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两侧,萧泽远坐姿端正,有药谷少掌门该有的端庄矜贵的仪态;苍舒离坐得散漫,手肘抵着桌面,身体倾过三分,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容歌,可有事要说?”萧泽远问。
虞容歌露出笑容,她点点头,然后衣袖一拂,三人中间的桌子上忽然多了一尊炉鼎。
这鼎从外观看便极其不凡,雕文精致,光是鼎面便有六种不同的小阵,仿佛散发着淡淡光华。
饶是最为远离凡俗、不问世事的萧泽远,都因此鼎惊得睁大双眼,几乎坐不住。
医修炼药炼丹都离不开器皿的辅助,成品的好坏,使用的炉鼎会占据极大关联。
药谷有两尊世传的顶级炉鼎,因材质特殊,补鼎材料几乎绝迹,宗门平日都舍不得动用二鼎,宝贵程度只比龙骨低一些,每隔三年开一次炉,制作出的丹药次次拍卖到天价。
而虞容歌随手摆出的炉鼎,看起来竟然和他们宗门的传代之宝不相上下,甚至、甚至比那二鼎还要好!就见这上面阵法的巧夺天工,便让人大呼过瘾,目不暇接。
这还是炉鼎吗,这简直就是艺术品,是某位天才尊者的炫技之作!
萧泽远已经看痴了,就听到虞容歌轻描淡写地说,“送你了,算是年终奖吧。”
什、什么,送他了?
萧泽远震惊太过,连心声都开始磕巴,他呆呆地看向虞容歌。
虞容歌挑眉道,“为什么不说话,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
萧泽远的心提了起来,以为她要收回去,可是他惊愕过度,越着急想说话,嗓子越像是堵住,几息之间竟然急得额头都汗津津的,望着虞容歌的眸子都湿润了,仍然恳求地看着她。
虞容歌欺负了人,这才继续说,“不喜欢的话,我就再多送几个,你自己挑选。”
她随手便又拿出几个同样的顶级炉鼎,萧泽远人都傻了!
“容、容、容歌……你,你你……”萧泽远磕磕巴巴,“你去抄、抄别人的家了吗?”
虞容歌大笑起来,她已经开始对藏宝阁真香了!
修士不一定会对灵石折腰,但一个上好的法宝,足够能将对方的魂儿勾出来。
确实,这些琳琅满目、稀奇古怪的武器法宝,可比臭石头有趣多了!
一向端庄疏冷的萧泽远被她一番捉弄,脖颈脸颊冷白的肌肤都染了红,已经是最为失态的模样。
虞容歌开怀道,“我给你放几天假期,你也该回去看望师长了。别忘记给梁掌门好好看看。”
真想知道心思多疑的梁掌门看到他的宝贝弟子带回来好几尊顶级炉鼎的时候,会如何震惊的样子。
“对了,这是我送你的,你随便用,不许给别人。”虞容歌温柔地说,“尤其是梁掌门,摸都不许他摸。”
上次梁掌门恩将仇报送她庄子,她倒是要看看这次他还能回礼什么。
萧泽远晕晕乎乎地走了,安静许久的苍舒离立刻凑过来。
“我呢,小姐送我什么?”
苍舒离在外风度翩翩,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大部分修士们的好感。他也为天极宗出力很多,可是实际上,他仍然不在乎。
就像其他人都叫她宗主,只有他坚持称她为小姐,因为他觉得,只有他们二人才是不同的。
可苍舒离对她的听从不是因为单纯的好感,乖顺也是他的假象。只要她一直让他感受到新奇,他就乖乖听话。若是哪日苍舒离觉得她无趣了……
虞容歌眸色微闪,从藏宝阁里取出一条通体银白色的绳子,这自然也是天、地、玄、黄中最顶级的天级法宝。
她将绳子环在苍舒离的脖颈上,轻轻一拽,像是牵扯缰绳。
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送你,如何?”
苍舒离放纵她的行为,甚至随着微微俯身。
他没有普通人类的善恶耻辱观,自然不觉得虞容歌将他仿若犬马是什么羞辱。
“好啊。”苍舒离笑眯眯地说,“我可以这样带出去,然后说是你送于我的吗?”
饶是虞容歌,也对他的毫无廉耻颇为无语。
“走开。”她推开他的肩膀。
“不行。”苍舒离认真地说,“你送了萧泽远四个炉鼎,只送了我一个,不公平!”
怎么又开始幼儿园级别的争风吃醋了。
虞容歌将茶几上摆放的一盘糕点推过去,不耐烦地说,“好了,现在你还多了一个。”
苍舒离:……
她果然还是那个狠心的女人!
第031章
晚上时, 虞容歌终于见到了忙碌一整天的李宜。
自从天极宗里多了百来人外宗修士、各种修补工作推进开始,李宜便越来越忙,经常要三五天才有时间过来与虞容歌吃个饭。
不过, 李宜的精神状态可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人也有了精神气。
刚见面的时候,她看起来像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带着一种奔波于生活的疲惫苍白。
如今她风风火火, 十分干练,倒像是年轻了十岁一样,漂亮多了。
果然好的事业才是女人的保养品。
虞容歌时隔三天才又和她吃上饭, 结果李宜一点没闲着,先关心了她的身体, 便开始汇报工作。
什么山后凡族村子的状况、大阵的修补情况、新炼出的长剑的质量……
虞容歌赶紧捂住耳朵, “我不听我不听,粒粒皆辛苦,吃饭不聊工作。”
“别的时候也没见到你聊工作啊。”李宜有些无奈。
虞容歌这个老板太好了,给钱爽快还信任属下,但也有点过于信任了。
她将事情甩下来, 便像是和她没关系了一样, 平时连汇报都懒得听,全都任由李宜和沈泽负责。
她自己就懒洋洋晒晒太阳、吃点东西, 看看话本, 过得别提多愉快了。
李宜倒是觉得虞容歌就该这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可她也太甩手掌柜了,这么大的摊子, 她竟然也真的放心!
“别在心里腹诽我了,我都听到了。”虞容歌哼哼, “姐姐,不然我们做个交易吧。”
李宜知道她肯定又要耍赖,偏偏一被虞容歌叫姐姐,她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你想做什么交易?”她无奈地问。
虞容歌说,“其实也不算,我是想问你,你还想修炼吗?”
李宜怔住了。
她曾经和虞容歌说过一句自己有点修仙天赋、但小时候没查出来耽误了的事情,没想到她还记得。
“可、可是,怎么可能呢?”李宜怔怔地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年纪倒不算什么,我问了沈泽,你这样的状况应该是根骨天赋都一般,年幼没有抓紧时间打基础,二十年过去了,经脉已经萎缩堵塞,无法吸收灵气,所以和常人无异。”虞容歌耐心地解释道,“其实还有办法重新打开经脉,但是……”
“但是什么?”李宜下意识问。
虞容歌看向她。
“但这条路会很痛苦艰难,甚至可能投入远大于回报,哪怕你吃了这些苦,最终也只能做一个刚刚炼气期入门的普通弟子。”她温和地问,“阿姊,你想吗?”
李宜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在这一刻,她想到很多,想起母亲怨天尤人叹气的模样,想起凡族为奴为仆、困苦生活的艰难。
想到过去那三十年的日日夜夜,李宜的呼吸急促了。
“可是、可是这般逆天改命的行为,一定会花费很多吧?”她艰难地说,“我不值得,容歌,我不能再欠你更多了。”
她想用一辈子好好为容歌工作,为她解忧来报答她。可是虞容歌对她永远更好,她的恩情她已经快要换不完了,怎么能再欠下更多呢。
虞容歌平静地说,“姐姐,再想想你想回答。”
李宜明白她的意思。
虞容歌接受她的拒绝,但拒绝的原因必须李宜深思熟虑过后的,而不是钱财这般她根本不在乎的托词。
李宜欲言又止,她几次都想开口说,自己已经对如今的生活满足,已经不再肖想那条道路。
她如今确实过得很满足,可是修仙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如果没有这个天赋,李宜也就认命了,偏偏阴差阳错。
李宜知道自己一直都不甘心。
可是,可是她这样一个修炼也没有多少天赋、不能帮忙的人,怎么可以再浪费容歌的资源呢?
李宜睫毛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她的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是虞容歌握住了她的手。
“阿姊,你觉得你的性命,价值几许?”年轻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令人安稳的平静。
李宜猛地看向她。
“凡族至多也只有五六十岁可活,哪怕你更加长寿,可二十年之后,阿姊便没办法再陪伴我身旁。”虞容歌笑道,“炼气期的修士便可活百年,阿姊陪我好不好?我还想压榨你工作几十年呢。”
李宜的眼圈顿时红了,她紧紧地反握虞容歌的手。
“不论是你让我活,还是让我死,我都心甘情愿。”她哽咽道,“可是容歌,你也愿意好好地活着吗?”
虞容歌一怔。
“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她笑道,“我日日喝着药汤,不就是因为惜命想活吗。”
“那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你其实没有那么爱惜自己?”李宜低声道,“容歌,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一阵风,你想要走的时候,谁都拦不住你。”
女子握着她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虞容歌却有些怔怔的。
她没想到李宜竟然能感受到这份不对劲。
她的命在穿过来的时候便半截入土,是萧泽远强行将她拽出生死线。
一年过去了,日日有医圣盯着,顶级昂贵的药水喝着,她才从负三体质慢慢转好,可距离正常人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哪怕去一趟主峰,都得恢复十天半个月的精力。
她能活多久?仍然是未知数。
就算是一个健全的修士,也很难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活下来,虞容歌自然也没抱什么希望。
她劝人家长命百岁,自己的想法却是活一天过一天,每天都开开心心,努力花钱,争取哪天忽然嘎嘣死了的时候,也能问心无愧,没白活。
虞容歌抬起眸子,她笑道,“我没有不想活,只是身体病弱,肯定不会像是正常人那样有什么远大理想,等病好了,我自然就想长命百岁了。”
李宜眼尾泛红地望着她,虞容歌伸手轻轻地帮她擦去泪水,轻声道,“真的,没有骗你。”
虞容歌是个心很冷的人,可如果她的真心有两分容量,其中一分定是对李宜的怜惜。
相比于原著的天骄们,李宜这个从未出现在书中的普通人,才是与她最接近的那一个。
虞容歌给了李宜新的希望,但也嘱咐她不必着急,如今天极宗还未稳定,龙大佬还没出山,李宜的事情还要往后延一延。
这么早就和李宜说,不是为了吊胃口,而是因为苍舒离那个狗东西果然到处炫耀宗主给他送了东西,虞容歌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厚此薄彼。
李娘子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展现出平凡柔软的一面,二人才刚刚说好,平复了心情,就听到外面喊了一句,“李长老——”
李宜瞬间结束休息状态,她站起身,嘱咐道,“容歌,你好好休息。”
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一点都看不出刚刚那点子柔软。
虞容歌忍不住叹息。
总觉得她身边的这些修士是事业奋斗狂人,想做咸鱼的只有她一个。
不过往好处想想,别人吃苦了她才能享福,富婆就应该轻轻松松的!
于是,虞容歌再次回到了床上瘫完摇椅瘫的懒惰生活。
唯一比较无聊的是,沈泽这个病号如今也不天天与她呆在一块了,也在为门派忙着。
虽然他早上、中午和下午都会过来看看她,给她切点水果剥些瓜子吃,但经历了药庄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数月巨婴生活,虞容歌已经十分不满意他的敷衍。
她很是无理取闹地找茬,“你不是听我的吗,那你不要管宗门了,回来好好养病陪我。”
虞容歌本来以为沈泽会以正事为重,拒绝他,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感到愧疚,然后她就可以借此机会欺负欺负人,以此排解无聊。
没想到,沈泽说,“好。”
然后真的留下来陪她了!
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那她的词要怎么说?
“你竟然不以正事为重?”虞容歌不敢置信。
沈泽好笑道,“我的这个副宗主是为了你而当的,自然是听宗主的安排了。对我而言,宗主的事情都是正事。”
天极宗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如今的一切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沈泽正是太了解生活的苦楚,所以从不觉得没复兴门派、过平凡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能够平凡的活着本身就已经很伟大了。
她想搞大事,支起了摊子让他管理,那他就去管;如果她腻了,就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天极宗门一关,就他们这三十来个人自己过自己的,也没什么。
虞容歌无语地看着这位原著中早逝的白月光,顶着一张冷峻的剑修高冷脸,却安然自得地为她开瓜子,好像这是什么顶顶大事,完全不觉得自己大材小用。
“你可以走了。”她面无表情。
“等一下,很快弄好了。”沈泽将一碟瓜子剥好,推给虞容歌,叮嘱道,“我的师弟阿桂这两日有些不太舒服,就在隔壁休息,若是找我,喊他一声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