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谁呢?
是那掌事吗?
司黎总觉得不太对,现如今这线索……就好像有人故意摆在他们面前一样,那凶手总不能这么蠢,轻易便被他们察觉到蛛丝马迹。
脑海里突然闪过些什么,司黎朝晏行寂凑近。
她压低声音说道:“他既然杀害这么多的人吸取生气和魂魄,又抓了青霄剑宗的弟子,可青霄剑宗的弟子们魂灯并未灭,他们还活着,他为何没有杀他们,留他们干什么?”
她说这话时离他太近,这般距离晏行寂可以看到她轻颤的睫毛。
他喉结干涩滚动,一时竟忘了回答她的话。
司黎拧眉:“晏行寂,你在想什么?”
她的话唤醒了他的意识,晏行寂迅速回神,瞧见少女轻皱的眉头和迷茫不解地眼神后,还是没忍住轻揉了她的发丝。
触感柔滑光滑,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
在司黎侧身想要躲开他的前一秒,他迅速收回手,神情平淡无常,“我知晓他要做什么了,阿黎。”
果然如他所料,司黎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忙支起耳朵问他,“说说。”
晏行寂忍住唇角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回她:“你可知道一种阵法,叫还魂阵,传说可以召唤亡灵游荡的神魂,活死人,但需要至少百人的神魂和生气献祭。”
“……这跟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有何干系,凶手并未杀害他们。”
“不,有关系,是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晏行寂眉宇间拢上阴霾,眸底滑过一丝晦暗,“青霄剑宗失踪的这批弟子是渡佛剑一脉,以佛法入剑,心性至善魂魄纯粹,一个弟子的魂魄与生气带来的力量便可抵上数十个普通人。”
只是渡佛剑一脉的弟子鲜少下山,那凶手没有机会抓他们。
晏行寂顿了一瞬,见司黎听懂后便接着解释:“他不是不杀他们,是还不到时候,还魂阵开启还需要十二位活人献祭,这次失踪的弟子正好十二人,所以阿黎,你觉得谁更适合献祭打开阵法?”
是青霄剑宗的弟子。
司黎终于明白。
还魂阵的开启需要强大的力量,献祭青霄剑宗的弟子刚好可以填补。
所以这是一场献祭,用数百人的生命,去换一人回来。
司黎只觉得荒谬:“用百人性命去求一个死人活过来……痴心妄想。”
晏行寂沉默着看着她,在袖中掩盖的手却缓缓扣紧扶手。
痴心妄想?
可当年他屡次招魂失败之际,道心几乎尽废,疯魔的不成人样,孤身一人进入浮屠川大开杀戒,将浮屠恶鬼屠戮大半。
那时杀红眼的他心魔横生,一朝堕魔,神志不清。
彼时他也曾想过一些邪念。
但方秉青拦下了他。
方秉青说:“阿黎会恨你的。”
师兄的一句话,将险些犯下滔天杀戮的他拉了回来。
阿黎会恨他,阿黎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希望她的复生背后是无数杀孽,她一定会恨他。
他在师兄的帮助下恢复神志,又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渡渊剑尊。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心魔已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魔从未根除。
它一直存在。
可他始终谨记着方秉青的那句话,在数次因为心魔险些行差踏错之时,将自己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而此时的晏行寂望着司黎的侧脸,第一次庆幸。
还好,他未曾真的被心魔支配。
还好,方秉青拉回了他。
司黎看向大堂处,红纱垂下,舞姬穿着罗裳随着乐曲摇曳着身姿,宾客们喝着小酒脸色酡红,时不时揽住怀中的姑娘和小倌,惹来一阵娇笑嗔怒。
处处是荒淫靡乱。
可这里却掩盖着一桩又一桩命案。
她又望向那些客人,大多是男人,躺在椅子中喝着酒,怀中抱着姑娘,一双手不老实地在姑娘身上乱摸,眼睛却还盯着高台上衣着暴露的舞姬。
下一个呢,死的会是谁?
或许就是坐在这里的某一个人?
司黎垂眸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那一根线隐隐串了起来。
“司姑娘,你们在这里啊!”
一道声音传来,司黎抬头看去,不远处摇动着腰肢婀娜走来的正是三娘。
三娘穿着一身红衫,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修长的玉颈下肤如凝脂,媚眼如丝,红唇上挑。
司黎与她对视,眉眼弯弯漾起笑意,装出自己那副人傻钱多的模样。
她笑盈盈喊她,“三娘来了。”
三娘走过来,一股刺鼻的熏香传来,司黎从这熏香中闻到了一丝隐约熟悉的气味,但很快便转瞬消失。
晏行寂端起一旁的茶水轻抿一口,看也不看三娘一眼。
三娘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随后对他道:“公子,咱今日的课还未上呢。”
晏行寂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周身的寒意丝丝缕缕释放,眼睫轻抬,眸底阴霾加重。
三娘的笑意凝滞在脸上,要笑不笑的模样有些好笑。
司·吃瓜群众·黎:“嗯哼?”
她凑近晏行寂,伸手戳戳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压低声音小声问他:“什么课?”
晏行寂看看满眼好奇的少女,唇瓣翕动着,耳根却渐渐染上薄红。
司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晏行寂眯起眼时连忙压制住笑意,“去吧去吧,三娘都叫你了,我等你回来。”
她虽是这么说,眸底却尽是狡黠的笑意,晏行寂心底的怒意忽地便消散。
司黎早已收回手,晏行寂伸手摩梭着右手手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去吧,学无止境,专业知识打的牢,以后才能不愁发展。”
司黎一副看戏的模样,很乐意他吃瘪。
三娘也讪笑着劝他:“就一会儿,公子多学些东西,也能更好的伺候姑娘不是吗?”
正在喝茶的司黎猛地被呛了一口茶水,堵在嗓子处让她不住地捂嘴低咳,脊背上覆上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看似是在为她顺气,实际是在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伴随着他的灵力输送进来,她的咳嗽渐渐止住,涨红的脸也缓缓平复下来。
司黎抬眼看去,晏行寂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眸中带着笑意,而三娘则担忧地看着她。
她侧身避开晏行寂的手,“无碍,你去上课吧,我在这里等你。”
司黎乌黑的眼眸看向晏行寂,两人对视片刻,随后晏行寂起身。
晏行寂:“阿黎,等我回来。”
司黎点头。
白袍青年依旧没离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开口:“等我回来。”
不许去找容九阙。
可这话他没说出口。
司黎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青年,“我知道了,你去吧。”
“嗯。”他轻声应下,背着三娘又给司黎加了一道御火符御寒。
随后他看也不看三娘一眼,跟着三娘身后领路的人离去。
在晏行寂的身影消失后,三娘轻轻拍了拍胸脯,大口地喘了口气,“这公子可真是吓人,长得这般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差劲。”
司黎心下狂点头:臣附议。
三娘瞧着少女乌黑明亮的眼眸不由得生笑,坐在方才晏行寂的位置上与她一起看着大堂处的芳靡。
大堂内歌舞升平,高台上舞姬身姿曼妙,罗裳飘逸,熏香扑鼻而来,似是要将人都浸染入味。
两人都沉默着未曾说话。
司黎抱着手中的茶盏小口小口抿着热茶,身体内有了晏行寂的御火符,景宁城的寒冷对她便算不了什么。
三娘突然开了口:“司姑娘,你觉得霓湘楼怎么样?”
司黎点头语气轻松:“还不错。”
三娘叹气,靠在椅背中看着高台上的舞姬,“可霓湘楼以前比这更繁华,不过这两年好多老顾客都不见了,不知道为甚,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司黎喝茶的动作顿住。
“这两年少赚了不少钱,掌事的也不管,天天在自己的院里捣鼓些东西,把所有的杂活交给我。”
“你们掌事的为何不管事?”
“司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掌事的甚是奇怪,前段时间我还亲眼见到她叫了好多修士来,说是布置驱邪的东西,但其实……”
三娘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凑到她耳边道:“那些修士都没出来。”
司黎眸底划过幽深,很快便消散,装作茫然问:“哦?怎么回事啊?”
三娘摇头:“我也不知,上头的事情我也不管。”
司黎戏谑出声:“三娘,你背后这般议论你的上司……不怕她扣你薪资?”
三娘唇角的笑意一瞬间凝滞,面上娇媚明艳的神情有些难看,对上司黎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神,眸光闪躲着别过头来。
“害,姑娘,你可莫要吓我。”三娘捂嘴轻笑,娇嗔地看了一眼司黎:“不过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些,还总是被掌事的骂,便多了句嘴。”
她笑着看司黎,“司姑娘莫要与别人说,传到掌柜的耳朵里又该骂我了。”
司黎眉眼弯弯点头:“当然啦。”
可别过脸的时候,她唇角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见三娘的时候,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人从身旁走过,带动的风将三娘身上的熏香吹拂而来,那股刺鼻的味道中掺杂了一丝花香,瞬息间消失不见。
司黎懒散地靠在椅中,纤长的睫毛盖住眸底的情绪,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三娘,你身上好香啊,用的什么香脂?”
她余光看着三娘,清楚地看到她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司黎的瞳色阴冷下去。
“害。”三娘笑笑,“我在霓湘楼待了二十年了,早就被腌入味了,没用什么香脂,就是霓湘楼的熏香,你若是喜欢我拿给你可好?”
司黎笑着点头:“好的,谢谢三娘。”
三娘与她一起坐了许久,久到司黎都开始昏昏欲睡之际,耳畔传来三娘的轻笑。
“姑娘,这公子可是冲着你来的?上午来到这里说要寻人,见到你后便不管不顾地粘着你。”
司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容九阙一身蓝衣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形,容貌清隽意气风发,马尾高高竖起,正一步步拾阶而下朝她走来。
不知是不是司黎的错觉,容九阙的脸色不太好,唇色苍白,以往他看她时总是带着笑,如今却紧抿着唇。
司黎无奈叹气,“他是我……弟弟,家里派来寻我的,三娘不必多想。”
三娘明显不信,只朝司黎戏谑一笑便离开了。
于是只剩下司黎一人,她看着蓝衣少年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他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司黎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他,这才发现他当真是高的吓人,与晏行寂几乎一般身量。
她这般看他要狠狠抬着头,不多时便感到后颈处一阵酸软。
咸鱼司黎索性开摆,伸手示意容九阙坐下来,“阿阙,坐吧,你这样我看你脖子不舒服。”
少年沉默一瞬,最终还是在她身边坐下。
司黎这时候还有闲工夫瞎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身边的位置已经换了三个人。
真是……让人一刻都清净不来。
明明她为了清净刻意找了个这么僻静不起眼的地方。
容九阙好似吃了哑药一直不说话,只坐在司黎身边一言不发,并未看她,也并未看高台上跳舞的舞姬。
司黎:“……”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阿阙,你应该回去妖族,你们妖族前段时间出了内鬼,你应该留在那里帮助你父王。”
容九阙转头看她,蓦地笑出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司黎一头雾水时,他终于开口:“阿黎,你与晏行寂当真是像,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司黎:“?”
“阿黎。”容九阙收起笑意,“我不会走的,来之前我便与父王说过要带你回去,阿黎,与我回妖族吧。”
他拽住司黎的衣袖看着她,“现在有人在图谋你,晏行寂说那人是个渡劫,你与我回妖族,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阿黎你相信——”
“我不要。”
温软的女声打断他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容九阙怔然地看着司黎面无表情地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
司黎抬起眼来,看着少年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无奈叹气,“有些东西不是逃避便可以的,不抓住那人,难道我要在你们妖族躲一辈子吗?”
她站起身,垂首看着怔愣的少年,“阿阙,身为妖族的少主,你应该长大了,莫要再这般意气用事。”
毕竟以后可是要当妖王的人。
届时这般性格的容九阙,要如何成为一族之王,担起守卫妖族的使命与责任呢?
她看着少年红了眼眶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伸手在他头顶上轻揉两下,少年下意识地便如以往那般幻化出毛茸茸的耳朵。
司黎也不客气,熟能生巧地轻揉那两个触感绵柔的耳朵。
不过瞬息功夫便收回了手,少年红着眼还想再挽留她:“阿黎,你不是最喜欢我的真身吗,与我回妖族我天天让你摸,我们妖族有许多狐狸,还有老虎狮子。”
司黎:“……虽然毛茸茸很可爱,但我不是那种人。”
“阿黎!”容九阙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牢牢拢住她,“我一定会成长起来的,你给我些时间,先随我回妖族,这里真的不安全。”
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晏行寂。
之前他尚且能告诉自己,晏行寂虽是剑尊,可他也是妖族少主,未来的妖王,晏行寂能给的他也能,阿黎未必会选择晏行寂。
直到今日面对他。
他与晏行寂,根本比不了。
他太害怕这么下去司黎会与晏行寂重归于好,毕竟两人曾经是夫妻,可司黎只拿他当个朋友。
“阿黎,你与我一同——”
“我不愿意。”
少女用轻飘飘的语气将他所有的勇敢剿灭。
容九阙看着身前身量还不及他肩膀处的司黎,她神情平淡,只是那么站在那里,明明修为还不及他,气势却生生将他压了一头。
他听到司黎说:“我不会躲避,也不会跟你回妖族,但你应该回去,你的父王和子民需要你。”
她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那股曾经令他沉醉的清香渐渐远去。
他狠狠闭了闭眼,压抑住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周遭歌舞四起,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泛着阴冷。
少年呼吸粗重,垂在身旁的双手攥紧。
可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与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你干什么,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