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执事和陈盛都很看好少年的一点,便是他虽出生乡野,没念过书,却进退有度,从不因出生和见识短浅而自卑,反倒落落大方,有礼有节。
“我们没有那种穷讲究,硬要说的话,大师兄……也就是副掌门性格比较严肃,但你不要怕他,他是面冷心软的人,我们都是他带大的。”陈盛说,“至于宗主你就更不必担心了,她又温柔又善良,你一定会喜欢她。”
李承白懵懵懂懂地点头,就听到老执事笑道,“这孩子总让我想起你们大师兄小时候,说不定日后也有了不得的造化呢。”
老执事这样一讲,陈盛果然放下笔,认认真真地打量少年一番。
他笑道,“您别说,还确实有点像。不过阿白俊俏,让人很想亲近,大师兄是天生冰山脸,也只有和宗主一起的时候才和颜悦色一点。”
李承白就这样听着一老一年轻两位修士聊天,说着门派发生的日常小事,慢慢他的心便定了下来,不再感到忐忑。
原来宗门也和大家庭一样,热热闹闹的,同门都是兄弟姐妹,会吵嘴会打架,也会害怕闯祸挨骂。
少年平复的心情,一直到看到窗外巍峨的高山与连绵不断的宫殿楼阁时再次提了起来。
好漂亮,这就是修仙者生活的地方吗?
飞舟没有在最高的山峰停下,而是落脚在一旁的山上。
到了外门山顶,不等李承白有别的反应,他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先是吃了一顿差点将舌头咬下来的美味佳肴,又洗了热水澡,换了柔软舒适的新衣服,陈盛将他领到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
“好好睡一觉,我就在隔壁房间。”陈盛伸手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到了这里就是回家了,什么都不用担心。”
李承白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衣服好柔软,被窝好舒服。又想到陈盛在隔壁,这里是他口中很好很好的宗门,少年竟然真的再无任何担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少年在被窝里打了几个滚,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模糊间察觉到太阳早就落在他的床铺上。
李承白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完了完了,他第一天就睡过头了,感觉都要中午了。
就在这时,陈盛正好推门进来,对上少年一脸惊恐的表情。
“嘿,你醒的真是时候,正好宗主也刚醒不久。”陈盛露出白牙,伸手将少年捞起来,“走,我们一起去,你早饭、呃,午饭就和宗主一块吃吧。”
啊?李承白傻眼了,这和其他村民跟他讲的不一样啊!
据说有的修士一个月才睡一次觉,日夜不眠的修炼;也有的村民神神秘秘地说修仙弟子三更半夜就要起床练剑,鸡未打鸣的时候还要去给师父见礼。
在他的脑补中,宗主应该是个温柔不失威严的中年剑修,像是村子里那个识很多字的先生一样。
可、可是宗主刚起床?他也不用去什么正厅大堂磕头,就要和宗主一起吃早、呃午饭了?
这个宗门、这个宗门完全和他想象得不一样啊!
李承白原先以为宗主怎么也要住在另一边的大宫殿里,没想到陈盛带着他一拐,走了两个路口,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就停下了。
“到了,这就是宗主的院子。”
……原来宗主和弟子们住同样的地方啊!
陈盛在前,少年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就听到他很高兴地唤了声,“宗主!”
然后不知怎么了,声音一下就低了下来,“大、大师兄……”
“人带来了?”一个磁性冷淡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李承白的后背被陈盛托了一把,他向前走了几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刚想行礼,却怔住了。
宗主的院子和弟子们的院落格式相同,只不过院中并未摆放生活工具和修炼强身的器具,收拾得更加清雅风致。
青砖的院墙边栽种着一棵古树,古树的枝叶撑起一片树荫,树荫下摆放着石桌石椅,还有长长的木质茶几和摇椅,上面摆放着吃食糕点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石桌旁坐着两个十分年轻的男女,男子一身深蓝色广袖长袍,墨发高束,干练利落。一双眼眸淡淡扫来,仿佛带着寒风厉雪,似有千金重压,让陈盛的头都不敢抬起来。
另一边的女子则还要年轻几分,她衣着长裙,轻纱拢肩,树影微微晃过,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朦胧。
她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开口道,“好了,你要训人,不要在我的院子里训。别把孩子吓着了。”
男人这才收回目光。
她又看向李承白,笑着说,“你过来些呀。”
少年感觉脑子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她的身边,知无不答,快把自己祖宗十八辈都给说出来了。
“你,你是宗主吗?”他抬起头,磕磕巴巴地说。
“是呀,我叫虞容歌。”虞容歌笑道,“他叫沈泽,是副宗主。”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少年男主的脸颊,叹气道,“怎么这样瘦啊,都没有多少肉。你搬来我的院子,跟我住几个月吧,多吃点补补。”
看着少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双眼眸闪动着光芒,像是无害乖巧的小猫咪,其实是个还没长成、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多厉害的小老虎。
虞容歌打定主意,立个小目标,先把男主养得健康一点,然后再趁着他年少多捉弄捉弄他,等他长大或许就搞不定他了。
当然,那是以后了,如今还是要先照顾好这个原著都不偏向的小可怜主角。
原著里写过李承白很能忍,他的承受的磨难不计其数,但似乎很少情绪外露,都闷在心里。
虞容歌觉得这样很不好,有些事情发泄出来反而会轻松,他在原著里没有这个条件,可如今却是很好的机会。
“以后不论大事小事,你都可以告诉我。”虞容歌缓声道,“最好不要将事情憋在心里,这样不利于修行。”
李承白见到宗主真的和陈盛口中说的一样宽容温和,他下意识开口道,“宗主,我……”
话说出口,他却停住了。
“怎么了?”虞容歌温和道,“不要忘记我说的话,你没有必要像我隐瞒任何事情。就算你的问题很为难,我们也可以一起努力解决。”
如今少年才刚刚踏入修仙者的世界,还是一片空白。虞容歌相信自己多说些话来引导,足够哄得还未长成的幼虎听话。
没有人是天生坚强喜欢独自强撑,不过是因为最初孤苦无依,而后一生都习惯只靠自己。
就像是李承白,如果他在惨剧发生之后立刻遇到原著里的温柔师父,或许他不会一开始就那样喜欢将事情憋在心里,只给人留下阳光坚韧的印象。
还是那作为凡族在底层见识过人情冷暖、备受命运磋磨的三年少年时光,影响了李承白的性情。
果然,在虞容歌温和坚定的问询下,少年犹豫许久,还是小声道,“我以后可不可以去看我娘?一个月、不,三个月一次也行?”
虞容歌有些疑惑,“你娘不是和村子一起搬来了吗,不过是几座山的距离,你想看就能去看啊。”
李承白失落地说,“我娘跟我说,修仙者要斩断凡缘。”
虞容歌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少年在苦恼什么。
他母亲是实打实的普通凡族,竟然能有这般意识,不愧是主角的亲娘。
“你母亲说得有道理,但事无绝对。”一旁的沈泽开口道,“亲缘是情,同门之情也是情谊,没有高低之分。”
“可是……”李承白微怔。
沈泽看向他,缓声道,“一个修仙弟子要用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打基础,金丹期之上,修仙者更是动辄闭关数十年。凡人的命数太短暂,如果你分心在凡族亲人身上,自然会影响修炼。”
李承白刚想说话,沈泽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可你现在还是半大小子,真到闭关修炼的水平,你的母亲或许已经寿终正寝了,既然如此,何不趁着你打基础强身练体、不涉及太多修炼的时候好好赡养母亲?”
“若为了一个结果而提前远离亲缘,才是因噎废食,反倒容易心生魔障。”
随着他的话,李承白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母亲的嘱托与重担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对即将到来的修仙之路也多了分沉重,如今沈泽一席话,却将他从这种束缚中解救了出来。
“谢谢你,大师兄!”李承白立刻打包票道,“我一定会以修炼为重,不耽误正事。”
“你不该叫我大师兄,辈分不对。”沈泽道,“你……罢了。”
刚说个开头,少年就可怜巴巴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看着他,沈泽到底还是怜惜这个孩子不容易,他叹息一声。
“在你师父定下来之前,便先这样这样囫囵个的叫我吧。”
“我的师父?”李承白好奇地看向虞容歌,“我以后和谁学本领呀,我的师父在哪里?”
李承白来的太快了,苍舒离那边还没消息呢。
“你的师父还没回来。”虞容歌说,“不着急,先养养身体,瞧你瘦的。”
他的师父确实还没回来,嗯,没什么毛病。
第036章
李承白就这样在虞容歌的院子里住下, 几日后,李母乘坐的飞舟到了,虞容歌果然没拘着他。
村民们初到天极宗的时候还有些忐忑, 没想到远远地就看到前一批抵达的村里人, 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过来迎接,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路上辛苦了, 我们是天极宗的第一个村子, 比你们早来半年。”为首的那个汉子笑道,“到了这儿就把心都放肚子里吧,好日子还在后面呐!”
李母跟在娘家人的身边, 随着前面的人进入村庄,一边走一边听那汉子介绍, 大家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了。
原来天极宗宗主仁善, 早就想过要以宗门庇护凡族,干脆以四季和方向来定村名。他们第一个村子应该是春南村,以后的村庄便该按照位置起名为春北、夏南等等。
“那我们呢?”有年轻的村民期待地问,“我们是什么春?”
那汉子笑道,“看你们在哪里择地了, 如果想与我们村子近些, 住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春北。如果你们想去山那边, 就以夏南开头。”
他们村里人还没送完, 春南村的居民热情地邀请他们留宿在自己家,几百人很快就被安排好了。
春南村干净整洁,到处都充满朝气。孩子们跑来跑去, 体弱和年老者坐在院里,一边聊天一边做活;远处是一片片肥沃的农田, 汉子和健妇在田地里忙碌。
偶尔有鸡鸣狗叫的声音传来,原来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鹅,还有人养了小猪小牛!
“这些畜生都是宗主特地买来送给我们的。”看到他们眼睛直了,春南村的人笑道,“等过几日你们人来齐了,我们一起再建个村子出来,到时候我们有的,你们也会有。”
听到这话,已经有许多村民跪了下来,朝着天空作揖。
“大慈大悲的仙人菩萨啊,保佑宗主长命百岁……”
“呸呸呸,说啥呢!对修仙者来说,百岁是夭折!”旁边的人用力一怼说错话的那个村民,重新祈愿道,“仙人保佑宗主千岁万岁。”
春南村的人没有阻拦,因为他们当初也这样激动感恩好多次了。
等到他们心情平复了一些,从地上起身的时候,春南村的人才嘱咐,“在背后这样就罢了,如果你们以后去宗门送东西,有幸见到宗主和仙长们,千万不要这样跪来跪去,恩人们不喜欢,会觉得你们太见外的。”
“多谢兄弟,我们记住了。”村民赶紧道。
李母和娘家人暂时分开住进了春南村不同的人家,李承白怕自己出现引发村里人骚乱,一直到大家都各自安顿了,他才泥鳅一样翻过围栏,又从窗口探出脑袋。
“阿娘!”
李母独自坐在屋里,激动的心情平复之后,又开始忍不住记挂孩子,没想到下一瞬李承白的小脑袋就在窗外出现。
她猛地站起来,可能是眼神太危险了,李承白缩了缩头,然后勇敢地翻进窗户,一头扎入母亲的怀抱。
李母抱着他,顺手就给了他后背一巴掌,怒道,“我之前与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记得,我来之前,特地请示宗主了。”少年赶紧说。
他将沈泽之前的那番话告诉了母亲,母亲神情这才松了一些。
李母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怀里的儿子闷闷地说,“我都懂,我不会常过来的,阿娘,我每个月就看你两次,好不好?阿娘,你不要赶我走。”
李母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才十三岁,丈夫还在的时候,宠得他无法无天,每天振臂一呼,带着一群小孩上山下水的胡闹。
才不过半个月而已,他就成熟了这么多,不哭也不闹,唯一一次耍孩子性子,也不过是因为太想她了。
再多的话都卡在嗓子说不出来,李母收紧手臂,抱紧儿子。
“承白,我们都要努力,好不好?”她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