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柱国的脾性确实要比旁人更烈一些, 但阮家也确实没有半点反心,几十年来为孟国的江山, 付出许多。
如若因着这一小步差错, 而被圣上疑心, 实在可惜。
许融也正为此事发愁, 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阮家几十年的功绩摆在那。
再者说, 那指婚的圣旨,不是还没下吗。
“别急,此事还需思量。”
林凝素坐回原处,连茶水都没心思品尝。她快速地将上一世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随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许融,你说,林砚会不会是想借此机会,拉拢阮家?”
圣上对阮柱国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林砚是始作俑者,但若他此时出手,拉一把,让圣上回心转意。阮家必然得对林砚忠心耿耿。
“不无此种可能,但,你敢赌吗?”许融问。
林凝素不敢赌,圣上已经对父亲全盘托出了,圣旨说不定就这两日。若真等到火烧眉毛….
“不同你说了,想到法子,便差人去告诉我。”林凝素与这人匆匆道别。
回到林府之后,林凝素便听闻父亲早便下朝归来了。
她一迈入正堂,便见父亲板着个面孔盯着她瞧。而母亲坐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
“去哪了?”林业笙询问着,语气并不算好。
还没等林凝素答话,母亲便劝道:“行了,素素也是担心,才想去她哥哥那弄个明白的。”
林业笙见林凝素尚且还虚弱的面色,亦没再说些什么。
“素素没有哥哥,别记错了。”
“近日,别再去找平陵王。至于你的亲事…”林业笙长叹了一声。
他也在犹豫,到底是就此辅佐林砚,还是再等等看是否圣心转还。
林凝素走上前来,劝慰了几句之后,便回去休息了。她也知道父亲的为难,尤其是如今林砚寒毒未清,真正的解药在又孟桓那。
她嘴上虽是答应了父亲不再外出,但是第二日林业笙上朝时悄悄去了外头。毕竟父亲再运筹帷幄,消息也没那样灵透。她经历过上一世,死过一次的人,知道的更多,也必须要多做一些。
林凝素去了东宫。
她没乘林府的显眼车马,而是随意寻来一辆小车,直接去了东宫的侧门。
林砚这人,从前是个翰林,都有着诸多眼线。如今成了平陵王,更是手眼通天,不得不防着。
东宫的人大多和孟桓性子相同,都好说话的很,得知她是相府的大姑娘之后,立刻就将她带了进去。
林砚被封王,阮柱国被疑,圣上放出为林砚和林氏的消息。她本以为有了这几遭事,孟桓必得是在东宫里喝闷酒,颓废地很。
可没成想,林凝素被引到了东宫后园的小宴厅方向,她还没及走近,便听闻内中欢声笑语不断。
宴厅之内布置得别致,四面取景,有假山花木,四季不败。虽说是清风习习,可烈酒的厚重气息还是将林凝素狠呛着了。
确实是在喝酒没错,但一点都不闷。
几个东宫门客席地而坐,椽笔挥墨,在巨幅纸张上泼洒。两个近两年有名的词客高举酒樽,一老一少互举酒杯,口中还不时念叨着几句酸诗。
而孟桓正站在众人之间,低声地笑。等那两位词客说罢,他立刻便能接上一句。
“妙!妙!”
林凝素闭了闭眼,偌大个宴厅,恐怕就只有她一个是清醒的。
虽然知道这人不是做皇帝的料,但看见这一幕,她的怒火还是腾然生起。
好歹现如今林氏和太子一脉还没分开,这人难道就半点都不思虑吗?
大约过了半刻钟,孟桓终于发觉厅前站了个绯色人影。
“小丫头来了?”孟桓立马推开一左一右两个醉醺醺的词客,向厅门方向招手,“过来。”
林凝素没动,而是看着众人,道:“我有正事要说与你听。”
孟桓笑了,方才软瘫如泥的身形立刻稳了不少,都要让人以为他没醉。
见林凝素不肯靠近,他便自行上前去,在距离人两步远时顿住脚步。
“便在此说,这些个文人,也不必避讳。”
原来孟桓也知道这些文人墨客百无一用。
“最近的风声,别告诉我你半点都没听到。”林凝素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开口。
“听见了又如何,老师与平陵王父子情深,又有父皇的意思,不是皆大欢喜吗?”孟桓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这话的意思,倒好似埋怨一般,但林凝素瞧孟桓可高兴得很。
“你是在怀疑父亲?”林凝素的声音高了几个声调。
“父亲替你为林砚下毒,替你多年筹谋,却落得这样一句讽刺吗?”
上一世,就算最后的胜算微乎其微,父亲也没有放弃过要扶持孟桓的念头。
孟桓身后的一众人依旧饮酒作乐,没人顾得上二人谈话的内容。
听见“下毒”二字,孟桓没有太惊讶。自并州时,他便知道这小姑娘与从前大为不同了。
他替自己又斟了一杯,哼道:“是,下了毒,哪还有选择呢。”林砚和林业笙的关系,怎么也修不回去了。
孟桓弯起一个和煦的笑,轻作一揖:“别恼,是我说错了话,改日作诗给你赔罪。”
而后,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替我告诉老师,陈云现在仍在大牢之中,但我寻到了他的家人。他会翻供,吐出实话来。”
“一旦牵出了口子,阮柱国与国师一事,自然也能水落石出。”
林凝素心下一惊,陈云自私放了叛贼吕宫之后,便被捉拿,由皇帝亲自审问,密而不宣。
之后,皇帝便疑心了孟桓。
现在,陈云是林砚的人,若要他道出林砚的所作所为….
老皇帝便能知道,这一切都是林砚所做,包括阮柱国当街对国师不敬一事。
如此,能打消皇帝对阮家的疑心。
她抬眼,打量着孟桓。这人的衣襟早已经打湿,像是在酒缸里泡过一般。面容是鲜活的,浑身上下却透着死气,就靠着一口佳酿,一篇诗文吊着一般。
虽整日饮酒作乐,但也不算太傻,她心道。
她知道孟桓做此事之前的料想。
这人觉得,等陈云道出一切真相之后。皇帝知道吕宫是林砚放走的,也知道林砚陷害了孟桓和阮柱国。到那时,老皇帝便会厌弃林砚,同时对林砚防备。
等老皇帝恢复了对阮柱国和孟桓的信任,便会如从前计划一般,给阮清和孟桓指婚。
两全其美。
林凝素轻笑,可惜,孟桓还是不了解他父皇。
老皇帝想让林砚继位,不是什么舐犊情深,也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他只是单纯地看中了林砚的手段和能力罢了。
孟国几十年前穷兵黩武,四处征战,海内树敌。倒如今,早就成了个内忧外患的空架子。若不是靠着阮柱国和老皇帝年轻时的余威撑着,早就被蚕食殆尽了。
老皇帝不忍看百年基业毁在自己这代,便一定会择一位比他更狠心,手腕更狠厉的君主。
孟桓,明显是不行的。其他几个皇子更不用多言。
林砚才是最合适的那个。
所以就算老皇帝查明一切,也不会改变他择林砚为君的念头。
不过,陈云说出真相之后。老皇帝会恢复对阮柱国的信任,便不用退而求其次选择林家,自然也就不用她去联姻。
老皇帝会下旨,让阮清和林砚定亲。
林凝素心头的重石卸下,整个人都放松许多。她没成想,最后竟是孟桓这个瞧着不中用的人替她把事情解决掉了。
只是可惜,孟桓自己做了顺水推舟的冤种。
心情变好,连带着林凝素的态度都好了不少:“那么,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宴饮了。”
“看来,你是真对你哥哥没任何心意。”孟桓戏笑。
“玩笑话,他是我哥哥,怎么可能。”
林凝素作势要离开,却被孟桓叫住。
“等等,来替我瞧瞧,这写给阮姑娘的诗如何。”
林凝素:……啊?
上一世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别难为人了!
“太子殿下,我晕诗。”话罢,林凝素便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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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府之后,林凝素才跨进正门,便察觉家里氛围不大对。侍女家丁们大多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母亲?父亲可归来了?我有要事要告….”林凝素面上漾着笑,脚步轻快地进门,却在看见太师椅上端坐的人后滞住了神色。
“哥哥….”
林砚眯起双眸,指尖在几案上轻叩,寒意藏在眼底,声音却万般温柔:
“什么事,这样高兴。”
第39章 信笺
林砚怎么在这?
林凝素放缓了脚步, 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
“没,没什么….”
林凝素看向坐在一侧的母亲,母亲似乎也没料到林砚会登门拜访, 但她还什么都不不知晓, 待林砚也一如从前。
“我才一时没看着你,便又不知跑哪玩去了。”林夫人向她招手, “这么大个人了, 还像个孩子一般,明明都要成….”
成亲。
林夫人哑住,与沈氏亲事未成,如今林砚还在这….当真不尴不尬,难受得很。
林凝素站在母亲身后, 刻意躲过林砚若有似无的目光。听了许融的分析之后,她如今根本不知道林砚构陷阮柱国的动机,也不明白这人为何偏选了林家作为助力。
按理说,此时的林砚,就算不恨林氏, 也不会过分亲近。
总不能是为了娶她吧?
当这个念头涌出的时候, 她怔愣一瞬间,随后便将这个荒诞想法抛之脑后。
若林砚没重生, 这人待自己便如妹妹一般。
若重生….便更没有可能了。上一世她做了诸多勉强之事,后来她与林砚的关系更是如结冷冰。重活一次, 不就是为了不再走错路。如今她敬重林砚为兄长, 料想他若真重生, 也不会忿而相逼。
与其让仇恨延续, 与阮清成亲,圆前世未竟之愿, 不是更好吗?
不过,林砚这人,也很难说….
谁又能揣摩到他的心思呢。
林凝素抬起眉眼,不期撞进幽暗的目光之中。她心底轻跳,却没有躲避,只是微微一笑。
还是找个机会试探下林砚吧,不然总是提心吊胆地猜测这人是否重生。
林夫人侧过头,拉着林凝素的手,叹了一声:“平日里不是和你哥哥最亲吗?怎么今日见了他,却像是个闷葫芦。这么多时日没见,不念着吗?”
林夫人将哥哥的字眼咬得很重,仿佛是在提醒些什么。
“砚儿,虽说圣上已经将事情说给了相爷听。但你也知晓,素素她与沈家世子的亲事早便定好了。而且,你们多年兄妹情深,实在是有违人伦。”林夫人面带笑容,娓娓道来,话里话外都是让林砚去劝圣上。
林砚闻言轻笑,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他没有作答,而是将话头转去了别处:“母亲,上次自家中匆忙离开,有一心爱的古书残卷未曾带走。”
林夫人笑意淡了下去:“你的院子,我不曾让人动过,只是定期洒扫。想来那古书还在,不知唤作何名?”
“山河经注。”
“那我这便替你去寻。”林夫人又转而对林凝素嘱咐,“陪你哥哥说说话。”
山河经注…这名称十分熟悉,的确是林砚所爱阅的书籍不错。
她年少时,父母也是有心将她养成才女的,在她书房中塞了许多古书。说起来,林砚的这本《山河经注》残卷,还是她当时送给这人的。
林凝素目送着母亲离开的背影,颇有些心不在焉。
山河经注。
遭了,她记起来了。上一世在她落水前夕,她曾将一张表明心迹的信笺放在了林砚常读的书中,便是这本《山河经注》。
不过,阴差阳错之下,那书跌在了林砚书房柜子的夹层之中,找了许多时日。所以,当时那封信林砚并没有看到。
那时候她等不及林砚的回应,便又当面诉说了心意。那书也是后来才被瞧见的…
时日过去太久,她哪里还记得这个隐患,要是现在被林砚看见,麻烦就大了。
虽然她当初少女心思隐晦,但那封信上的字句,实在不像是一个妹妹的口吻。
二人静默良久,堂中寂然无声。
林凝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轻声开口问道:“哥哥,怎么今日想着回府中来了?”
“昨日你前来拜访,我因公务而未曾接见。今日得闲,便来瞧瞧。”
林凝素皱眉,这人处理公务和看奏疏的速度,把那帮谏议院的老家伙们都弄得苦不堪言,现在和她说“公务繁忙”。
林砚昨日就是不想见她罢了。
但今日却刻意来寻她….莫不是,她晨间去东宫还是被留意到了。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骤然听闻父亲说的话。有些不敢相信。”林凝素抬眼打量着林砚的神情,试图瞧出这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