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口发干,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好,我等你。”
青年不再看屋内的两人一眼,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门开又关上,屋内只剩下司黎与容九阙两人。
方才在晏行寂面前维持着一副淡然模样的少年,挺直的脊背像是突然被打折,颓唐地靠在身后的椅子里。
司黎这才有空看他。
两人其实只是分开了几天,但容九阙满脸的沧桑,往日眸中望向她时的光亮消散,这般看着她时,只觉得满目的荒凉与不甘。
司黎沉默着等着他开口。
不过一会儿,少年干涩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我都知道了,你是晏行寂的妻子,阿黎。”
司黎并未说话。
容九阙那些心底的侥幸陡然破灭,他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是不信,可晏行寂传音回了青霄剑宗,说他寻到了亡妻,这段时间浮屠川拜托方秉青他们照看。
他只想寻一个答案,于是一路追到这里。
可在见到司黎这一刻,看到她这般态度,他忽地便明白了。
晏行寂是对的。
她就是阿黎。
那个渡渊剑尊的妻子,他当年随父皇去参加婚宴时见到的女修。
纵然两人外貌有些不同,纵然她当年“死”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这算什么?
借尸还魂,夺舍,还是重塑身躯?
可容九阙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觉得难受,为何她会是渡渊剑尊的妻子。
“阿黎。”容九阙闭了闭眼,“你如何想的,要与他重归于好吗?”
司黎摇头:“我与他早已夫妻恩绝,这辈子再无可能,布置十二时方盘的人想要沧溟镜,普天之下只有晏行寂护得住沧溟镜,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容九阙方还暗淡的眸底陡然间像是燃起火焰,一点点变得明亮。
他有些激动,直起腰身急匆匆道:“阿黎,我可以带你回妖族,我们妖族也可以护得住十二时方盘。”
司黎只平静看着他:“可是阿阙,你不过是个大乘期,在妖族只是一条普通的九尾狐,亲族并不强大,要如何护得住我?”
容九阙一时语塞,对上司黎淡漠的目光,总觉得她好似看透了一切一般。
他想解释,不是的,他不是普通的九尾狐,他的家族很强大。
可是司黎厌恶欺骗,他从一开始遇见司黎时便说了谎,一个谎言需要千百个来圆,他骗了她太多。
他一时竟然害怕开口。
“阿阙。”司黎却笑了出来,笑容轻松一如他们之前那般,“妖王对你期望很大,你日后必定能成为妖族的新王,带领妖族繁荣昌盛。”
“……阿黎,你知道?”
司黎躺倒在椅背中,“当然知道,第一次见面便知道了,我与晏行寂成亲那日你与妖皇不是一同来了吗,那时你年纪尚轻,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容九阙跟着他的父亲,当今的妖王一起为她和晏行寂敬酒贺礼。
而容徇,字九阙,是妖王的第九子,当今妖王最有天赋的一子,结丹时便被立为了妖族少主。
“……那你为何不拆穿我?”
“没有必要,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容九阙对她并无坏心,一开始的他只是当她是知己,只是现在……
司黎叹气,看向一旁有些无措的少年,“我不会与你回妖族,我有我想做的事情,我必须得去做。”
她还要为庆儿寻一个真相,还要找到召出沧溟镜的方法。
“阿黎……”
“阿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待你日后成为妖王娶了妖后,我一定会去献礼,为你们备上一份大礼。”
少年的脸色登时惨白成霜,看着司黎的笑容,只觉得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脑海中那根弦摇摇欲坠,喉口像是被什么哽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这般了解司黎,他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司黎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知晓他的心意,但她不接受。
不仅不接受,还希望他以后能娶一位妖后,她会以朋友的身份来献礼。
她怎么能……这么绝情。
相识三百年,容九阙第一次觉得她是这么绝情的一个人。
情窦初开的少年活了三百多年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得到这般回应。
他停顿了许久开口,声音带了明显的颤抖:“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身为一族少主,动不动便往即墨城跑,在她的客栈当个打杂的就为了与她多相处几天。
起初的他确实只是觉得她好玩,跟自己志同道合有许多话题。
可后来他喜欢她,喜欢她坚韧不拔有情有义,喜欢她灵动活泼古灵精怪。
他想娶她做妖后,于是他回了妖族,用五年的时间让自己长出了第九尾,成功坐稳了自己妖族少主的身份。
就差一步他就能回即墨城跟她表明心意,怎么她就遇到了晏行寂呢?
“阿黎……我喜——”
“阿阙,不要说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司黎面上的笑意消失,此时的眸光有些幽冷。
她叹口气,有些无奈道:“阿阙,是我的错,我这人对情感……不太敏感,我察觉到你的心意时已经很晚了,早就想与你说这些话了。”
司黎抬眼看他,郑重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晏行寂是我的盟友,你们并无不同,我不喜欢他,对你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阿阙,当年沧溟镜献祭的不是我的神魂,是我的心。”
容九阙蓦地站起了身,眸底猩红滚烫,一贯温润如玉的少年此刻宛如厉鬼,惊痛到不可思议。
他听到少女温软的声音:“所以你知道的,我终其一生不会再喜欢上谁,也回应不来你的感情。”
“阿阙,抱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若是愿意便继续与我做朋友,若是不愿意……”
司黎与他对视,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便当不认识。”
她走了,从他的身边离开。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满室寂静,屋外日头渐渐倾斜,他呆滞地坐在椅中,看着那日光透着轩窗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虚幻的影子。
屋门被打开,容九阙抬眼望去,白衣青年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冷着脸一步步朝他走来。
容九阙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都这时候了晏行寂还是端着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懒散地靠着椅背:“怎么,剑尊来嘲笑我的?”
晏行寂只冷着脸看他,末了轻声开口:“你不该来的,妖族前段时间出了内鬼,你父王头疼的正紧,你身为妖族少主,应当在族内帮他。”
容九阙唇角的笑意凝滞,目光如刀般直直对上晏行寂。
“我来只是想带走阿黎,有人在背后图谋她,我要带她回妖族。”
“她不可能跟你走。”
晏行寂果断回绝他。
蓝衣少年抿唇,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阿黎不是那般愿意浑浑噩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别人挡在她身前保护她的人。
但他不甘心,背后布局那人在图谋阿黎,晏行寂同样图谋着她。
他太怕错过她。
晏行寂依旧站在那里,垂首看着坐在椅中的容九阙,“阿黎是我的妻。”
容九阙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你的妻?”
少年站起身,身量与晏行寂不相上下,平视着他的眼眸道:“砸进东海的那副身躯才是你的阿黎,现在的司黎只是司黎,你说她是你的妻,她可愿意?”
“晏行寂,阿黎无心便无心了,你都不愿意放手,我自然也不会。”
“她迟早会是我容徇的妻子,是我妖族的妖后,而且你知道我比你的胜算大吗……”
在晏行寂越发阴冷的神情中,容九阙凑到他耳边,唇角勾起恶劣的笑——
“你当年伤害过她,可我没有。”
“你愿意为了她生为了她死,我也愿意,你能给的我都能。”
他直起身子,笑得纯良无害:“晏行寂,拭目以待。”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五年内催生第九条尾巴步入成年期,喜欢到跪在父王殿前整整一月才让父王点头同意他娶司黎。
晏行寂不会放手,他自然也不会。
左右阿黎现在没有心,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没有感情,即使他们相处了十几年还成过亲又能怎样。
他的话音落下,敏感地察觉到青年身上的寒意丝丝缕缕渗透出来,周身的温度一瞬间低沉,渡劫的威压让他胸腔内气血翻涌,猛地吐出大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晏行寂垂首看着他,“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可你如今只是一个大乘初期,背后布局那人是渡劫的修为,你们妖族能应对吗,你能护得住她吗?”
“那人能从你们妖族重重包围中取走十二时方盘,阿黎与你回妖族后呢,你要调动整个妖族的力量日夜不停地护着她吗?”
晏行寂收回自己的威压,容九阙脊背猛地一松,抬起猩红的眼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人。
白衣青年转身不再看他,清润的声音传来:“容徇,你护不住她的,就这点本事,好好修行吧,你难道要靠你父王过一辈子吗?”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少年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起身,不管不顾地叫住他,“那你呢?”
他一字一句:“你便能确保自己护得住她?”
屋内清寂许久,晏行寂沉默着。
在容九阙眸底露出嘲讽的笑意后,那笔直站立的青年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能。”
“我会将所有威胁她的存在揪出来,连根带骨刮干净,碾碎殆尽。”
他神情淡漠,开口的声音很清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没由来的让容九阙信服。
少年不甘心地问:“纵使她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你也要在她身边是吗?”
却见对面的青年笑了出来,脸上的冰霜迅速消融,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晏行寂轻声开口:“你说错了,我与她之间没有原谅一说。”
“容徇,她不恨我。”
“她也不爱我。”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话,此刻眸中满是荒凉,明明是在笑着,可却让人看出来满身绝望。
青年已经走远,屋内只有容九阙一人。
屋外隐隐传来大堂处歌舞升平的音乐,不时有娇笑和打趣声传来。
有人在喝酒猜拳,有人在抱着姑娘调情,有人在唱歌跳舞。
可这些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都不如晏行寂走之前说的那句话震撼。
晏行寂说:
“我与她之间,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容九阙第一次觉得,这传闻不准。
世人都道渡渊剑尊晏行寂清冷淡漠一心向道,孤身镇守浮屠川,逢乱必出,受天下敬仰万世赞扬。
直到他与晏行寂相处后。
他分明执念缠身,心魔作祟,丝毫不在意天下苍生,为人偏执狠戾。
少年看向手腕处的一抹黑绳,那里面融了司黎的头发,是他偷偷取来炼制的。
他眸底陡然晦暗,修长的手摩挲着那根黑绳,漫不经心地擦去唇角的血丝。
他也不会放手的。
那便看看,阿黎到最后会是谁的。
是渡渊剑尊的妻子,还是他妖族的妖后。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出来了~有没有发现其实小狐狸跟狗子一样,背着女主都有另一副模样,害,狗子的修罗场还多着呢~马上他又又又要修罗场了
我要来发个疯,这土豆服务器,我明明设置的晚上九点发布,竟然成了下午三点!!刚刚空闲时候一上晋江发现发了新章节,荒谬啊!
宝贝们,俺一般都是晚上九点更新(因为俺的码字时间在晚上,白天有三次元事情比较忙),今天只是个意外(卑微躺倒)
小剧场:
晏行寂:“我喜欢阿黎。”
容九阙:“我也喜欢阿黎。”
司黎:“……别喜欢我,我有什么缺点你们尽管说,我放大给你们看啊!!”
第32章 霓湘之世八
◎往日光风霁月的青年此刻宛若堕魔◎
晏行寂找到司黎的时候, 她正在大堂僻静处坐着。
她神情专注,唇角带着笑意,靠在椅背中翘腿看着台上的表演, 这模样令晏行寂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在楼上看着她,她在楼下看着舞姬。
突然,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司黎抬眸看来, 瞧见是他后唇角的笑意缓缓凝滞。
晏行寂心中苦涩,垂在衣袖中的手指尖轻颤,终究无奈叹气朝她走去。
司黎选的地方僻静, 周围无人,宾客大多坐在大堂正中间,于是周遭只剩下两人。
晏行寂来到她身边后,她直截了当开口:“我记得有一种术法叫缚灵术,形似莲花印记, 多是用来桎梏家奴和罪犯,若人敢逃离一定范围, 便会瞬间吸食他的生气使他衰老。”
所以今日青竹手肘处的莲花印记, 是缚灵术?
但晏行寂否认了她的猜测:“是,又不是。”
司黎不解地看他,如果不是缚灵术, 那会是什么?
晏行寂扭头看她, 眸底浮现寒光:“我在青霄剑宗的藏书阁中看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这世间上百中邪术, 其中有一种叫灭灵术。”
“灭灵术是在缚灵术的原身上改造的, 但它是邪术,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桎梏人, 而是杀人。”
“莲花印记会随着主人慢慢成长,最后完全成熟至色泽妖艳,便可当杀人武器,在欢好时吸食人的生气魂魄。”
缚灵术,灭灵术。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司黎喃喃道:“所以这楼里的小倌和姑娘都被打下了印记,等灭灵术成熟后便会在欢好时吸食生气魂魄,于是那些客人都死了。”
“霓湘楼为什么要这么做,吸食这么多生气,到底是为什么……”
晏行寂看着她,少女垂首柳眉紧拧,似是遇到极为棘手的事,看起来格外为难。
他好想抱她,告诉她这些事情他来处理便可以。
可他不能,司黎不愿。
他沉默着并未应声,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来来,唯有台上曼妙的音乐和大堂内宾客的喧哗声。
“对了!”司黎突然出声,“昨日你明明说的是那女富商和那男子身上灵印相同,为一人所为。”
“是,灭灵术虽是邪术,但被此邪术杀害的人身上依然会沾染灵印。”
“也就是说明,杀害那男子和女富商,以及给这些姑娘和小倌们下莲花印的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