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炸起轩然洪波。
合欢派的掌门几步上前,气愤地指着那高台上的人:“天下苍生面前,岂容儿女私情,你身为人族至尊活得如此糊涂,你要看着在场所有人死吗?”
他又指向晏行寂身后的人,“宗主!长老们!青霄剑宗要如何决策,今日你们也要护着剑尊夫人,就看着浮屠川彻底崩裂吗!”
司黎看着自己的师兄师伯和师叔齐齐沉默着。
她笑了出来,眸中渐渐浮现水光。
叔父最是严厉公正,师兄循规守礼,师伯们一心以苍生为重,应当会秉公行事。
她不怨的。
这样是对的,青霄剑宗万年基业不能被人族除名,叔父师兄和师伯们一心为苍生立命,也不能遗臭万年。
可那严肃熟悉的声音却响起:
“青霄剑宗不会交出剑尊夫人,天下苍生需要各位共同守护……不应靠牺牲一个女子去挽救。”
司黎愣住。
她便瞧见,自己的叔父几步向前,仰首道:“剑尊已经加固了浮屠川的封印,那裂缝暂时被封住,我们已经找到了分离沧溟镜的方法,请诸位……再等我们片刻。”
师兄也上前:“青霄剑宗不会不管苍生的,我们一定会在浮屠川彻底崩裂前分离出沧溟镜!”
他们的意思很明白,便是要铁了心护着剑尊夫人。
司黎的泪水蓦地滴落。
她捂住眼,泪水夺眶而出。
但不可能的……那些人不会等他们的。
果然,人群寂静一瞬,随后一声啼哭传来。
一女修抱着自己的孩子上前,她跪在地上。
她在哭,她的孩子也在哭。
她说:“一月前浮屠川裂开时,我的夫君冲在了第一线,他死了。”
她跪地叩首,“浮屠川的裂缝越来越大,剑尊布下的结界已经快要封印不住那些恶鬼,我的夫君死了,我的孩子没有父亲了。”
“可还有许多女子的夫君尚在,还有很多孩子的父亲可以活着。”
她磕着头,孩童的啼哭声响亮嚎啕。
“恳请剑尊,恳请青霄剑宗,交出剑尊夫人。”
青霄剑宗的大殿前跪倒一片,他们叩首,齐齐喊着:
“恳请剑尊,恳请青霄剑宗,交出剑尊夫人。”
高台上的青年只是冷着眼看着下方,唇角勾出嘲讽的笑意。
叔父和师兄师伯们垂下了首,却始终未曾退开。
青霄剑宗的弟子们沉默着,无声地对抗着这些人。
司黎知道,今日若是不交出她,青霄剑宗会被人族除名,万年基业毁于一旦。
晏行寂会被剥夺剑尊之位,一朝跌下神坛,后世提起他只会骂他糊涂自私。
她看着那青年,他的眸光越发冷,腰间的佩剑察觉到主人的怒意,发出不安的嗡鸣声。
他说:“我说了,不交。”
“我会加固浮屠川的结界,分离沧溟镜封印浮屠恶鬼,若你们不愿意等,那便来夺。”
长剑出鞘,渡劫的威压横扫开来,将一群人压的直不起腰。
“今日敢进青霄剑宗者,杀!”
司黎无力闭上眼。
晏行寂终究还是做到了这一步。
人群中有人怒骂:“无耻,自私,狂妄,你不配为人族至尊!”
“青霄剑宗不配为天下第一宗!”
她看着那群人一拥而上,朝青霄剑宗而去。
“不要……”
她呢喃着:“不要……”
她冲上前去,她大声喊着:“不要!!”
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碎裂,瓦解,化为醴粉。
鼻息间传来熟悉的冷香,身体上被劫雷留下的伤隐隐作痛。
她被横抱在一人的怀中,那人御剑带着她,神情专注平静看着前方。
耳边是吹来的冷风,她的身上裹着披风,温暖的宛如初夏。
司黎怔愣地看着青年,目光从他分明清晰的喉结,略过下颌,薄唇,鼻尖……对上一双柔和漆黑的眼眸。
“阿黎?”
“宿主。”
青年温和的声音和脑海里机械的声音同时响起。
司黎茫然看着青年,他的唇瓣微启,似乎在问她哪里不舒服。
可司黎听不太清。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机械音说的话。
“沧溟镜的最后一块碎片找到了。”
“在……晏行寂的丹田中。”
“它与晏行寂的丹田融合在一起。”
它便是晏行寂的丹田。
作者有话说:
不会虐的!小情侣要酱酱酿酿了,这只是一个剧情伏笔,安啦~狗子已经虐够了,正文完结前我会提前征求大家的意见写番外哒~
小剧场:
众人:“你糊涂!你被情爱冲昏了头!你不配为人族至尊!”
晏行寂:“嗯,对。”
众人:“……什么?”
晏行寂:“被情爱冲昏了头,你说得对。”
第67章 朝暮与共一
◎就这么在他身边吧,纠缠一生◎
司黎在那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怎么可能?
她曾经无数次探查过晏行寂的丹田。
拔除魔气之时她的灵力在其中游走过数次, 她与晏行寂这几日相拥而眠。
晏行寂的丹田内有沧溟镜的碎片,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怎么会感知不到?
司黎只觉得荒谬,怎么可能呢?
“阿黎?”
清润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司黎回过神来,青年有些担忧, 漆黑的眸中满是焦急。
这般有情绪灵动生活的晏行寂……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 心脉被重塑三分之二, 那些情绪便越发明显,鼻尖的酸涩浓郁。
“阿黎,还是很疼吗?”
他刚想要为她疗伤, 司黎摇了摇头。
“不疼。”她朝他怀中靠去,鼻息间尽是晏行寂身上的气息,“我渡劫了。”
晏行寂揽紧她,青年微微颔首:“阿黎很棒。”
司黎闭眼靠在他怀中,在脑海里喊着沧溟镜。
沧溟镜重塑大半, 有足够的神力保持清醒,它并未沉睡, 安静地等着司黎问话。
司黎问:“最后一片碎片……为何会在晏行寂丹田内。”
沧溟镜很快回她:“我不知, 它的气息很弱,我也是在找回第二块碎片,神力强大后才感知到的。”
“我方才做的梦, 究竟是什么?”
沧溟镜却沉默了。
司黎接着喊它, “别装死,你不是知道一切吗, 为何不说?”
沧溟镜:“我不能与你说, 你很快会知道的……宿主, 我还是那句话, 你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晏行寂。”
司黎不说话。
沧溟镜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微弱,“我从未害过你们,无论你信不信……我想你们活着。”
它安静了下来,司黎的脑海中重新归于平静。
她搂住晏行寂脖颈的手缓缓收紧,心绪复杂,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青年垂首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她闭眼微拧眉头。
他与她相处十一年,怎么会不了解她?
她有心事。
可她不说。
晏行寂抿了抿唇,将少女朝怀中揽了几分,敛镜剑躲避着不时跳起想要吞入他们的海兽。
腰间的玉牌闪烁着光亮,青年冷眼看了下,在少女注意不到的地方,眉眼间的寒意越发明显。
司黎埋首在晏行寂的怀中闭眼假寐着,体内的灵力汹涌澎湃,那颗神珠隐匿在她的丹田之中。
周遭是厉风,在耳边呼啸刮过。
不知为何,晏行寂带着她越往前,心底的那处悸动便越是明显。
她强自忍耐着,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些慌乱。
余光中瞥到了晏行寂腰间的玉牌,它一明一灭,急促地闪烁着。
司黎知道那玉牌是何物。
青霄剑宗人手一个,即可当通行玉牌,也可当传信使用。
玉牌一明一灭急促闪烁,说明宗内传信之人有极为要紧之事。
要紧到来请晏行寂的事情。
司黎脊背一寒,推了推晏行寂,“玉牌。”
青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眉眼间依旧冷淡。
“没事,阿黎莫担心。”
他的预期平淡,但莫名带着丝寒意。
司黎直起身子便要从他怀中下来,青年揽紧她的腰身,“阿黎,下面还有海兽在追击我们。”
他扣紧她的腰面上一片淡然,腰间的玉牌越闪越急促。
司黎下不来,只能在他怀中躺着。
她的脸色也沉下来,趁青年目光移向前方之时,她一鼓作气拽下他的玉牌。
“阿黎——”
可已经来不及了。
司黎与晏行寂有婚契,晏行寂的玉牌也听她的话。
少女默念法决,玉牌上的光亮大闪,方秉青的声音传来。
“行寂,快带着阿黎跑!”
那声音带着慌乱,方秉青一贯的淡然尽数消失,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他的周围嘈杂,司黎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声音。
她的师伯们也在其中。
她喃喃出声:“师兄……”
玉牌那边的人顿了一瞬,一声叹息传来。
方秉青说:“阿黎,青霄剑宗会为你们开路,你与剑尊走吧,去寻最后一块碎片,莫要去担心这些。”
司黎的鼻尖一酸,青年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
方秉青最后说:“阿黎,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莫要觉得愧疚,青霄剑宗也没有错。”
玉牌被晏行寂切断,青年低声安抚着她。
“没事的,信我。”
司黎却并未理会他,而是问沧溟镜:“封印浮屠川需要沧溟镜,而你需要我的心,那我……会死是吗?”
沧溟镜语塞。
司黎闭了闭眼,“三百年前不也封印了吗,为何我没死?”
沧溟镜开了口:“那时我的神力尚且强大,现在我碎过一次……我这次再取走你的心,你会死的。”
“这次关闭浮屠川后,我没有神力再护住你的心脉,为你重新打造一颗心了……”
沧溟镜在她的心内,她的心脏与沧溟镜不可分离。
司黎并未说话,长睫轻颤着闭上眼睛。
晏行寂却开了口:“阿黎,你莫要担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
他的话掷地有声。
可司黎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能活着。
她不怕死。
她只是……担心梦中发生的一切。
但已经晚了,司黎迈入了渡劫,她能感知到方圆百里的一切。
那强大磅礴的灵力,来自不同的门派。
来者不低于万人,西海之外熙熙攘攘尽是人头。
还是来了。
梦中的一切。
薄雾渐渐散去,晏行寂横抱着她立在西海上空,脚下是汹涌的海水,身前是攒动的人头。
晏行寂只是安静地看着西海岸边那些人。
司黎推了推他:“放我下来。”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早已料到。
青年颔首:“好。”
晏行寂将她放下,司黎看着那些人,少女并无一丝害怕。
明净宗的宗主,合欢派的掌门。
还有许多熟悉的脸。
以及……那些人身前不远处站着的人群,身着青霄剑宗宗服。
两方阵营在无声对峙着。
西海的岸边一望无际延绵千里,一眼扫去竟然尽是人头,皆都面色凝重。
青霄剑宗来了不少弟子,方秉青和几位长老们持剑伫立在那些宗门的对面。
可这次少了妖域。
司黎知道,有容九阙在,妖域绝不会出兵。
她又回身看了眼晏行寂,青年眉目冰冷,神情淡然,唇角勾着嘲讽的笑意。
晏行寂对她说:“莫怕。”
司黎不怕。
她只是心里堵得慌。
梦中的那段陌生记忆,是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时候,彼时的叔父还在世。
但事实上,三百年前鲜少有人知道她有沧溟镜,当时她在浮屠川献祭沧溟镜之时,在场的人齐齐怔愣一瞬。
他们也以为沧溟镜早已随着阿黎的死而碎裂消失。
为了保护她,她的身份除了宗内的几位长老,以及妖域的几人,并未有人知晓她便是阿黎。
毕竟她当着数万人的面献祭沧溟镜,被晏行寂一剑穿心坠入东海,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师兄师伯们不可能乱说,容九阙和容骁也不会说出去,先妖王容武又已经死去。
是谁说的一目了然。
是……魁羌。
她无力闭了闭眼,魁羌倒当真知晓人的本性。
明净宗的宗主上前,指着晏行寂道:“剑尊,我们已经知道了司姑娘便是先夫人,如今浮屠川崩裂在即,天柱摇摇欲坠,浮屠恶鬼将要倾巢而出,理应出来救世。”
他的身后不少人附和。
司黎并未说话,温凉的手握住她垂下的手,晏行寂来到了她身边。
明净宗宗主还在说着话:“苍生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生灵涂炭了,请剑尊和司姑娘秉持大义,救天下苍生一次。”
“为何?”
司黎尚未说话,身旁的人率先一步开了口。
她不由得一怔,有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虚幻感。
她看见那宗主一愣,问道:“剑尊所言何意?”
晏行寂说:“为何要我夫人?”
“……剑尊夫人身怀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封印浮屠川的神器,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有何关系?”
晏行寂轻飘飘打断那宗主。
司黎与他相握的手一颤。
她听到晏行寂说:“生灵涂炭,浮屠川崩裂,与我夫人何干?”
司黎的心终于沉下,这话……与梦中晏行寂的话一模一样。
晏行寂握紧了司黎的手,高高在上睥睨着那些人,唇角的笑意薄凉嘲讽,“三百年前她救了你们一次,失去了一颗心。”
“如今她的心还尚未完全重塑,你们又要她去救你们,你们可知若是这次她再献祭一颗心,便是真的死了,神器再没有能力能护她一命?”
司黎讷讷看着晏行寂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