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搂着她,长睫轻颤着。
司黎感知到颈项处温热的呼吸,眉头顿时拧起,仰着首要避开晏行寂的怀抱。
“晏行寂,我先为你疗伤——唔!”
少女刚扬起头,红唇蓦地被堵住,身前的人呼吸紊乱,她被推着朝后退去,脚步跌跌撞撞砸入软榻。
逐渐蔓延的血腥气息让司黎明白了,他在生气。
可他掐着她手腕的手又在颤抖。
司黎一愣神间,防备寸寸瓦解。
他压抑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她晕晕乎乎的大脑回过神来,眉头一拧便要推开晏行寂。
可手还未挣扎,一直在攻城掠夺的青年却蓦地停下来睁开眼。
司黎看向他。
两人距离这么近,他身上的气息几乎将她淹没,鼻息间都是晏行寂好闻的冷香。
他抬起头从她唇上移开,埋首进她肩颈处。
湿润落下,他哭了。
司黎竟然还有功夫想,他怎么……又哭了。
这才见面多久,又又又哭了。
“晏行寂,你——”
“阿黎。”青年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对不起。”
司黎哑口无言,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屋内一瞬间变得沉默寂静,只能听得见两人彼此交叠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哑着声音开口:“对不起,阿黎。”
他抬起头,眼泪已被擦去,只剩眼底的猩红昭示着方才他的落泪。
修长的手抚上司黎的唇瓣和下颌,替她小心翼翼擦掉方才他留在她唇上的水渍,灵力替她平息掉唇瓣的肿痛。
晏行寂脸上明明没有丝毫神情,可司黎就是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好似要碎了一般脆弱。
她不由得拧眉:“晏行寂,你怎么了?”
可晏行寂并未应声,沉默着替她擦掉唇瓣和下颌的水渍后,目光躲闪着迅速从她身上起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虚浮地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青年的身影转瞬之际便消失。
外面阳光正好,刺眼的日光自虚空而下,烘烤的整片大地暖洋洋的。
但晏行寂却如坠冰窖。
刺骨的寒意自经脉一寸寸而上,他不敢回头,一路飞奔到城外,丹田和识海都在翻滚,脑海中重复回放的只有一个想法——
又做错了。
他又错了。
他猛地跌倒在地,高大的青年脊背颤抖,双手撑在地面,乌黑的发丝垂下遮盖住如玉的面容。
他只听得间林间一声声的鸟叫虫鸣,以及风吹动枝叶的簌簌声。
司黎与容九阙相拥的画面一遍遍刺激着他,他们看起来是那般般配。
意气风发的少年,明艳动人的少女。
“呵……”
他惨笑出声。
他越笑声音越大,脊背却在颤抖。
他只是……突然觉得好笑的很。
曾经她那么追着他时他不屑一顾,他无数次威胁恐吓让她离他远些,他对她冷眼嘲讽,说过各种戳人心窝的话。
甚至若不是她是宗门大小姐备受关注宠爱,或许在她一开始靠近他时,他便会想办法弄死她了。
他最擅长的,不就是杀人吗?
他推拒她的那些年,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她。
直到他一发不可收拾坠入以她为名的情网。
越挣扎便越是收的紧,将他牢牢缠住,终生只能束缚在她手中。
但有句话说得好,天道轮回,有因必有果。
他百年前种下的因,在百年后结的果苦涩的令他心肝尽碎。
报应不爽,如今卑微匍匐虔诚求爱的……
是他。
可司黎从不是会回头的人。
她会一直向前走,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会笑着迎接更好的生活。
一个没有他的生活。
“阿黎……阿黎……”
他太想要她爱他了。
看着她对容九阙那么温柔相护的模样,他嫉妒得发疯。
自丹田处冒出一股股魔气,发丝之间隐约透露的侧脸上爬上些许魔纹,翻涌的气血翻涌彻底压抑不住,他猛地吐出大口鲜血,眼前的光影在一寸寸模糊。
“阿黎……”
***
司黎在晏行寂走后,独自在屋内坐了许久。
她呆滞地摸向自己的心口,方才看到晏行寂的眼泪时,心口处有一瞬间的悸动。
司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
她见到了沧溟镜。
沧溟镜在三百年前因为关闭浮屠川几乎消耗了所有神力,它将自己融进了她的心房陷入了沉睡。
这也是司黎为何能活下来的原因。
即使这是个修真世界,但没有心依旧活不下来,沧溟镜不能改变世界准则。
所以沧溟镜选择用自己来充当司黎的心。
它是上古神器,是蛮荒开辟之时便存在的神器,它是——
生灵之器。
沧溟镜是所有神器之首,是世间的第一个神器,在原书中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器,原书中都只是提及,并未出现过它。
它可以清除一切邪祟,所蕴含的生灵之力磅礴强大。
但就是这么一个神器,在她刚穿书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司黎仍然记得它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好,宿主司黎,我是沧溟镜,今后便由我辅助宿主完成任务,请多多关照。”
那次任务完成后她是真的以为沧溟镜走了,没想到它一直在她身体里。
思及此,司黎眸底一冷。
她的昏迷是沧溟镜做的,沧溟镜让她看了一场又一场幻象。
沧溟镜说:“我的神力只恢复了一点,这几次出手保你和晏行寂时已消耗大半,宿主,我需要你帮我。”
“剧情出错,世界已经在渐渐崩塌,我用尽神力看到的是妖族在不久后将会覆灭,可是宿主,妖族若是没了,这个世界便要失衡了。”
“我还看到更远的未来——浮屠川裂开了,苍生覆灭。”
“我需要你纠正剧情,救下妖族,阻止浮屠川崩裂。”
“我还需要你,替我找到碎掉的一部分。”
是的,沧溟镜在当年……碎了。
如今存在在司黎体内的只是大半沧溟镜,它余下的几块碎片在扭曲时空帮助司黎死遁之时,随着一起掉落到未知的地方。
如今晏行寂修为停滞不前,沧溟镜是唯一能关闭浮屠川的存在。
也只有沧溟镜……能重塑她的心脏。
司黎怔然看向地面,屋内寂静只有她一人。
沧溟镜说——为她重塑心脏。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空空如也,但里面有正在沉睡的沧溟镜。
若是真的可以,那里会装下一颗跳动的心,连带着她的情根也会逐渐完善。
她会有七情六欲。
等到沧溟镜神力彻底恢复,她的爱恨贪痴便也就回来了。
司黎只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叩——”
屋门上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她瞬间回过神来。
司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神情,起身快步打开门。
看到门外的人后,她神情明显的一怔。
容貌秀丽温婉的女子一身秀服,眉眼间尽是羞涩内敛的笑意,看着司黎的眼神柔和的宛如一汪春水,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司黎:“宣姑娘?”
宣霓湘颔首,小声道:“我能进去吗?”
司黎连忙侧开让出位置,“快进。”
宣霓湘来到屋内,有些拘束地在一旁坐下,司黎则上前为她倒上一杯茶水。
这里是景宁城的一处客栈,屋内也算应有尽有。
宣霓湘接过来后轻抿一口,细声软语道:“多谢姑娘。”
司黎“嗯”了一声表示应下,坐在宣霓湘对面,“宣姑娘……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毕竟有些太过荒谬。
一个在外人看来死了两百年的人,一朝竟然重新活过来。
只是……宣霓湘看着有些不对劲。
司黎皱眉看向她的眼睛,那里一片纯真,有些懵懂茫然的感觉。
宣霓湘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测:“我昨日才醒来,那白衣公子说我受了重伤神魂有损,因此昏迷了两百年,是阿裳替我修复了神魂,取来灵药保我寿命长久。”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姑娘,你可知道阿裳去了哪里?”
对上她天真似孩童的眼眸,司黎喉口蓦地发梗,试探性问她:“你……你既然睡了两百年,还记得什么吗?”
宣霓湘说:“我记得,我家里出事……险些被充入青楼,随后我好像……就昏迷了,再一睁眼就在这里了,应当是阿裳救得我吧。”
说到家族出事之时宣霓湘的神情有些哀伤。
司黎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宣霓湘说的是“险些被充入青楼”,可她明明……就是被打下奴籍充入青楼为官妓了。
弥裳将她在青楼里的记忆都抹除了。
她当时灵力溃散,只来得及抹除宣霓湘家族出事后的记忆。
她让宣霓湘忘记了自己为官妓,忘记了那个男人,忘记了自己因生子难产。
抹除了她最为痛苦的记忆。
瞧见司黎的神情怔然,宣霓湘又问:“姑娘,阿裳呢?”
司黎对上她的眼眸,里面全是担忧与询问。
这么温婉的一个女子……
司黎的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姑娘……是发生什么了吗?”
宣霓湘的眸光明显暗淡下去。
司黎慌忙摇头:“无事,只是……”
她想起弥裳说的话:“顺便告诉她,我的恩情已经报完,渡劫去了,别再找我了。”
弥裳希望宣霓湘毫无负担过完这一生。
司黎抿唇,在宣霓湘询问的目光下轻声开口:“她将你救下便交给了我,她是个妖,要去修炼渡劫……走了十几年了,说若是你醒来,告知你……别再去寻她了,她已经报完了恩。”
这话说的磕磕绊绊,司黎有些懊恼,宣霓湘如何会信呢?
果然,对面坐着的女子微垂下眼,唇角的笑意凝滞,捧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摩挲着。
“宣姑娘。”司黎组织语言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
“好吧。”
宣霓湘与她一起开口。
司黎闻言一愣,宣霓湘已经抬起头来。
她眼眸弯起,眸光水润透亮,“阿裳可还说了些什么?”
司黎抿了抿唇,接着道:“她说你很好,配得上所有人,但日后找男人要擦亮眼,不要被骗。”
宣霓湘的笑意越发浓厚,可眸中的水润却逐渐加深。
她笑着点头,“我会的。”
宣霓湘站起身,朝司黎颔首,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秋水,“姑娘,我想好了,阿裳替我塑了经脉,我能感知到体内有灵力的波动。”
司黎当然知道,那是弥裳的妖丹。
宣霓湘接着道:“我要去明净宗拜师修行,尽自己所能为苍生出一份力。”
“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朝司黎笑笑,“姑娘,多谢你们,愿我们来日还有再见之日。”
司黎也起身回她:“会有的。”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宣霓湘转身离去,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屋内的司黎一阵怅然。
弥裳这人说得对,宣霓湘当真是个顶好的人。
她只希望,这么好的人,一定要有个好结局。
一帆风顺。
司黎看了一眼屋外,日头正盛,想起来晏行寂这厮受了重伤还未疗伤。
她也有些事情要与他商量。
她抬步朝外走去,一路穿过长廊来到大堂。
容九阙刚好从客栈外走进来,手上拎着油纸包裹的东西,一股隐约的板栗香弥散开来。
他瞧见司黎后目光一亮,连忙上前将手上的油纸包递给司黎:“阿黎,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我方买的。”
司黎牵出笑意推拒了少年递过来的东西,“阿阙,我不饿,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她说着便急匆匆要朝外走去,容九阙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敛,在少女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拉住了她的手。
“你要去找晏行寂吗?”
司黎被他桎梏住,回首见到少年倔强的眼神有些不解,以为他误会了什么后与他解释道:“阿阙,他的伤很重,需要疗愈。”
晏行寂那厮一看便是没疗伤,与魁羌一战后经脉断了不少,又耗费灵力为宣霓湘解开阵法放出神魂,他拖着伤重的身体跑出去,指不定下一秒便会倒下。
他们毕竟是盟友,晏行寂的伤也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帮他。
少年只是拉着她的胳膊,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眸。
那里……多了一些他有些害怕的东西。
是情绪。
明明司黎无心,眸光应该是一片平静的。
但现下,少女的柳眉微拧,点漆般的眼底浮现些许的波澜。
少年有些不甘心地开口:“阿黎,你关心他?”
他以为司黎会直截了当地否认。
可少女却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久到容九阙心下的那点期冀一点点开始碎裂,呼吸逐渐沉重之时,一只柔软的手掰开他扣着她的手。
随后他听见司黎说:“阿阙,我去找他,你先休息吧。”
她没有一口气否认。
她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去找晏行寂。
少年茫然地攥紧手中的板栗,骨节被捏的泛白,分明突起的喉结干涩滚动,一双眼始终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纤细身影,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逐渐瓦解的理智,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狐狸刚起来了,狗子追妻还得继续加油~给我冲!!
关于沧溟镜的一点解释:
1、沧溟镜在原书中是一方神器,女主穿书时出现在女主的脑海里,相当于系统外挂,发布任务之类的。
2、沧溟镜在三百年前吸取女主的心关闭浮屠川后陷入沉睡,一直在女主体内,她自己不知道。它是个很重要的存在,跟本文的世界线有密切关系,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存在。
3、女主现在因为沧溟镜短暂的苏醒和神力恢复,真心被重塑了一点点,她的心会随着沧溟镜神力逐渐完整而重塑,否则……我还怎么he啊!!狗子就要彻底扬灰了!
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