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黎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抑不住,手上不住地揉搓着怀里的琰琰。
琰琰则羞怯怯舔了一口她的脸颊,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是我的九婶婶吗?”
司黎愣了,容九阙笑了,晏行寂怒了。
他上前推开容九阙,面上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她不是,她是我……总之不是你的九婶婶。”
他目光太过冰冷,琰琰毕竟是个孩子,被吓的眼里渐渐续上水光,化为人形趴在司黎怀里,小小的团子浑身都软乎乎的,微微地抽噎让司黎一阵轻哄。
她抽空瞪了一眼晏行寂,随后绕过他抱着琰琰朝妖族走去。
容九阙紧随其后,在司黎身边逗着琰琰,想要借此让小家伙开心一些。
晏行寂有些无措,被司黎方才瞪了一眼,周身的锋芒陡然间收起来。
他望向司黎抱着琰琰的身影,目光里一瞬间的茫然。
他知道司黎喜欢孩子,以前的他其实不喜欢,他总觉得孩子麻烦弱小,会时刻拖后腿牵绊着他。
成婚后,他总是想着,若是有个孩子是司黎与他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欢喜得不行。
如果是司黎与他的,他会喜欢,非常喜欢。
若当年他们没有分开,或许他们的孩子现在都能跑了。
男孩女孩都好,他会给孩子和司黎最好的一切。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他垂下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司黎抱着琰琰已经走远,晏行寂仍愣在原地。
直到一道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晏行寂,快过来啊!”
晏行寂抬眸望去,少女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温暖的日光自她身后披洒下来,衬得她轮廓柔和似水,抱着埋首缩在她怀中的孩子朝他看来。
他在那一瞬间只能看见司黎。
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白衣青年眸色越发晦暗。
“……好。”
他呢喃出声。
随后迈步朝司黎走去。
过去的事情他改变不了,但未来还尚未知晓。
***
一路穿过长廊来到妖殿,司黎将琰琰交给随从,妖王已经在殿中等候着。
妖王年纪不小了,但修为高深,如今依旧是一副四十出头年轻而立的模样。
容九阙与他像了七分,他们都是极为疏朗的长相,令人看着便心生好感。
瞧见晏行寂后,妖王匆匆从高殿上走下,对着晏行寂微微颔首行礼,“见过剑尊。”
晏行寂礼貌回道:“妖王客气。”
他们二人一个人族之尊,一个妖界之首,本就是地位相当。
但妖王对晏行寂颇为敬仰,总是忽略晏行寂比他要小上千岁的事实,见面便施以最高的礼遇。
在看到司黎之时,方还从容笑着的妖王神色一凝,连笑意几乎都维持不下去。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当年浮屠川崩裂的时候他也带领妖族前去支援,是亲眼见到阿黎死在众人眼前的,身躯砸入东海。
彼时晏行寂不管不顾地自云端坠落,与她一起跌入东海,转瞬便被滔天的海浪淹没。
无人敢下东海去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晏行寂也一起葬身于东海之时,他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
白衣湿透,被血水浸染,面色惨败如鬼,抱着那女子的尸身绝望地哭泣着,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他的满头青丝一寸寸变白。
妖王望向晏行寂,光风霁月的青年乌发被玉冠高束,端的是一副皎洁如神明的模样。
如今的青丝……是晏行寂去西海寻来神草恢复的,只因他的妻子最喜欢他的一副皮囊,他总担心她醒来会觉得他不好看了。
妖王又看向司黎,朝司黎微微弯腰,“见过掌门夫人。”
司黎慌忙去扶他,“妖王不必如此,我已不是什么掌门夫人,唤我司黎便可!”
她的话一出,殿中的气压忽地便沉重起来,妖王敏锐地感知到脊背上一股股寒意。
他悄悄抬眼看去,只见司黎身后那青年下颌紧绷,一双黑眸里挟霜裹雪,倔强晦涩地看着司黎的背影。
妖王:“……”
他真该死啊,为何要多嘴这一句!
妖王迅速便岔开话题,引着几人入内就坐:“哈哈哈好好,坐吧坐吧,莫要拘束。”
容九阙为司黎拉开椅子,让她坐于他身边,妖族的少主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像个愣头青,笨拙地想要讨好心仪的人。
妖王又悄悄看了眼浑身散发戾气的晏行寂,不由得一阵头大。
他这好大儿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渡渊剑尊的妻子?
他真是怕晏行寂一怒之下将他这不成器的九子打死。
妖王又是一阵叹气。
待妖王在高殿上入座后,晏行寂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在景宁城的事情想必您已知晓,便也不多拐弯抹角了,如今有一修为与我一般的人出现在人界,想要夺取沧溟镜。”
妖王脸色瞬间便难看起来,眉头紧皱,搭在扶手上的手攥紧。
与晏行寂一般的修为,便是渡劫中期。
可这当世明明只有晏行寂一个渡劫,何时又冒出来一个渡劫?
渡劫,那可是差一步便能飞升的人。
妖王心下一阵惊涛骇浪。
“那叫做魁羌的人……是魔?”
“非也。”司黎摇头,“弥裳死之前曾掏入他的丹田,他不是人不是魔也不是妖。”
不是人,不是魔,不是妖?
妖王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下届只有妖魔人三界,妖族有妖丹,人族修士靠的是金丹,魔族魔修用的是魔丹。
魁羌什么都没有……那渡劫的修为是如何来的?
妖王大惊出声:“那应当先去想办法铲除魁羌,为何要来寻沧溟镜!”
不过一介神器,何时都可以去寻,但那魁羌晚一分铲除都可能会酿出大祸。
司黎唇瓣张了张,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妖族覆灭,浮屠川崩裂的预言……
沧溟镜不许她说。
她试过说,试过暗示,试过写字。
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说不出来那些话,暗示会被打断,写下的字会被无形的力量擦除。
只有司黎自己知道。
那是沧溟镜在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在这里没有预知未来的法术,她若是说了出来,便太过荒谬,扰乱了这方世界的准则。
对上妖王迫切的眼神,司黎只能想办法圆过去。
她方要开口,清润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大殿内铿锵有声。
“沧溟镜比魁羌更重要。”
司黎寻着声音望去,对上青年漆黑的瞳孔。
他就那般看着她,神色平淡,淡然宁静。
她听到他说:“若是没有沧溟镜,你我过段时日便都不存在了。”
司黎瞳孔蓦地一缩。
晏行寂……他知道苍生会覆灭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司黎:“难受,想躺在188大长腿八块腹肌有锁骨,声音动听体贴暖心,不抽烟不喝酒的小哥哥怀里大哭一场。”
小学鸡一号容少主:“自荐。”
小学鸡二号晏剑尊:“……我比他好。”
小学鸡一号反驳:“他年纪比我大,不一定懂阿黎。”
小学鸡二号拔剑:“容徇,今日我便剥了你的狐狸皮做围脖 !”
第40章 晚来风雨三
◎我可以亲你吗◎
司黎有些恍惚。
晏行寂温润如玉的眉目间依旧云淡风轻, 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果然,他的话一出,殿内寂静的鸦雀无声, 彼此微弱的呼吸都隐约可以听见。
晏行寂始终看着司黎,眸光沉沉毫无波澜。
司黎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可不可能啊, 沧溟镜只与她说过这些, 她根本说不出来这些东西, 晏行寂是如何得知的?
妖王问出了她的疑惑:“剑尊,你此话何意?”
晏行寂目光从司黎面上收回,微一拂袖, 光幕在眼前浮现。
红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即使隔着万里似乎也能从幻象中感知到那森然的杀意。
那是浮屠川,镇压着万千浮屠恶鬼的浮屠川。
画面逐渐放大,司黎与妖王和容九阙齐齐倒吸口气。
那十三根天柱, 正中间的一根……裂了。
从底部蔓延上一道深邃的沟壑,蜿蜒爬行足有十几丈长。
司黎曾是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 自是知道浮屠川和浮屠恶鬼、以及这些天柱是做何用的。
修真界成立之初灵力不似现在这般稀薄, 当时的渡劫也有十余人,大乘期修士更是达到百余人。
但灵力却逐渐稀薄,修士的修为进境缓慢, 终生停滞不前的也比比皆是。
更糟糕的是, 某一日凭空诞生了邪祟,嗜杀暴戾, 数量多的吓人, 几乎将当时的修真界血洗一空。
彼时遍地尸骸, 十几位渡劫大能和百余大乘修士耗尽自己的灵力, 以神魂尽散为代价打造了浮屠川,一鼓作气将浮屠恶鬼关押进去。
十二根天柱分布在十二方位,作为阵角,而正中间的一根天柱则作为阵心,是支撑浮屠川的存在。
三百年前那次浮屠川崩裂,只是阵角的其中两根天柱碎裂,浮屠川尚未被毁。
可若是阵心的天柱裂开……
那浮屠川便真的彻底崩塌,再也合不上了。
与晏行寂三百年前进入浮屠川不一样,那时的天柱尚且完整,晏行寂可以用修为撕开结界,只要不损坏天柱,结界便能重新合上。
但这次若是天柱崩裂,阵法碎了,结界消散,彻底无计可施。
便只能与漫天浮屠恶鬼厮杀到底了。
他们都清楚。
于是大家的面色齐齐沉下来,是不约而同的凝重。
晏行寂淡声说:“浮屠恶鬼……杀不尽,会不断分化。”
司黎拧眉:“你如何得知的?”
浮屠恶鬼在修真界如今也只出现过两次,三百年前那一次是沧溟镜借助她的心关闭的浮屠川,事实上弟子们根本未曾与浮屠恶鬼交手多少。
晏行寂沉默一瞬,目光又看向司黎,在司黎探究的眼神下神色复杂。
妖殿内的几人只是看着他。
许久之后,晏行寂开了口,声音些许沙哑:“我在三百年前将浮屠川撕开了一条口子,进去过浮屠川,那里漫天都是浮屠恶鬼,我杀了整整三个月……”
他说到这里快速看了一眼司黎,瞧见司黎神情无异后松了口气。
“虽不知为何传到外界说的是我杀了半数浮屠恶鬼,实际上……我杀的虽然多,但是浮屠恶鬼的新生速度远远比我杀的快,我出来之时,里面仍旧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恶鬼。”
妖王声音都隐约颤抖起来:“剑尊的意思是,若是天柱真的崩塌了,浮屠川裂开,我们便只能与浮屠恶鬼殊死搏斗,不能将其封印。”
可这话说的轻松,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诚如晏行寂说的那般,浮屠恶鬼杀不尽,但修真界的弟子们是会死完的。
浮屠恶鬼不怕疼痛,但弟子们是人,怕疼怕伤。
若不能封印,只能不死不休的争斗,败的一定会是他们。
容九阙道:“所以阿黎也是率先便知晓了,于是一心想要来找沧溟镜?”
司黎勉强地笑笑,在容九阙和晏行寂的注视下尴尬地点点头。
少女笑着点头应下的模样落在容九阙眼里,却像是一根根细针在扎着他的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在霓湘楼那次也是,她与晏行寂提前便商量好了假意被弥裳抓走,却未曾与他细说,她寻求帮助的是晏行寂,不是他。
明明他也可以帮她。
这一次也是,她与晏行寂都知道天柱崩塌的事情,却还是不与他说。
他便这般不值得她信任?
明明那三百年的相处里,她对他从未有所保留。
容九阙脸色有些苍白,脑海里那根弦摇摇欲坠,浑身泛着冰冷。
可事实上,司黎根本没有瞒过他。
霓湘楼那次她假意被弥裳抓走也是当晚临时起意,在与祭魂尸厮杀之时传音给了晏行寂的,并未来得及与容九阙传音,担心他分神。
至于这次……
司黎根本不知道什么天柱崩塌的事情啊!
她想找沧溟镜完全是沧溟镜的预言驱使。
司黎丝毫没注意到容九阙的异样,只是看着对面的晏行寂。
是她多想了吗,晏行寂知道苍生覆灭的事情是因为天柱吧。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是个预言。
司黎提起的气忽地松了下来,这才警觉自己的脊背出了些汗。
自从沧溟镜的神力恢复一点后,她也能感知到一点点的情绪,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情感。
司黎靠坐在椅中,缓声道:“我能感应到,沧溟镜的碎片有一部分在妖域北部。”
可妖王却微微拧眉陷入沉思:“……妖域北部,那里是几处秘境,里面是我们妖域的灵脉。”
“可是司姑娘。”妖王说,“妖域北部的秘境我们前几日都一寸寸查过,并未发现有陌生的力量。”
神器沧溟镜的碎片若是在秘境之中,只要他进入秘境,一定会感知到不属于妖域的力量。
可他亲自进去查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有沧溟镜的神力出现。
司黎垂下头思索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茶盏。
沧溟镜不可能这么不靠谱为她指明假的方位,可也诚如妖王说的那般,沧溟镜的碎片若是掉落在秘境,那般汹涌磅礴的神力,以他的修为不应察觉不到的。
“妖王。”司黎抬起头来,“妖域北部的秘境你都去了吗?”
妖王一怔,歪头思索一下,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神色明显的难看起来。
“妖王?”
容九阙脸色也罕见的阴沉,在司黎出口喊妖王之时,替自己的父皇答了话,“阿黎,妖域北部有一绝境……是万不能入的。”
“绝境?”
“嗯。”容九阙点头,“幽冥鬼域,在几千年前妖域搬到这里之时便存在了,传闻那里有无数亡灵,食人魂魄,残忍嗜血。”
司黎拧眉,这描述……竟如此像浮屠恶鬼?
容九阙接着说:“阿黎,幽冥鬼域里灵脉充足,千年前当时的妖王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前去探查,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没出来。”
“其中,有我的祖父,上一任的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