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气有些凉,二人乘马车,去了郊外一处赏枫的胜地。
“今晨听父亲说,西戎边境驻军来报,那些戎人似乎蠢蠢欲动,只怕是又要开战了。”沈敬安的面容难得带着些忧愁。
林凝素闻言皱眉,许融不是才退了西边的敌人,这才没多长时间,就又来犯吗..
“西戎表面上臣服,实际又联合了十几个部落,结成同盟,为的就是我们的沧并二州。”
沧并两地,看似蛮荒,却是南通荆苗,北连狄域的要塞。
“父亲听闻此事,又一次上书请战,只是不知道圣上会不会答应….”
“若是圣上答应,我便与父亲同去。”沈敬安说起此事,语气愈发不似平日那般轻快。
林凝素自然也察觉到了,握起他的手,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沈敬安看着少女明晃晃的笑颜,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减。
当初在书院之中,他,许融和林凝素自小一同玩到大。可如今许融已经成了能镇守一方的大将,他却还只是闲在家中。不能另建功业,亦不能兴镇远侯一脉。
从前,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但这次之后,沈敬安突然觉得不能再等了。
沈敬安没答话,林凝素心中也有了个大概。
“敬安,我问你,在你心里,真的希望孟国和西戎开战吗?”
沈敬安愣了一瞬,随后摇摇头。
“的确…不希望。”
比我开战,他更希望孟国能与西戎和平相处,互易商物。
虽然上一世,前期她的心思都放在林砚那,但之后,她也了解了敬安许多。
比起朝中一干以暴制暴的主战之人,沈敬安的思路,则更出奇,他希望孟国和西域十八部能通商路。这瞧起来也似乎异想天开,但却真的让他做到了。
免除了百姓的战苦,却多了许多谋生的途径。
只是,现在的沈敬安还年轻着呢。
“何必随波逐流呢,而且,你若真随着侯爷离开,我要多长时间才能瞧见你?”林凝素算着日子,又道,“在我们成亲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在林凝素灼热的目光下,沈敬安不由红了面孔:“…..好,都听阿素的。”
车马在经过城西长街的时候,车外忽闻大声吵嚷,像是在抓什么人一般。
二人向窗外瞧去,只见一群禁军正围着一处宅子,其中一个同龄正拿着一名老道,那老道一身玄衣,脊背挺直。
分明是国师。
“国师还没离开吗?”
“上次的宫宴上,国师身边的道童不是也参与了刺杀。所以,圣上虽然没有直接将国师扔进大牢里,但也没放人回巴蜀缥缈山。”
“就圈禁在这宅子里。”沈敬安盯着人群中央,“可能是终于查出与国师有了牵扯。”
林凝素听了沈敬安的话,脑中闪着回忆,似乎这刺客的事结束后,却并没有完全去除隐患。
但具体的,有些记不大清…
二人没有理会这个插曲,而是直接去了西郊枫林。
如今已是深秋,这处地气暖些,算是上都城最后一处秋景。故而来游乐的公子姑娘不少,其中不乏有熟面孔。
比如,平昌伯爵府的尤曼曼。
这人的脾气,虽说没有从前的林凝素那般刺人,却也没好到哪去。站在一群姑娘里头,总是要做站在中央,做那个众星捧月的领头人。
林凝素并不太想见着这些人,便想默不作声地去更里头的枫林中赏景。
“林凝素!”
沈敬安与她俱是一顿,怎么躲都躲不开。
林凝素不想理会,随后加快了步伐。哪知尤曼曼却直接追了上来,拦住了她的路。
“居然不理我….”尤曼曼瞪着她,噎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来。
“尤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沈敬安将林凝素拉在身后了些,这位尤家女郎,与阿素不对付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林凝素本以为这人又要来找茬儿,没成想,这人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对不住。”
“你哪里对不住我?”林凝素忽然来了兴致,笑着问道。
“我…我那日不是故意编排你和平陵王殿下的。”尤曼曼皱着细眉,目光倒是真诚,“我也没想到会成真呀….”
“都是我乌鸦嘴,害得你和沈世子…”
圣上的旨意还没下,这些细枝末节的密辛,尤曼曼应当是从她父兄那知晓的。
林凝素听得眼前一黑,这人到底是哪来的莫名其妙的愧疚。真当自己的嘴开过光吗?
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一道声音便自身后传来。
“林姑娘与平陵王殿下,乃是至亲的兄妹,你所见所闻,不过是捕风捉影。”
林凝素转身,见是许融和阮清。倒是巧,在这样大的上都城碰上。
“而且,方才家丁来寻,说是一个时辰后宫内有圣旨来,唤表姐回去,亲自接旨。”许融这话是向尤曼曼解释的,但是他的目光却落在林凝素身上。
圣旨…是赐婚的圣旨?!
林凝素心下松了口气,连带着看尤曼曼这个显眼包都觉得顺眼不少。
只是….
许融不难过吗?这人最在意的清姐,可就要与旁人定亲了。
二人就这么互相打量着,却都没在对方面上看出伤心来。反而,还带着喜色。
最后,林凝素笑出了声。身旁的沈敬安自然也听出了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也跟着轻笑。
三人间弥漫旁人看不懂的喜悦。
“你们笑什么?”尤曼曼只觉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
躲过了人群后,几人寻到一个安静的去处。
原本今日,阮清是来这出枫山寻野药的,没成想,才出来没多久,就又要赶着回去。
“那你们快些回去接旨把,别耽搁着了。”
许融离开前,又说了一句:“过些日子,恐怕我又要同柱国去西边。”
这人话还未完,沈敬安看向许融,他知道许融和林凝素关系一向不好,怎得今日似乎不同。
经过前几天的事,他对这些事格外在意:“许兄,圣旨不能耽搁,有话改日再说。”
林凝素也跟着催促:“快些回去。”
她早知道这场战得是阮柱国和许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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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陵王府内。
林砚将圣旨扔在几案上,面色沉沉。
乌蚩知道孟国的圣旨,是不能随意处置的,便想着交给侍从收起来。
“消息传到林府了吗?”林砚问道。
“这是大事,圣旨一下,整个上都城都知晓。”
“她什么反应?”
乌蚩知道林砚指得是谁。
“林姑娘很高兴,绷了几天的弦,终于放松了一般,整个人都鲜活了。”
“林姑娘如今很安心。”乌蚩又补充了一句。
安心。
作为哥哥,让妹妹安心,应该的。
林砚没说话,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瓷瓶,上面的花纹是荆苗的图腾。绚丽繁复,却又诡异至极。
日光下,能依稀瞧见瓶中之物。
乌蚩见着那瓶子,心中顿时腾起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是林砚向大巫讨来的情蛊。
第43章 定亲礼
林砚神色淡漠, 透过日光注视着瓷瓶中缓动的蛊物。
“殿下,您….”乌蚩欲言又止。荆苗虽然在多年前被灭,但乌蚩依稀还有着关于各种巫祝所研制的蛊的记忆。
世间一切, 皆有缘法。行勉强之事, 终究是与天对抗,难得善果。
那些因情蛊而走在一起的爱侣….
林砚抬眸扫了乌蚩一眼, 随后将瓷瓶扔到他手上。
“想什么呢。”
“将它藏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都别给我。”林砚拿着帕子,擦拭着指尖。
乌蚩接下瓷瓶,心中的疑惑更大。要是真不想用,想要直接断了念想, 扔了或是焚了不就全无挂念了。
殿下这般,分明还是没死心。
他无奈,将瓷瓶收了起来。
乌蚩回想前些日子,殿下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一条万无一失的谋划。只需等了一两日, 这圣旨上所赐下的婚约, 就该是殿下和林家大姑娘的。
怎么就忽然放了林姑娘将供状送给了圣上呢….
这位林姑娘到底说了什么,乌蚩犹豫半晌, 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您为什么突然收手了?”
“她说, 桥归桥, 路归路。”
她说, 要让他去过原本的人生, 去走那条没有她参与的路。
那条路是什么样子的?他竟然对此有些模糊。分明是他规划了十几年,一步一步算得明白, 走得明确的路。
如今却没有那一抹绯色来得清晰。
可笑。
乌蚩闻言皱眉,是被林姑娘所拒…所以,林砚这算是尊重了林姑娘的选择。
荆苗人生性偏执的多,而纯良无争的少。这样的族民生存在一起,便易生龃龉。故而荆苗中间有几十年,便学着邻国孟氏,捡起那套礼义来化民。
结果,长久的性格压抑,反而会引得更大的灾祸,便废止了。
还不如顺己心意。
乌蚩,摸着怀中的瓷瓶,心道,早晚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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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赐婚的旨意下达后,林凝素便少了一桩心事。但林氏一族却又多了一桩心事,因为圣上虽然秘密查明了陈云所述的真相,却丝毫没有责怪林砚的意思,而是将此事压了下来,当作没发生过。
阮家从始至终不知被圣上疑心过,如今又被圣上指了婚。从此,就算是阮柱国再想夹在各势力中间做老好人,也是不能的。
阮家,已经和林砚画了等号。
但林家的位置便尴尬了,在孟桓和林砚之间,不知来去。
孟桓有一众朝臣的支持,和十数年的根基。而林砚,手里握着阮柱国这张大牌。
林氏,实在是很难抉择。
而且,这件事过后,圣上也再没招了林业笙去。根本也猜不透这老头子的心思。
父亲忧愁着,连带着林凝素也不踏实。
虽说她隐隐觉得,林砚那日的承诺,应该不是诓骗她的。但如今,如果父亲若仍是支持孟桓,难保不走上前世的老路。
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朝中见风使舵的人不少,但总有愿意一条道走到黑跟着孟桓的。光是那些老臣,便是第一个不同意林砚登基。
一是因为林砚母族的身份,二是因为不愿让自己十数年的投入付之东流。
和这些老臣对抗,也难。
林砚和孟桓两方如今势均力敌,单看林家向哪边倾斜。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圣旨下达后的第四日。
下朝之后,林砚邀了林业笙去府中小聚。
林相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若是晚归,便会差人回来通报一声,以免夫人和家人担忧。但今日,林业笙直到日落西山才归来。
林凝素见父亲神色凝重,便知道一定与如今的朝中局势有关。
“平陵王唤了您去?”林凝素心下忧虑,连忙询问。
“他说了什么?”
林业笙轻叹了一声,随后道:“你哥哥说,他早知太子殿下心性,寒毒一事,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林凝素怔了一瞬。
“他还说,林家不论作何选择,日后他都会在朝中为林氏留下一席之地。”
林业笙前些日子还言,林凝素没有哥哥,如今却又认了林砚这个“儿子”。
林凝素知道,父亲是信了林砚。可能假以时日,父亲也会助林砚一臂之力。
她前些日子的话,林砚都听了进去吗?她重生以来日夜担忧的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实现得如此顺利。
以这样的方式卸下了重担,她既意外,又像是在梦中一般。
她有父母,有亲族,有可以相濡一生的恋人,还有前世未曾珍惜的兄妹之情。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林凝素弯起一个笑容,对林业笙说道:“父亲,如今不必再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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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人再次西犯,眼瞧着阮柱国月末便又要出征。所以林砚和阮清的定亲之礼,实在是不能拖到阮柱国回来之后。
这一去,过了年关都不一定能回来。
早办早安心。
说是定亲之礼,却是以送阮柱国出征的名头办的,所以圣上会亲临,又邀了许多朝臣和世家女眷。因着孟国的定亲礼多是在女子家族举行,故而阮家的帖子,提早了好几日便送到了各家。
早在林砚未做平陵王之前,众人便觉着他与阮清乃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如今又是圣上亲定,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定亲那日晨间,沈夫人没同镇远侯一路去阮柱国府,而是先来了林府。平日偌大个侯府庶务繁重,这些个大小宴会,沈夫人反倒是能同闺中密友多说几句体几话。
林凝素只觉得,每次自己同母亲和沈夫人坐在一辆马车上,自己都格外的多余。
这二位夫人,似乎自童年起,便有说不完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