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鸿眼圈微微发红:“嗯。”
“说说!马上就给爸爸说说,你怎么解决这个事情的?”谢置激动得语无伦次,似乎在徘徊,电话里俱是呼呼的风声,声音一层层拔高:“爸爸要听,全部都要听……”
只简单的“嗯”这一声,骤然间好像将他这三年的自责愧疚一扫而空。
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谢惊鸿娓娓道来,简单讲了重点。
两人约好回家的时间,依依不舍挂断了。
没了负债,她走起路来都好像轻飘飘的。
请假一上午,下午回神迹工作室又是堆积而起的工作,因着玩家数量骤增,她得跟全工作室维护系统,解决论坛上提出的BUG,还得开会讨论新阶段副本建设。
医院里饱受异样眼光的纪然,破罐子破摔。
一开始他还拼命用仪器消除身上的3S级信息素,谁知消除了许久都弄不掉,反正全医院同事估计都知道他谈恋爱了,索性就不消除了,身上那股高阶Alpha信息素的味道,导致他如此温柔可亲的人查房时,愣是被病号叫着要其他护士来。
纪然发誓:等回家,一定好好收拾那混蛋!
别跟他撒娇,他一概不接受!
在走廊上闷闷不乐埋怨谢惊鸿时,门诊那边几个护士和医生急匆匆拽着滑动床越过人群冲进急诊室。
纪然双手插着衣兜,不经意间觑见滑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姜缪,几乎没任何犹豫的冲上去帮忙推床。
“纪然!快把宋续喊过来!”
一个医生心急火燎急急冲纪然道。
纪然没多想,冲到内科诊疗室叫正在翻看病历的宋续。
宋续一听姜缪被拖进了急诊室,起身往楼下走,一脸着急道:“说了住院说了住院!就是不听!这回出事了吧!”
宋续赶到楼下,三两下换好衣服。
纪然也换好衣服跟着进去帮忙,心里那种不好的猜测好像逐渐要变成现实。
这场兵荒马乱持续了三个小时。
宋续在手术室里指挥若定,一边指挥护士一边给纪然讲解。
当纪然在听到“宫癌后期”时脑子发懵,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垮塌下来,砸得他摸不着北,他呼吸微窒,看着宋续嘴巴一张一合讲着话,耳边出现长久的忙音。
手术结束后。
他坐在长椅上给谢惊鸿打了个电话,听到那边略有些笑意的声音,薄唇微微抿了抿。
纪然望了望被护士从急诊室里放在滑动床上拉出来还在昏迷不醒的姜缪,轻声道:“惊鸿,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姜缪是惊鸿的生母,就算惊鸿再讨厌她,惊鸿也该知道这件事情。
宫癌后期,意味着癌症细胞扩散。
三年前姜缪刚继承亡夫财产就检查出宫癌晚期,宋续建议切除子宫。
可是姜缪不想成为一个不完整的Omega,她也不想往后在病床上度过,一遍又一遍进医院,更不想死在手术台上,她在精心调理下,癌细胞扩散得没那么快,硬生生撑了三年。
而现在,癌细胞已经不能控制了。
两周时间,已经算是极限了。
一个小时后,谢惊鸿赶来医院。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她与纪然久别重逢,第二次遭遇的事情却是因为重病的姜缪。
纪然看到她急匆匆的,跟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越过人群抓住她的手坐了电梯往楼上带。
“阿姨还在昏迷,应该在两个小时后才能醒来……”他说话时嗓音沉甸甸的,微微侧头去看谢惊鸿,见她眉头紧紧拧着,紧紧握着她的手,薄唇抿成一条细线,能感觉到一股悲伤与腻烦的矛盾情绪。
纪然握紧着她的手,跟她挨在一起。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惊鸿在电话里听到消息时,几乎没什么怀疑就相信了。
难怪姜缪要看着她走,难怪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她,难怪在主星生活时每个月总有些时候不在家,难怪……
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她望见里面虚弱躺着的姜缪。
谢惊鸿冷冷看了一眼,五指握得紧紧的,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一步步朝楼梯走。
“惊鸿……惊鸿……”
纪然匆匆跟了上去,以为她要走,着急越过她堵住去路,“惊鸿,别走……”
谢惊鸿停下脚步,没看纪然,抬眸望着楼梯不断变小的楼梯数字,后退了两步,五指紧紧握着,又渐渐松开,如此重复两三次后,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纪然,你知道么?”
“什么?”纪然薄唇微抿,有些摸不准她想做什么。
谢惊鸿倏而一笑,眼底侵满悲伤和恨意,鼻翼因怒意而微微颤动:“我好恨她,从她离开我的时候开始,从没有一刻结束过。”
所有的一切,仿似前面出现悬崖,再朝前就是万丈深渊。
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要滚落进去,无论是粘稠的恨意还是所剩无几的亲情,都要随着生死而彻底消失。
“惊鸿……”纪然握住她的手,有些心疼唤了声。
被唯一的抛弃的滋味不好受,他没有被抛弃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劝慰。????
谢惊鸿闭了闭眼,朝前一步拥住纪然,将头抵在他肩膀上。
这个拥抱比任何一次都紧,勒得纪然四肢有些发疼,听着她粗重又颤抖的呼吸,他一声都没坑,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静静陪着她。
第38章 姜缪去世。
姜缪醒来, 是晚上八点。"
高级病房里冰凉的光线洒落,亮眼的白色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令姜缪有些神经性的作呕,她掀开眼睛就望见坐在病床边双腿交叠沉默着眼神复杂的谢惊鸿, 三分意外三分讶然。"
她没想到,惊鸿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没告诉我?”
与宋续预估的时间延迟了两个小时。
谢惊鸿说话时嗓音沙哑, 眼底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 她在她看过来时绷着脸, 微微蹙眉, 硬邦邦问。"
这几个小时她都坐在病房里,纪然陪着她, 现在下楼去买购买食物了。"
姜缪闻言愣了下,知道生病的事谢惊鸿恐怕全部都知道了。
她心里涌动着股酸涩,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勉强扯了个笑, 云淡风轻道:“不是什么大事。”"
“是啊,对于你来说人生每次重要的决定跟我都没有关系,你要走的时候跟我没有关系,你重病的时候也跟我没有关系, ”谢惊鸿唇角露出嘲讽与讥诮的笑, 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她病态苍白的脸,顿了下豁然起身指着她, 每句话都又冷漠又锋利又愤怒道:“你是不是要死了!也跟我没有关系!!”"
姜缪眼眸微微颤抖,似有千言万语,贝齿咬着薄唇, 看着她气急败坏模样鼻尖酸涩。M?? "
良久, 看她胸膛微微起伏,稍稍恢复了些情绪叉着腰朝别处望去, 姜缪惆怅着喃喃道:“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谢惊鸿笑得很冷,没回头看她,压着声音讥诮问:“什么叫没有用?”
“徒增烦恼,还是让你难过?”
姜缪遥遥看着她,闭了闭眼平静道:“从我找到你就知道,你恨我,恨了我整整十年,跟我生活的这三年,我们比陌生人还不如,你连一句妈妈都不愿意叫。”
谢惊鸿五指紧紧握着,咬紧后槽牙不说话。
人就是很奇怪,恨意能天长地久。
只要对方还活着,恨便能随着时间粗壮生长,而当对方即将死亡,这些激烈的、浓烈的、粘稠的恨意却无处安放,好像整整十三年的力量全部打在了棉花上。
谢惊鸿倏而自嘲的笑了下,回头细细看着憔悴脆弱的女人,心情十分复杂。
“那时候,为什么丢下我?”这是她十几年来最想问的问题。
姜缪掀开眼睛看着她锋利的眼睛,望着她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人,缓缓道:
“我跟你爸,是高中认识的,高一到高三都是同桌,在毕业那年我们偷偷谈恋爱。
“尽管我们知道双方的匹配度不高,我是S级的Omega,他是3S级的Alpha,在AO测试中心,我们的测试匹配度是64%,不算多适合结婚的匹配度,我和你爸的家境悬殊,我妈妈甚至见他第一次就指着他骂穷小子,说他配不上我,那时候我们一度要闹到分手,但后来我们排除万难,我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还是跟你爸结婚了。
“一开始我们还很幸福,可是生活是柴米油盐,一点点琐碎的事情我们都能吵架。
“我不喜欢他的工作,隔三差五就要处理各种各样令人咋舌的事情,不着家,有一次追小偷还被捅了……
“我让他不要当警察了,干点别的,拿积蓄做点小生意也好,他不,他一定要当警察,他说一定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这个社会总需要一些人去做这样危险的工作……”
以前谢惊鸿都是从谢置嘴里,知道父亲的模样。
从姜缪口中知道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姜缪看她沉默听着,望着天花板继续道:“可是他不知道,爱情退去潮水的时候,剩下的柴米油盐就成为全部压垮我们感情的东西……我开始烦躁,开始不满拮据的生活,我以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忍受这些?我以前也是爸妈的宝贝,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
“为了你,我们拖着没离婚。
“他很想重新修复关系,可是我在那个房子里呆着就想发疯,就难过得想哭。
“他死前半年,我们就签了离婚协议……等你上幼儿园我就离开。”
谢惊鸿平静注视着她:“那爸爸去世,你为什么不带上我?”
这问题像一把尖刀撕碎了前面重重的理由,让一切变得现实又清晰。
姜缪眸光闪烁了下,垂眼躲开了她灼炽的眼神,心里的羞惭让声音放低了去:
“因为……我亡夫不准我带,我家里人也不准……他们希望我过去拿几年全部掩埋掉,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当做从来没发生过……”
谢惊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看她模样心里像汹涌的潮水过境,湿漉漉的。
她摇了摇头,心里那一点点的期望都化为灰烬,自嘲道:“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就不该存在……”
姜缪看着她没说话,胸腔里活像被一把尖刀狠狠切割着,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
可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再多的狡辩在那双锋利尖锐的眼睛里都变得无所遁形。
良久,谢惊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她:“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回来找我?”
姜缪沉默了下:“或许是,知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我没了丈夫,也没有孩子,好像做什么都没了力气,恰好那时候我从我丈夫的抽屉里看到你在学校的照片,我才知道这些年他每年都有派人去学校看你一次……就是看到你的照片,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我太希望我们能生活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
谢惊鸿戏谑道:“只是你没想到,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
姜缪虚弱看着她侧脸道:“惊鸿,你能……原谅我么?”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谢惊鸿盯着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划痕一般重重的。
她眼眶微微湿润:“我爸爸是因公殉职,他是我永远的骄傲!是你差点让我成了孤儿。
“那些所谓的叔叔婶婶根本没一个人管我,是老爹把我带回家的!你根本不知道老爹花了多久的时间,才让我走出没有你的阴影!”
谢惊鸿死死盯着她,好像要将这些年所有的恨意全部宣泄而出。
她眼睛里写满了抗拒与悲伤,咬牙切齿瞪着她,每一寸呼吸都沉甸甸的:“在你离开过的无数个日子里,陪伴我的是谢置,陪我长大的是纪然,规训我揍我的是纪眠阿姨!他们组成了我的全部!
“给我亲情的是谢置,他为我牺牲得太多太多!可你呢?你一直在享受着别人牺牲带来的结果,回来的时候还那么心安理得要我跟你走?你凭什么?
“是你毁掉了我的生活,也毁掉了谢置的生活!他明明可以活得更好!你以为这三年就能偿还你所有欠下的债么?不能!”
“你以为你病了,我就该理所当然地原谅你?就能抹除所有的伤害?”
“现在你听着,别玩儿那些虚无缥缈的假把式,你要我原谅就得拿出东西来,就得做出实际行动。别随随便便就这么死了!那样,我不但不会原谅你!还会越来越瞧不起你!”
说到后面,谢惊鸿有些激动,眼圈微微泛红。
她梗着嗓子说完,像再也看不下去她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冲出病房头也不回离开了。
多种情绪交织,她甚至都分不清每一种情绪是什么。
一切好像要戛然而止,消亡,结束。
姜缪眼睛酸酸涩涩想叫她,张了张嘴看着她背影终究没叫。
一句句像惊雷般在她脑袋里爆炸,一点点摧毁她重新获得她亲情的信心。
她或许知道她离开后对她是如何沉重的打击,可她自私的选择忽略,选择享受自我。
眼泪不知道怎么扑簌簌的滚落,她双手捂着脸低声抽噎着。
时间挥霍挥霍着,慢慢就无法挥霍了。
保镖们在高级特护病房外站了两列,管家上上下下张罗着。
看着两人争吵鸦雀无声,保镖默默将病房门关闭了。
对于这种争吵,他们已经无比熟悉。
毕竟这三年里,一点点小事,她们都能吵起来。
谢惊鸿骂完姜缪后疯狂渴望着见到纪然,乘坐电梯下楼冲出医院跑到纪然买食物的街。
她一家家搜索着,最终在一家炒饭店门口找到刚出来的Omega。
“惊鸿?”他提着食盒有些意外。
谢惊鸿像在汪洋大海里找到一根浮木,她冲过去紧紧拥住他,把头埋在他颈窝里一句话也不说。
纪然不知道她怎么了,可跟姜缪肯定有一定关系。
他伸手抱了抱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陪着她并不多问。
这一晚,她执拗地拥着他入眠。
纪然没拒绝,时不时吻她的额头。
*
谁也没再提那日吵架的事情。
尽管保镖和管家都在医院待命,谢惊鸿还是请假两周留在医院照顾姜缪,这让姜缪些许意外,她以为就算病死在医院里,她都不会再理她一下。
谢惊鸿坦荡又直白:
“在关键时刻,是你那一千万救了纪然。现在,就当是我还你这个恩情。”
姜缪有些失落,可更多的还是欣慰高兴。
纵然是因为纪然的原因,可到底最后惊鸿还是陪伴着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并没有输得彻彻底底。
她开始隔三差五被紧急送进手术室,跟病魔做斗争,身体虚弱得没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