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不好说,近日别来这了。”
林凝素眼瞧着那些画舫碎片,心道,这分明就是人为的。
她侧过头去看孟桓,只见这人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关心这事。
“待会,孤会进宫,向父皇禀报此事。”孟桓指着自己的銮架,“走吧,才出了这等事,孤送你们回府。”
她和阮清没推脱,随着上了车马。
画舫无端被炸,怎么想都不是个太平事就三人皆是无话。
还是孟桓先开了口:“午后不小睡,怎么反而出来了?”
“买绣线。”林凝素心不在焉地答着,她目光顺着孟桓的衣袍角向上去,瞧见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缀饰。
其中一条坠子,便是阮清所言的,绿头白身的野凫玉。
的确是李玉离的信物,这东西后来林砚也有。
之前她没想过,现在她倒是有个疑惑,那就是李玉离为何最开始会选择做孟桓的幕僚呢…
“研究起这个来了,你不是最不擅绣?”
“敬安生辰在即,想亲绣个香囊。”她神色蔫蔫。
孟桓点了点头,讪讪笑着。
林凝素见马车转了方向,才想起,提醒道:“太子殿下,送我们去平陵王府吧。”
“平陵王府?”孟桓重复了一句。
“近日,我们在跟着洪先生学课业。”林凝素迎上孟桓的目光,没有躲闪。
父亲与林砚的关系,在逐渐靠拢。这从她和弟妹在平陵王府听课业便能瞧得出来,孟桓也该早知道。
孟桓可能,不日就会失去父亲这个助力。
这也没法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孟桓瞧着似乎并不介意,反倒问她:“洪老头最是较真,老师倒是舍得将你丢给他。”
第49章 恶念
“主要是瑞麟, 他能听得懂便好。我再差,洪先生也是不会生气的。”林凝素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孟桓的话。
孟桓,当真是不介意的吗?
林凝素抬眼, 便见孟桓笑意不减, 虽然饮了酒,但却没多少醉态。
是不介意, 还是已经找好了能与林砚对抗的退路。
后来的飞凫卫首领李玉离, 在上一世的确让林砚赢了背靠阮、林二家族的孟桓。
若孟桓手里一直抓着李玉离这张牌,也不是没有可能与林砚对抗…
林凝素心下当即了然,哪能不在意呢,世上有谁能不在意背叛,不过是有了自己必胜的底气, 早已在心底想好了日后如何清算背叛者罢了。
她看着孟桓,神色算不上温和。
“怎着,孤又是哪里惹到了你?”孟桓饶有兴味地回望过来。
林凝素摇头,心中又升起一个想法。上一世,李玉离先是孟桓的幕僚, 后又转投了林砚, 肯定是想从这二人身上捞好处,或是想达成某种目的。
会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要用林家的覆灭来换。
说得通。那么, 李玉离转投了林砚,难道是孟桓不愿加害于林家, 所以二人掰了去。
这么说起来…孟桓, 也算是对得起上辈子父亲的尽心辅佐。
一路上, 她未再说些什么。奇的是, 孟桓这人竟也没再主动与阮清搭话。
回到平陵王府后,因着天色已晚, 林凝素与阮清简单地收拾一番后,便各自回了府中。
在南湖发生的事很快便在上都城传了开,那一句话自然也口口相传,越说越邪乎,做什么文章的都有。
圣上听闻后,立刻下旨,不可以讹传讹,这才将民众间热火朝天的议论给降了些温。但这种事情,传出了便是传出了。
不可能因为一句圣旨,便能让所有人没了记忆。
那句似预似谶的话,便被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刻意将上都城人人都知晓的画舫炸了,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吸引人过去,再让人瞧见那“谶语”。
此番必得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且这捣鬼之人的目的,铁定是要对孟国不利。
故而那天之后,圣上表面上揭过此事,实际还派了人暗中调查。
派出的不是别人,除却圣上身边最信任的禁卫军统领外,便是林砚和孟桓,这两个还算得力的儿子。
这事是林凝素半是探听,半是猜测出来的。因为这些日子在平陵王府,她们连林砚的照面都见不着,乌蚩也是一样。
而那日春螺嘱咐她们无事不要随意出门,如今也逐渐成了上都城内接连发生的事。
最初只是几起,而后便是每日都会发生,且大多是上都城内的权贵及其家眷受害。
做此事的人动作极为小心,找不出任何线索来。
他们这些能瞧明白的人,知道是人为之。可不明所以的百姓,便觉这事玄乎,连朝廷派人,都查不清。
从第六日起,林凝素和阮清便住在了王府内,不再折返家中,以免路上遭遇歹人。
其实林业笙也不想让林凝素寄住在林砚那,但实在是那几起失踪事情中,偏有人在家中凭空被掳走的。林府家丁虽也训练过,但哪能和王府的侍卫比。
失踪案和画舫被炸,这两起事虽没什么关联,但时间过于接近,难免让人将其联系在一起。
极其可能是同一伙人搞得鬼。
但到了百姓那,可能就是同一个“神明”显灵,虽说荒诞,但信的人不少。
孟国如今就是个表面光鲜的壳子,各州府百姓那是各有各的苦法,上都城是国都,能比其他地界好些,但百姓也只是堪堪果腹。
日子苦,就总得信点什么。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让“神明”救自己出水火。
每到动荡之世,这种神明就会扎堆出现,各种名头的都有。
作为孟国掌权者的皇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是所有掌权者都不愿看到的,也是所以依附于孟国运作而谋生的官员不愿看到的。
林凝素对于这些事懂得不多,但她隐约觉得,这事有点像是上一世林砚登基之后,在南边出现的承天教的戏码。
不对,承天得宁乐…
是湖上的鱼所围成的谶语,承天…承天教。
不会真的是承天教搞的鬼吧?
“嘶….”林凝素恍神的功夫内,绣针穿过撑帕,刺进了指尖。
十指连心,她冷不丁抖了一下,血珠自指尖渗出来。
“怎么了?”阮清搁下手中的医书,连忙拉过她的手。
“刺到手指了,没事。”
阮清将烛火又燃起几只,说道:“明日再做吧,已经连做了两个时辰了。”
林凝素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起针线:“清清,太晚了,你先回去睡吧。我再做一刻钟就睡下了。”
阮清方才看书时还精神着,方才被打断,困倦感便涌了出来。
“那我便此案离开了,你也别太晚。”
林凝素点点头,便又将心思放在手中的绣品上。
云鸾坐在她面前,直打瞌睡,她便让云鸾也休息去。
林凝素便是这样的性子,若是认定了要做什么,说什么也是会坚持到底的。
弦月升至半空中,灯漏刚擦过子时。
林砚自外边归来,披星戴月,身上沾染着一身寒气。与外头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周旋了几日,总算是抓到了活的。
衣袖上零星的血迹被霜覆盖了一层,连发尾都是冷的。不光是因为更深露重,也是因为每月按时发作的寒毒。
自从上次将一切说开之后,林业笙便将之后两年的寒毒都直接给了他。毕竟没有直接根治的解药,也只能继续喝着。
“乌蚩,拿药。”内府寒意逆流,林砚的行动速度也慢了不少。
回院内的途中,他瞧见一处庭院内灯火通明,暖黄色在夜色中十分晃眼,与冷凉的夜色格格不入。
是林凝素暂住的地方。
这个时辰还没睡。
林砚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站在灯光倾泻的窗格前。
痛意和寒冷会让人的理智衰减,本能的选择便占了上风。
房中,很暖。
林砚推开了门,他脚步轻,在灯光下埋头苦绣的少女甚至没察觉到站在廊外的不速之客。
直到一股没由来的寒意冲淡了身侧的暖,无端让林凝素手臂颤栗,她才看向珠帘外若隐若现的人影。
“….哥哥?”
瓷白的手掀开珠帘,林砚走近。
“做什么呢?”
林凝素抬眼,见林砚面色浮白,无一丝疵瑕,宛若月中之仙。
却也少了点人气。
她手中的靛蓝色衬布上,是两只已经成了形的鸳鸯,只是一只色泽艳丽,另一只还未完工。两厢依偎,已是活泼生动。
做什么显而易见,林砚的目光沉了些许。
林凝素没发觉,直接便将手中的绣品放在灯下,笑道:“想做个香囊,瞧,快做完了。”
“连清清都说,我的绣工进步许多,算是有天赋的。”说起这个,林凝素颊边挤出两个酒窝,笑容更甜。
林砚忍着周身的痛意,扶靠在一边矮塌上。
“的确。”
的确进步很多,没绣成两个山鸡。
林凝素得了夸赞,便更高兴,又继续说:“可惜,我初次认真作绣,很慢。只怕是要赶不上给敬安的生辰之礼了…”
“若是赶不上,便得先选个旁的…”
也是深夜,林凝素做了太久的绣活,脑子也混沌。她自顾自说了许多方案,却忘了她和林砚之间,哪能如此。
许久没得到应答,林凝素才反应过来。
她放下针线,看向林砚,才问道:“哥哥…是才处理完公务回来吗?”
“是。”毒性侵占全身,连带着心疾也隐隐发作。
林砚面上不动声色,视线却落在少女手中拿着的鸳鸯绣布上。
他也有一个,只是永远地留在了上一世。
也,没有新的。
什么都没有。
两只鸳鸯相互依偎,十分亲昵,看着衬布上和谐的绣画,林砚心中恶念丛生,与寒毒带出的冷意一起肆意滋长。
林凝素虽迟钝,却也觉出气氛不大对,她局促地坐在灯下。
她说错了什么吗?
林砚扫过少女略带疑惑的面容,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
“我瞧瞧。”
他拿起那绣布,五色绣线在灯下闪闪发光,刺眼得很。离得近,少女指尖上针扎伤口也极易被注意到。
手陡然被握住,冰凉刺骨。
林凝素睁大双眸,想要收回却没挣脱开。
“手被扎成这样,眼睛都熬红了。”林砚声音轻,没什么情绪在里,“先别做了。”
做了也送不出去。
他心中的阴暗念头被完美地隐藏在温润的笑容下,林凝素无知无觉。
“…好。”林凝素反握住对方的手。
林砚平时的体温只是温凉,今日却这样冰…
她在心中计算着时日,才记起这几日正好是林砚寒毒发作的时间。
林凝素脑中的混沌一扫而空,她立刻站起身,询问道:“是不是寒毒发作了?”
“父亲早便将药送了过来,我这便去给你找。”她作势欲离开,可手腕却被紧抓着不放。
林砚的瞳色黑沉沉的,像是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深谭,随时将人吞没其中。
林凝素抿唇,犹豫片刻后,解释道:“我知那药不好,可如今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哥哥放心,估计在你和清清成亲之前,她便能研制出解药。”
她将束缚着自己腕子的指节掰开,站远了些。弥补上一世的遗憾,是重生的最优选择。有阮清在,一定能让林砚活得更自在些。
“哥哥,我送你回去。”一提起寒毒,林凝素便总是觉得亏欠着这人,想要多关心林砚一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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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素的心思如今都在沈敬安身上,如果没有沈敬安这个人,那她是不是会试着和他重新开始呢?
这个想法萦绕在林砚心头。
近些天每日都有权贵失踪,多沈敬安一个不多。
神不知,鬼不觉。
夜色之中,林砚站在沈敬安回府的必经之地旁,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心中设想了无数个与林凝素重修旧好的画面,每一帧,都那么赏心悦目。
没错,他没错,都是因为多了沈敬安这个人。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乌蚩站在林砚身后,无端觉着背脊发凉。
又等了约两刻钟,仍旧无人经过。他们是算好了时辰才来的,怎会等这样长时间。
“走。”林砚沿途迈步上前。
垣街鲜少有人踏足,是最适合的地方。而另一个地方,便是坞门。
林砚二人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坞门前的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