那张脸,怎么也不像单纯没睡好造成的气色难看。
他起身走到铜镜前,侧头看着月欢,“过来,给你梳头。”
“哈?”晏栖瞪大眸子惊诧地看着他,“你还会簪发?”
“……梳不梳?”江岐看着月欢震惊的小脸,脸色有些不自然。
晏栖一下来了兴致,“梳!当然梳!”
她立马跑过去在铜镜前坐好,喜滋滋地把玩着桌上的珠玉头饰。
嘴里念念有词,“现在就一一把你们簪上,不用让你们独守空匣了。”
江岐睨了镜子里的她一眼,垂眸解开她头上的淡紫色发带,指尖摩挲着那半轮白月。
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江岐用木梳细细的梳着她的青丝,只在头顶上方简单的梳了髻,剩余的披散在肩上。
“想用什么头饰?”江岐看着她面前各式各样的珠钏,询问她喜欢的样式。
晏栖随手递给他两串长长的紫玉流苏,“这个,其他的你看着挑。”
江岐睨了眼倒也没反对,取过来替她簪上。
流苏顺着青丝自然垂下,后方簪着芍药花形的小巧珠花,额际是一颗浅紫色玉石链子,简简单单却又明艳出尘。
他取来口脂面对着她,看着她微薄的唇,“张嘴。”
晏栖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神颜,晕乎乎地听话照做,直到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她才恍然回神,伸手欲拿口脂:“……我自己来。”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凤眸深深地看着她的唇,哑声道:“别动。“
手腕处的温度灼热沁骨,晏栖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跌入他深海般的眸。
是她产生了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此刻的江岐眸子里溢满了炙热的温柔。
烫的她心慌。
“好了吗?”她不自然的动着唇瓣。
江岐瞥了眼她泛红桃色的耳尖,松开了她的手腕。
轻咳一声站起身子:“好了。”
晏栖直勾勾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干巴巴地夸赞:“那什么,没想到你居然和绿枝一样手巧。”
江岐放下手里的口脂,不咸不淡道:“是你手笨。”
接着又道:“今日的行程如何安排?要不要再逗留一晚?”
她的身体明显有恙,若是着急赶路恐怕会吃不消。
“为什么要逗留一晚?你有事要处理吗?”晏栖终于敢抬头看他,疑惑问道。
江岐眼眸深层地盯着她,“你的身体能承受这样连续赶路?”
“姑苏什么时候都在哪,还能跑了不成?”
原来是担心她的身体啊。
晏栖心里微微颤动,她眉眼弯弯:“我身体没事,赶路的可是你耶,坐在马车里又能有多累?”
“至于姑苏城嘛,去晚了说不定还真就跑了。”
美人美景可不待人啊。
慕容灵谙一整宿都没睡好,神色怏怏,就连早饭她也没吃几口。
明帝什么时候去上早朝的她也没注意。
她一整晚脑子里想的全是月欢,每每睡着都会被惊醒。
月欢第一次出门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伺候左右,叫她如何能放心?
江岐也是危险的存在,心思深沉眸子里又总透着股阴冷。
月欢又如何斗得过他?
倘若,倘若他瞥下月欢偷跑回大周,那月欢的病又该怎么办?
慕容灵谙每每想到这种可能,就冷汗涔涔。
下朝回来的明帝站在她的身边轻唤,“灵谙?”
慕容灵谙微惊,眼神一亮:“陛下,是不是欢儿回来了?”
明帝:“……”
他牵着皇后的手放到手心,直直地看着她:“欢儿她……没有回来。”
“灵谙也无需担心,欢儿的身边朕已连夜安排人前去保护,定然不会有事。”
“而且朕已传信给月珏,让他处理好东极洲的事之后就去寻月欢。”
“这样你可安心?”
皇后眼里的担忧并没有散去,“外因可解,那么欢儿的病呢?要是那大周太子撇下欢儿不管又当如何?”
明帝闻言眸子微眯,冷声道:“他走不了,也逃不掉。”
不管是除夕,还是元宵花灯。
他早就有命令,若江岐对月欢有任何不轨之心,企图逃回大周。
——诛!
第69章 杀人灭口
又行了两日,月珏一行人终于到达东极洲。
东极洲的洪水虽退,洪水所过之境却已然满目疮痍。
本该是一城屏障的城墙之下并没有士兵站岗,城门之下全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
面黄肌瘦,骨瘦如材。
甚至有的人脸色青白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听到马蹄声的灾民反应笨拙的抬起头,一双浑浊苍凉的眼睛怔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军队。
似不可置信,又不敢轻举妄动。
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谁气若游丝的喊出一句:“救救我们吧……”
霎时,行尸走肉般的灾民才恍然回神,踉踉跄跄的挣扎着站起来扑向月珏等人。
哀声祈求:“官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月珏凝眉看着满身脏污,身形佝偻的百姓,胸腔里就像似堵了一团棉花。
随行的近卫连忙上前阻拦灾民靠近月珏等人,“大胆,这是太子殿下,全部退后!”
“秋安,不可对百姓无礼!”月珏忙翻身下马,挥退秋安,走向那些灾民。
太子殿下?
那些落魄的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月珏。
倏地,人群中寒光一闪。
一衣衫褴褛的男人迅速近身持刀刺向月珏,厉声喊道:“大家伙儿别被他骗了,朝廷早就放弃了我们,他怎么可能是太子!”
“皇兄小心!”月璟看见那冰冷的刀尖,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
“保护太子殿下!”魏驰也是惊得三魂没了七魄,想要帮忙却已来不及。
月珏站着未动,他紧盯着那名男子,在刀尖就要刺到他心脏的时候,他猛地拔出腰间的软剑,格挡开男人的刀。
脚步鬼魅般移动,还没待男人反应过来之时软剑已架上他的脖子。
月珏沉声看着他:“说,谁派你来的?那些话又是谁教你的?”
那男人梗着脖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只是东极洲普通的百姓,那些话难道不是事实?”
“东极洲发生洪灾,将近月余,朝廷何曾睁眼看过我们这些老百姓?”
那群灾民见了刀剑早就吓得六神无主,愣在当场,动也不敢再动。
如今又被士兵团团包围,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
“皇兄,你没事吧?”月璟急忙跑到月珏身边,见他没有受伤才暗暗松了口气。
月珏侧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无事。”
“秋安,把他带下去严刑拷问,一定要抓出幕后之人。”月珏收回架着刺客的软剑,吩咐秋安。
他刚到城墙之下,连城都还没进得去,就遭遇了刺杀。
……也太迫不及待了些。
那男人被士兵架着,脸红脖子粗的叫嚣:“你凭什么抓我!大家伙看看,这就是所谓的太子殿下!他根本就不是来救咱们的,他这是被我戳中了痛处想要杀人灭口啊!”
字字句句,全是煽风点火。
若说他无辜,月珏是断然不会信的。
他睨了眼惊惶的灾民,偏头看向那名男子:“痛处?”
“朝廷有什么痛处,需要本太子杀人灭口?东极洲灾患初起,朝廷就派了钦差大臣张炎带着十万两白银和五万石粮食前来赈灾!”
“好好的人、钱和粮款却在东极洲一夜之间全都失踪了,你告诉本宫这又是为何?!”
月珏就是要借势,他要告诉东极洲所有的灾民,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
钦差失踪,他这个当朝太子亲自前来就是要传达赈灾的决心。
聚民心,凝国力,才能保月氏屹立不倒。
月珏没在搭理男子,沉声吩咐:“魏驰,进城!搭锅施粥,让百姓们吃饭!”
“是,殿下!”魏驰躬身领命,手一挥招呼着士兵进城干活。
灾民闻言,沧桑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跪地高呼:“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那名男子眸子微眯,恨声道:“大家伙儿不要被他骗了,好话谁不会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监守自盗!他说的钦差大臣谁看见了?”
站在一旁的月璟斜睨着那名男子剑眉微皱,淡声道:“聒噪!”
他瞥了眼男人紧实的脸,“你这精气神倒是不错,嚷嚷这么半天脸上的二两肉也没见少,你有哪一点像个灾民?”
“你瞧瞧你的伙伴,他们谁不是瘦骨嶙峋?”
“自己吃饱了,却要断别人的活路,简直该死!”
月珏闻言站在一旁看着色厉内荏的月璟,目光深沉如水,眼里窥不见半分情绪。
淡声道:“月璟,别与他废话。”
他垂眸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灾民,问:“这人你们认识吗?”
那些灾民闻言抬起头看向那名男子,纷纷摇头:“不认识。”
一群人早就饿得不成样子,也确实不会有那份精力去观察身边的人,可这一仔细看,的确是张陌生的面孔。
“秋安,带下去!”
月珏正愁没有线索入手,没想到还没进城呢对方就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甚好啊。
岂料,那男子见事情败露已无回旋之机,看着月珏冷声道:“想审问我?做梦!”
说完目光一闪,咬碎了嘴里的毒药。
“秋安,阻止他!”月珏急声道!
秋安即时卸了那名男子的下巴,但为时已晚。
毒药的药效很强。
“殿下……”
月珏目光冷沉,“烧了吧。”
死了就死了吧,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言诔和张炎,揪出幕后之人还东极洲一个太平!
“皇兄。”月璟看着他冷硬的脸,轻轻唤道。
月珏偏头看着月璟的眼睛,半晌,他道:“进城吧。”
魏驰率领着士兵,很快就在东极洲的府衙门口搭好锅,架好灶煮粥。
随行而来的太医也已在救治街上倒地不起的病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渐渐地三名太医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不少灾民体温滚烫,微微掀开胸前的衣服,身上是细密的红色斑点。
为首的太医汪恕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取出白色的布条,递给随之而来的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月璟。
“汪太医这是何故?”月珏盯着眼前的白色方巾问。
汪恕面色凝重,“启禀太子,微臣方才检查灾民的身体,不少人身上伴有高热和红疹。”
“恐是瘟疫——”
第70章 温软
“瘟疫?!”月珏和月璟脸色俱是一沉。
“八九不离十,还请殿下和三皇子做好防护。”汪恕又把方巾递近一些,如果没有九成的把握他也不敢胡言乱语。
月珏沉眸,看了眼方巾:“月璟,你戴上吧。”
他唤来一名士兵,对着士兵和汪恕说道:“你立马去寻魏将军,让他寻一间空地随汪太医安置受灾病人。”
“把感染的病人隔绝开来,统计一下感染的病人有多少。”
“至于已经死亡的灾民,集中在一处统一处理。”
月珏冷静又迅速地作出解决方案。
月璟等两人离开,才拿着手里的方巾递给月珏,“皇兄。”
月珏没接,“我不用,你不会武功身体抵抗力差戴着为好。”
“那怎么行!”
“现在民心惶惶,我身为太子自当以身作则,若是我表现得畏惧这瘟疫必然引起灾民恐慌。”
月珏耐心解释,在城门口就能看出灾民并不信任朝廷。
在饥饿与死亡面前,即使他身为太子,也不顶用。
月璟闻言神色复杂,他收起手里的方巾,“皇兄用不上,那月璟也用不着!”
“胡闹!”月珏眉眼冷沉,睨着月璟倔强的眼睛带着一丝愠怒。
月璟看着月珏动怒的模样,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皇兄,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当作与你并肩的兄弟来看待?”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月璟也想要能帮到皇兄!”
不是小孩子了吗?
月珏看着眼前与他差不多高的月璟,他确实早就不是成日跟在他身后的小月璟了。
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随你。”月珏说完不再看他,抬步往州府走去。
月璟神色幽深地看着月珏远去的背影,手背青筋暴起,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东极洲的府衙被洪水毁了一大半,已无往日威严,收拾出来还勉强像样。
言诔失踪,州府无人主事,又逢灾民暴乱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月珏坐在府衙内,看着跪在地上唯一还幸存的州府通判杨束。
来人也病气怏怏的,比外面那些人也没好到哪去。
“你可知言大人与张炎大人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月珏沉眸看着杨束,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杨束闻言一抖,跪伏在地上:“启禀太子殿下,水患最严重的地方是在城外的泉涯村,言大人是在救灾途中被洪水卷走失踪的,一同失踪的还有同知钱大人,微臣也曾派人去寻找过,但始终未果。”
“至于张大人……微臣也未曾知道他是如何不见的。”
“哦?”月珏嗓音很轻。
杨束根本不敢抬头,继续道:“那日张大人带着微臣去发粮施粥,又派了士兵去修缮被洪水冲垮的基坝,顺水卸堵,挽救城中损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第二天一早微臣前来府衙寻张大人时就再也找不见人了,连同那些救灾粮款也一同不见了。”
月珏眸子微眯,“这么说这偌大的府衙还闹鬼不成?”
“那么大一个大活人,那么多的粮款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倒是个顶好的话本!”
杨束吓得一激灵,连连磕头:“殿下饶命!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啊!”
这听起来确实很荒谬,但他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他把府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张大人的丝毫踪迹。
“与张炎一同前来的那五百士兵呢?一个营的兵力又去了哪?”月珏没理会他的求饶,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