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神明都会死。
司黎鼻尖一酸,沧溟镜的碎片被她握在手里,神器的光亮闪烁,随即顺着经脉往心口游走。
那碎片渐渐消融在司黎心房处,体内的灵力在一瞬间磅礴强大。
心脉扩大几分,心底的那份悸动与酸涩越发明显。
脚下忽地被什么拽住,司黎垂首看去。
那些浮屠恶鬼像是受到了什么指挥一般,数千恶鬼聚成一团拽着她的脚踝,剩下的恶鬼趁其不备朝司黎扑来。
胳膊上瞬间被撕扯下一块血肉,血腥气蔓延开来,这些恶鬼更加疯狂。
司黎的剑在脚下御着,只能拂袖挥出灵力打散这些恶鬼。
可杀不尽。
整个仙界的恶鬼尽数朝她奔来,远处是数不清的血红眼眸,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嘶吼。
空旷森冷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杀了她。”
恶鬼更加疯狂,司黎的脖颈上也被咬下一块血肉,血水顺着玉颈淌下染湿衣衫。
她俨然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瑶月虚弱的声音紧跟着而来:“司姑娘,一定要出去……”
司黎咬牙,再也不管那些恶鬼在脚下拽着她,拖着它们向上而去。
要到上界。
晏行寂在那里,到那里就安全了。
她不能死,沧溟镜在她体内,她要将沧溟镜送出去。
恶鬼疯狂地撕咬着她,司黎一边抵抗,一边挣扎着向上飞去。
意识不清,血水一点点滴落。
这上界实在太远,浮屠恶鬼也实在太多。
脚下拖拽的力量越来越大,直到她再也无力挣脱。
司黎被拉着下坠,卷星拼命想要斩断那些拖拽她的恶鬼。
在一只恶鬼朝着她的命脉咬来,司黎抬起剑要杀之之时,凛然磅礴的剑光劈开混沌,裹挟着强烈的杀意席卷而来。
周遭的浮屠恶鬼化为醴粉,结界降下,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阿黎,阿黎……”
晏行寂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拼命捂住司黎脖颈上的伤痕。
少女整个脖颈上都是血水,浑身上下都是咬痕,温热的血滚烫的令他心颤。
青年的灵力一股脑朝少女的经脉中涌去,颤颤巍巍从乾坤袋中取出灵丹喂给少女。
司黎的经脉稍稍被修护,人便也清醒了些许。
睁眼便瞧见晏行寂红透的眼,他的脸上尽是惊慌与恐惧,眼泪一滴滴砸落。
他哭成这般模样,司黎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青年带着她落地,灵力聚成结界护在周身。
“阿黎,阿黎……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刺骨的恐惧渗入四肢百骸,少女浑身是血下坠的模样与三百年前重叠。
折磨了他三百年的噩梦在眼前上映。
他在那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要肝肠寸断。
此时少女躺在他怀中,瞳仁无光,紫衣满是鲜血。
一颗心被狠狠攥紧,他抑制不住自己恐惧颤抖的心。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对她……
阿黎不能死,她不能死……
他几乎要将所有的灵力都给她,不要命地往她经脉输送灵力,灵丹一颗颗喂给她。
司黎避之不及,便就着他的手连吃了几颗丹药。
在晏行寂要喂下最后一颗的时候,司黎别过头。
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晏行寂!你要毒死我吗?”
晏行寂愣住。
司黎坐起身来,只感到体内的经脉沸腾,晏行寂渡给她的灵力和喂下的灵丹一点点修补她的经脉,丹田处滚烫,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这庞大的灵力。
青年却红着眼不知所措,颤抖着手来拉她。
“阿黎,阿黎对不起……”
司黎有些无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我……”
司黎握紧他的手,青年的手冰凉寒冷。
她问他:“对不起什么,你没有及时来我身边吗?”
青年红着眼看她,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她。
司黎叹气,拉着晏行寂起身。
“你不还是来了吗,我知道你会来的。”
晏行寂的目光却只是看着司黎身上的伤口,少女浑身都是咬痕。
他的杀意在一瞬间有些压抑不住,暴戾在沸腾,敛镜在一旁嗡鸣着想要出鞘。
司黎使出清洁术将身上的血水擦去,少女始终未曾皱眉,看起来并无大碍的模样。
她轻声说:“你不用与我说对不起,莫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晏行寂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司黎叹了口气,转身朝瑶月所在的地方而去:“我没事,去找瑶月神女吧。”
刚转身之际,她的眉头顿时皱起。
身上的伤口痛的刺骨,她的牙关都在隐隐打颤,却还是强自镇定着不让身后的青年瞧出半分异常。
而一路朝瑶月走去,都未能见到一只浮屠恶鬼。
如司黎所料,与晏行寂一同下来的还有剩余八位创世神。
创世神降临,将方圆数十公里的浮屠恶鬼尽数荡平,更远处的浮屠恶鬼赶来也需要时间。
司黎和晏行寂并未靠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这场大战的结局。
这是瑶月想让她告知后世的结局。
腾龙揽着瑶月,高洁清冷的神女面无血色,神袍被鲜血染透可以拧出血来。
莲朝被几位创世神包围在阵心,依旧眉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我是天道,你们想杀我?”
杀了他,这个世界便不存在了。
瑶月笑了出来,“帝君,我们不会杀你的。”
莲朝眯了眯眼。
瑶月说:“我们从一开始便想了两全的法子。”
她直起微弯的身子,唇角漾着柔和的笑。
“能杀你便杀。”
“杀不了,便封印。”
莲朝的笑意凝滞。
瑶月从腾龙的怀中出来,神女的脸上是温和慈悲的笑容。
“莲朝,这里今日会是我们的埋骨之地,也会是你沉睡的地方。”
莲朝感知到了什么,神情瞬间扭曲,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心口。
被司黎刺中分身的地方,他的心口上正蔓延开来一寸寸薄冰。
“你——瑶月!”
莲朝双目赤红抬眸看向瑶月。
神女双手依旧交叠在身前,眉眼弯弯道:“那柄匕首上下了禁制,即使是你的分身又如何,有你的气息,这方禁制便能循着你的气息找去本体。”
莲朝狞笑出声:“你以为凭借这便能杀我?”
瑶月摇头纠正他的说法:“不杀你,只是封印你。”
“呵,这下界并无阵法,你要如何封印我,凭借你们几位神明吗?”
话音落下,瑶月安静地看着莲朝默不作声。
神女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宁静的。
远处观望的司黎忍不住攥紧了手。
一片寂静之后,瑶月的叹息声传来:
“我便是阵法。”
语音作罢,八位神明周身迸发出强烈的威压。
瑶月的发丝飞舞,神女漂浮向虚空,耀眼的金光从她身上飘散出来,将整片虚空照亮。
她垂眸看着怔愣的莲朝。
瑶月的声音回荡:“我以己身做阵心,合诸位神明的神力祭之,创上古禁制,封印你万年不成问题。”
莲朝心口的薄冰已经蔓延到脸颊,他想要动弹,可那些坚冰像是一同冻结了他的神力,他一丝神力都使不出来。
莲朝并不知这阵法是何物,竟连他都能困住。
那阵法……是瑶月与几十位神君琢磨了千年的。
他挣扎着想要动弹。
可下一秒,几十位神君从天而降,将莲朝牢牢包围在内。
司黎看不见莲朝的身影,只能瞧见那些神君们的身上金光浮现,磅礴的威压令远方赶来的浮屠恶鬼不敢靠近。
“我等今日愿以神魂祭之,封印莲朝和堕灵于下界,愿以己身,为后世立太平。”
神君们整齐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一圈圈回响着,
与此同时,阵法越发强大,莲朝被压迫跪倒在地,抬眸恶狠狠看向瑶月。
“瑶月!!”
瑶月的身影已经在渐渐虚化,她摇了摇头:“帝君,你错了。”
做错了,便需要付出代价。
阵法越发强大,神君们的身影在渐渐消散。
作为阵心的瑶月仅剩一缕神力,仿佛一阵风吹过,她便会随着化为碎片。
司黎看着那虚空中的神女,垂下的手在隐隐颤抖。
青年握住她的手。
司黎在猝不及防间与瑶月对上眼。
瑶月朝她笑,“我们只能封印莲朝,望司姑娘告知后世神界陨灭的真相和仙界被屠的事情,以及莲朝的身份,带走沧溟镜,护佑后世太平。”
“若他再次出世,一定要……尽力为之。”
虽然希望渺茫。
也要尽力一战。
瑶月的身影在消散之前,看向了那正蛮力维持阵法的神君。
腾龙抬起头看向她,两人双目相对。
年轻的神君笑了出来,眉眼间都是缱绻的情意。
瑶月最后朝他一笑,晶莹的泪珠滴落,神女的身影彻底消散,化为漫天的碎片。
阵法是前所未有的强大,金光迸发形成天柱,随后扫荡开来,蔓延向整个下界,将下界所有的浮屠恶鬼冻结定格。
腾龙的眼泪落下,茫然看着那漫天的碎片呢喃着:“阿月,再见。”
在莲朝的嘶吼声中,阵法彻底形成。
数十位神君的身影在一瞬间化为醴粉。
眼前的一切都在瓦解,强大的灵力波动开来,温凉的怀抱将她揽入怀中。
厉风在耳边呼啸着,血腥气渐渐远去。
在一切都平息之后,司黎颤抖着长睫睁开眼。
眼前是青年分明的喉结,往上是轮廓分明的下颌。
她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阿黎。”青年说,“我们出来了。”
鼻息间是清新的草木香,司黎从晏行寂怀中退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出来了。”
司黎转过身,太淮缓步向前。
不过几日未见,她觉得……太淮像是苍老了许多。
太淮目光越过司黎看向她身后的神树。
他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
司黎和晏行寂寻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棵挂满红绸的神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神珠。
是瑶月曾送给司黎的那颗神珠。
司黎捡起那颗神珠,一缕微弱的神力在瞬间涌入她的经脉。
司黎明白了一切。
瑶月和几位创世神一早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们做好了两全的准备。
上策是齐力杀之,将莲朝斩杀。
下策则是以瑶月为阵心,神君们为阵法,献祭神魂将莲朝和浮屠恶鬼永远封印在下界。
可惜莲朝是天道,瑶月他们杀不得他。
于是走了下策。
但无论哪种方法,瑶月和几位神君们都会分出一缕神识打造出神墟,将过去的一切重新上演,希望后世能知道神界陨灭的真相和仙界被屠的事情。
也希望后世知道莲朝的身份,以及他的阴谋。
莲朝是最大的隐患。
修真界诞生之后,神珠落下。
司黎茫然地看向眼前的神殿。
这里是真的扶褚山,神珠将扶褚山和神殿带了下来。
可很不幸的是,扶褚山降落的地方是西海深处。
这里无人会来,那些上古秘事被埋没了万年,始终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神墟副本结束了,大家要看瑶月的副本吗,写个瑶月和腾龙的番外,本来的计划配角中是只写宋瑶和陆鹤亭,但是写了瑶月后好舍不得,感觉这种一心为了苍生的人不该是这般结局。
第66章 昆仑之墟十
◎我从不在乎你们,我只要她◎
身后的太淮沉默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空气中,再一次传来少女的声音:“西海的传说,是太淮前辈散播出去的, 我说的对吗?”
少女的声线稍冷,此刻带了些沙哑。
太淮看过去, 眼前的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脸, 一身紫衣破破烂烂, 周身遍布数十个咬痕。
司黎转过了身,神情依旧平淡。
“西海有神山,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便可见到神殿, 神殿前有神树,殿中有神明,神明可以实现来者的愿望。”
少女话锋陡然间凌厉,握紧手上的神珠问:“这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吧。”
太淮愣了愣, 随后像是陷入一场回忆,他看着那神树, 目光有些空洞。
那白衣青年沉默地走到少女身边, 拉过少女的手为她传送着灵力疗伤,看也未曾看太淮一眼。
可是少女的目光始终落在太淮脸上。
太淮静了许久,苍老的面容微动, 微微启唇, “五千年前,我进去过那神墟, 可我记不清了。”
“如今, 我终于想了起来。”
当年的太淮即将渡劫, 在渡劫离开下界前, 他去到了西海。
彼时的西海在修真界只是个禁地,因着海上的迷雾和诡异的环境,其实鲜少有人去到那里,无意闯入的人也都死了,因此那西海久而久之便无人敢进了。
可太淮是另类。
他很小时候便随着父亲远远见过那片神秘的海域。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召唤他一样,他对那海域深处有着痴迷的眷恋。
但太淮是家中独子,承担着保护整个家族的责任,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后来成亲,又有着为人丈夫的职责,要爱护陪伴自己的妻子。
再后来他的妻子因病亡故,太淮悲痛欲绝,于是闭关沉寂了千年,得悟大道后出关,一朝进入渡劫后期。
在太淮即将飞升离开下界前,他去了西海。
一路惊险跌宕,他来到了扶褚山,爬上了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高阶,见到了破败的神殿。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花白的胡须也好似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司黎问:“然后呢?”
太淮垂下头,看向了司黎手中的神珠。
“我在里面待了半年多。”
司黎拧眉:“怎么会?”
明明她与晏行寂只待了一个月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