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可以帮衬的亲人,一度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活下来,我曾百般屈辱,千般隐忍,每天都仿佛走在悬崖边。”
俞子涵微愣。
这些事情,父亲还是第一回 与他说。
他知道的父亲都是意气风发,高高在上,仿佛无所不能的。
然而父亲如今跟他说,他曾经也跟所有人一般,有过一段磕磕碰碰的岁月。
仿佛想起了那段晦暗的岁月,俞九清眼中染上淡淡的暗色,道:“更何况,你祖父祖母去得早,我从很小的时候起,便是一个人摸爬打滚、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过来的,我有着你所没有的警觉性和生存技能。
饶是如此,回顾当初那段岁月,我依然觉得,我能一直走到现在,是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子涵,先前几年,父亲确实有所失职,很多为人处世以及应对危险的方法,都没有好好地教过你,你如今性子中的鲁莽,是父亲的责任,因此这回,父亲虽然生气,但也没资格指责你什么。”
俞子涵不禁咬了咬唇,道:“父亲,我方才,让父亲和母亲很担心吧……”
俞九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自是会担心的。
诚然,像你所说,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但十二岁的羽翼尚不够丰满,如果你无法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弱小,这样的危险只会一直发生,你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那般幸运地逃过一劫。
你母亲真正气的是这一点。
父亲知道你很想保护母亲,保护身边的人,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足够强大。
而变强大的前提是,知道并正视自己的弱小。”
俞子涵感觉自己的心猛地震了震。
这么多年来,父亲还是第一回 这般语重心长地与他说话,没有斥责,没有冷漠,而是仿佛一个真正的父亲般,站在他面前指引着他前进。
俞子涵的鼻子莫名地酸了酸,哑声道:“父亲,我知道错了。父亲以前可就是这样,慢慢变得如现在一般强大的?”
俞九清微愣,忍不住淡淡一笑,道:“是,但父亲如今还不够强大,父亲要努力变得更强大,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和母亲。”
沈卿是一路冷着脸回到青竹院的,她这回出门,陈莹和朱圆都没有跟着,见到她进房时的模样,都不禁愣了愣,迎上去担忧道:“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们自认识夫人以来,就没见过夫人这般生气的模样!
不会是……郎主又做了什么惹夫人生气的事了吧?
沈卿知晓自己不该对着孩子发脾气,但心底的情绪太强烈,她竟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她暗叹一口气,道:“没什么,帮我备墨。”
每当她心绪不稳的时候,就喜欢练字,练着练着,心情就能平静下来了。
她打算等心情平静下来了,再去找子涵好好聊聊。
然而,她练了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朱圆的惊呼声,“小郎君,你在做什么?”
沈卿微愣,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走了出去,就见俞子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大捆柴背在了身上,此时正端端正正地跪在青竹院的院子里,见到她出来,立刻仰着小脑袋清清脆脆地道:“母亲,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和父亲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卿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又气又好笑地道:“你在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便是对着父母,也不能随随便便下跪知道吗?”
她又不是封建社会的大家长,一点儿小事就喜欢让孩子跪。
此时书房里的俞某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俞子涵自是看出沈卿的心情比方才好了不少,眼睛闪闪发亮道:“可是,孩儿方才让母亲担忧了,还……还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母亲,母亲定然很生气。
但父亲说,只要我好好道歉,母亲定会原谅我的。”
沈卿微愣,不禁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背在身上的那堆干柴,有些艰难地问:“这种道歉方式,也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没有,这是我自己想的!”
俞子涵看着沈卿嘴角边的笑容,计谋得逞一般嘿嘿一笑道:“只要能让母亲高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卿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挥陈莹和朱圆帮他解下那堆干柴,拉着他的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道:“傻孩子,母亲方才也不对,不该那般冲你发脾气,你明明还是需要父亲母亲引导的年龄。”
俞子涵立刻道:“我没有怪母亲,母亲生气是应该的,只怪我太弱小了……”
俞子涵眼帘垂了垂,忽地又扬起,眼里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神采和坚毅,“虽然我现在还很弱小,但我一定会努力变得强大,强大得能保护父亲母亲,以及身边的人的!”
沈卿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竟然连这点都领悟到了。
莫非是俞九清与他说了什么?
她这回的表现,竟是还不如他了。
她不禁淡淡一笑,抬起手替俞子涵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轻声道:“那母亲就等着了。”
俞子涵不禁扬了扬嘴角,有些眷恋母亲指间的温度,忽地想起了什么,有些扭捏道:“还有一件事,虽然……虽然我去了醉红楼,但我什么都没做,真的,母亲信我!”
第161章 夫人可是又要奖励我(一更)
沈卿动作微顿,有些微妙地看了面前的小少年一眼。
这不是她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有没有那个能力的问题啊。
俞子涵没看懂自家母亲眼神中的意思,还在那里自顾自地道:“我也不知道女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国子监里那么多学子都喜欢去那种地方。
吴十郎做出认罪的傻事,竟然也是为了女子。”
说着,他似乎有些慌张地看了沈卿一眼,“当然,母亲是最好的,为了母亲,我也是会做出像吴十郎那样的傻事的!”
沈卿顿时一脸头疼地看着俞子涵。
虽然儿子直男一些不算坏事,她不用担心他会像其他世家贵族的郎君一般生活奢靡混乱。
但直男到这个程度,她就不得不有些担心她未来的儿媳妇了……
毕竟大齐男子普遍的成婚年龄是十六岁。
只是,那方面的事情要怎么循序渐进地教他,沈卿到底没经验,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轻咳一声道:“这些事,等你以后长大一些,自然就会晓得了。”
俞子涵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男女间的那些事实在麻烦得很,便是他再如何长大,这种想法定然也是不会变的!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母亲,你觉得先前那几个府衙中人,也是赵六郎杀的么?”
沈卿微微挑眉,嘴角微扬道:“难道子涵觉得不是吗?”
俞子涵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想了想才道:“之前的几个案子,我也了解过,那几个案子基本没有什么指向凶犯的线索,说明凶犯很聪明,在有意地避开官府的追捕。
我觉得,跟这回的案子有些不同。
虽然这次被杀的捕快死法跟先前几个人一样,但这次的案子留下了太多线索了,不管是最开始把死去那个捕快指引到巷子里的那个小女孩,还是吴十郎的突然出现,都说明,赵六郎这次杀人十分不谨慎,不说证据,光是人证竟然就留下了这么多。
这跟先前几个案子的谨慎小心,分明完全不一样!”
总的来说就是,他觉得赵六郎才没有那么聪明!
沈卿不禁笑了,很是满意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你说得没错,赵六郎不过是个拙劣的模仿者罢了。”
看着有些怔愣的俞子涵,沈卿意味深长道:“再等几日,母亲便带你去抓拿真正的犯人。”
一直到余子涵离开了青竹院,俞九清才回了来,沈卿立刻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分外热情地把俞九清迎进了屋子里。
“夫君今儿是想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俞九清不由得扬了扬眉,看着面前的女子道:“青青好像心情不错?”
“你别装了,你定然知晓子涵过来负荆请罪的事情,你与子涵说的那些话,子涵也与我说了。”
沈卿微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这个父亲做得是越来越好了。”
他今天的公务明明已是做完了,但为了给她和子涵冰释前嫌的机会,他特意这会儿才回来。
俞九清为人冷清,但只有沈卿知道,他体贴起来,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沦陷。
俞九清轻咳一声,竟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一会儿,才勾了勾嘴角道:“青青可是又想奖励我了?”
男人说这话时,还特意凑到了她耳边,温热的呼吸轻轻浅浅地吹拂在她的耳廓上,带着极致的暧昧。
沈卿不禁微微红了脸颊。
他分明在暗示他们相隔十年后鸳梦重温的那一晚。
当时,她就是以奖励为名,悄然潜进了他正在沐浴的浴房。
只是,他如今进步这么大,当然得奖励,大大的奖励。
沈卿当即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眉眼微挑带着一丝入骨的媚,柔声道:“这又有何不可?看来夫君是想先沐浴了,不如,我陪你一起啊。”
俞九清的呼吸顿时微微一滞,再呼出时,变得异常的灼热沉重。
这样的青青,与今天早上站在百姓面前神情坚毅地跟他们讲述阿片为何必须禁止的那个青青不同,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青青。
也是让他尝尽了求而不得的苦,融进了他的骨血中,让他便是紧紧抱着她也难以压制心中那丝患得患失的可恶女子。
五天后,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京城郊外一所香火鼎盛的寺庙,孙横的夫人信佛,每回休沐的时候,他都会陪自己夫人去大慈恩寺礼佛。
今天正是孙横的休沐日,他一如往常地与自己夫人来到了大慈恩寺,他夫人如今身怀六甲,走路不便,孙横扶着她慢慢走上前往寺庙的阶梯。
现在时间还早,人流量还不算多,山林间透着一股虔诚的寂静,夫妻俩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前儿个你忙得很,连休沐日都要回府衙工作,如今府衙之人被杀这个案子结案了,你终于是清闲一些了。”
孙横有些歉意地笑笑,道:“一直忙于公务疏忽了你和孩子们,是我不好。”
被他扶着的女子温婉地一笑,道:“别这么说,公公和阿兄他们都是将士,婆婆和几个嫂嫂都尝试过与自家夫君分隔千里的痛苦,你虽然公务忙,但好歹是在我们身边的,我已是很满足了。”
孙家是武将世家,只是因为孙横崇拜作为文臣安天下的俞相和小沈大人,才走上了文臣的路。
孙横不禁笑了,“如此说,你还得感谢俞相和小沈大人了。”
女子一脸感慨道:“那可不,能有他们,是我们大齐之福。就是不知道小沈大人如今去了何处,可还安好。
我不敢想象,如果当初连俞相也不在了,大齐会变得怎样。
其实当初……”
孙横的夫人虽是女子,但到底生在官宦世家,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女子。
因此,她很清楚,俞相在如今大齐的位置的尴尬。
真是讽刺,明明大齐能有今天多亏了俞相和小沈大人,但在大齐越来越好的如今,容不下俞相和小沈大人的人却也越来越多了。
她甚至时常大逆不道地想,如果当初,俞相和小沈大人直接改朝换代又会如何?大齐皇室的威望再在几十年前便尽失了,便是俞相和小沈大人当初那么做了,大部分百姓也是支持的!
就如她相信,和她一样有着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的人定然不少一般。
孙横自是知晓自家夫人想说什么,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天下还是姓司马,有些想法他们可以在心里想,却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
就在这时,他们已是快要走到楼梯的尽头了,忽地,他见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走来,不禁顿了顿脚步,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第162章 母亲,你一定要好好的(二更)
却见那是个魁梧健壮,面容凝肃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窄袖袍服,左边额角处有一条食指长的疤痕,看着很是瘆人。
孙横很清楚,那是他两年前追捕一个穷凶极恶的凶犯时留下的。
孙横不禁扬起一个笑容,主动迎上前道:“袁捕头,好巧,你今儿也来大慈恩寺礼佛?”
袁不屈走到孙横面前后,朝他行了个礼,恭敬道:“属下见过大人,是的,属下前几年在这里供了一个属下亡妻的长生牌位,休沐日有时间的时候,就会过来陪陪亡妻。”
孙横知晓袁不屈的夫人在几年前便去世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娶续弦,闻言不禁感慨道:“袁捕头对夫人真是情深义重,可惜了……
如今不是公务时间,袁捕头不必那么多礼,私底下随意一些便是。”
袁不屈站直身子,看着孙横道:“不管什么时候,大人都是属下的上峰。何况,属下会过来找大人,是为了公务的事情,属下方才……在寺庙中发现了一桩怪事。”
孙横不由得皱了皱眉,“何事?”
袁不屈却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孙横的夫人一眼。
孙横立刻会意,低声嘱咐自家夫人先上去。
袁不屈看着那个女子离开了,才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不宜被其他人听见,请大人随属下过来。”
孙横的表情也不禁严肃了起来,忍不住默默地扶了扶额。
难得的休沐日,只怕又要泡汤了。
袁不屈一直带着孙横走进了寺庙旁边的一个小树林里,孙横走在前面,袁不屈走在后面。
孙横边走边道:“到底是何事这般重要,咱们刚刚才结了府衙中人遇害的案子,不会是又有什么重大的案子发生了罢……”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眼中忽地掠过一抹戾气,出口的话却一如往常,“确实是一个大案子……”
一边说,右手已是迅速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忽地,脸上扬起一个狰狞的笑,举起小刀就猛地朝孙横冲了过去,“就是关于大人你自己的案子!
断我财路、毁我人生的人,都去死吧!!!”
然而,他刚冲到孙横身后,眼看着匕首就要狠狠插入他心脏的位置,不远处突然飞来一块石头,狠狠地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袁不屈顿时一阵剧痛,忍不住嘶了一声,就是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前面的孙横已是猛地回过身子,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的匕首!
袁不屈愕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大人,你……”
“凶手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