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的抽气声，周柏言眉头越锁越紧。
过了几秒，他问护士：“你好，能不能再轻一点，她觉得痛。”
护士脸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微笑表示她已经很轻了。
但周柏言好似不大信服，紧盯她的每一步动作。
被一个高大又英俊的男人看着，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情，尤其这个男人显然已经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
小护士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患者就是上帝，生生将已经很轻柔的手劲又轻了三分。
三分钟能干完的活，最后她用了将近十分钟，等送走他们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而后乔知淼又被带去打了一针破伤风，才坐着电梯往上去。
电梯里，乔知淼偷看周柏言。
从到医院开始，周柏言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两颗，直直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的脸上煞气很重，看起来都不像周柏言了。
乔知淼想了想，直白地问：“周柏言，你在生气吗？”
周柏言不回答，她又自顾自继续说：“你别生气了。”
周柏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乔知淼很是忧愁，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难不成是忘了和他的约？可是之前她已经道歉了，为什么他还没消气，难道是要她哄他？可她不会哄人。
“周柏言。”她突然喊他。
周柏言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你知道破伤风是怎么引起的吗？”
这话说完，周柏言终于看她了，表情很微妙。
乔知淼以为他不那么生气了，于是加了把劲继续道：“ 是因为破伤风梭菌是厌氧的，伤口比较深的情况下，里面接触不到空气，就容易出现破伤风梭菌的感染 ……”
医院的电梯很慢，中途还有人进出，乔知淼脸不红心不跳的科普，直到到达楼层。
“说完了吗？”周柏言问。
“说完了。”
“说完了就闭嘴。”
“……”
电梯门打开，周柏言径直走了出去，可没两步就察觉到乔知淼没跟上。他脚步一顿，回身便看到站在电梯口，可怜巴巴看着他的乔知淼。
两人对视片刻，周柏言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乔知淼跟前。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无情地拎起她，大步往李珂的病房走去。
李珂已经醒了，如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之前她晕倒得突然，所有人都吓到了，岑初一想去扶，结果叶俊比她反应更快，抱住李珂，大声让岑初一赶紧叫救护车，后来又直接开车将李珂送来了医院，急得手都在抖，好像真的很担心李珂。
岑初一啼笑皆非，心说他真该拿奥斯卡。
李珂做检查期间，叶俊脸色灰败，大抵知道其他人不待见他，便没留在病房，而是在外面打了几个电话，没一会儿李珂的父母就来了，和实验室里的几个人站在一块儿，挤得病房水泄不通。
等乔知淼到了三师姐的病房，才发现王导也来了。
王导万万想不到，就半天的功夫，他的课题组就人走茶凉了。
本来他吃完晚饭，在操场兜了两圈，高高兴兴去查个房，想看看组员们的进度，结果发现竟然只剩下三个手忙脚乱帮忙收拾烂摊子的本科生在实验室里。
三个人哪够啊，通风橱里的柱子都干完了！
王导痛心疾首，第一反应是姜志文那小子又作妖了，仗着要毕业，把他得意门生全拐跑，是要毁了他的江山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即给姜志文拨了一通电话，这才得知今天出了什么大事。
病房人越来越多，护士过来说不要这么多人留在这里，会影响其他人休息，李珂的父母感谢了大家，然后让大家回去，他们看着就好。
大伙却磨磨蹭蹭地不愿走，好似还不放心。
王导哪儿能不知道他们，担心是一回事，其实还是不想回去做实验，这怎么行，人类的发展和他的收入还要靠他们呢，于是大手一挥，命令他们都回学校，他留着。
乔知淼和周柏言一道，没和其他人一起
临走前，梁棹看了他们好几眼，这是他第一次见周柏言，不知道这个男人和乔知淼是什么关系，乔知淼都主动和他讲话对他笑了，他居然还板着一个脸，这男人的心是冰块做的吗？笑一下会死吗？
岑初一也想留下，她觉得挺对不起李珂的，虽然不是有意，但也对她造成了伤害，但她留下似乎也不能让李珂更好受一些，她还想找乔知淼说说话，但没找到机会，死乔知淼，现在倒没有一点担心她的样子了，她心里好笑又无奈，接了一个电话后，给李珂留了联系方式，让她有事随时联系她，又给乔知淼比了一个电话联络的手势，先行离开了。
等人少了，叶俊方才走进病房。
李珂的父母不明情况，朝叶俊笑了笑，他们挺喜欢叶俊的，对长辈礼貌，这么多年没在他们面前出过什么错，但今天不知怎么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走到病床边。
“小珂……”
“叶俊，你也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叶俊看着李珂苍白的脸，有无尽的悔意从心底蔓延出来。
“小珂，你冷静一下，离婚的事情我们再商量好吗？”没等李珂说话，他又说，“你不是很想要一个孩子吗，我们以后好好的，生一个女儿，你教她理科，我教他文科。”
三师姐近视度数深，平常戴着厚眼镜，看着就有学术气息，就算和人吵架也仿佛在做演讲，她看着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轻声说：“叶俊，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想要孩子是因为喜欢孩子，不是我想和你生孩子。其实我早就想说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直没说，我觉得我的身体可能没什么问题，让你妈带你去检查一下，恐怕你有问题。”
李珂的父母听出点名堂，对视一眼，表情狐疑。
王导觉得这种场合，他这种外人不适合待在这里，于是悄悄退出了病房。
他站在门口给家里的老婆发消息，说学生出了点事，今晚会晚些回去，让她不用等他自己休息，而后放下手机打算去哪儿抽根烟，眼一转却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乔知淼，她边上的周柏言不知道去哪儿了。
当初听周柏言说乔知淼有对象了，王导很是沮丧，觉得自己的小算盘恐怕无望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撬墙角，只要没结婚，那都好说，但又怕撬失败会毁了他在乔知淼心中的伟岸形象，于是只好放弃，但如今再想，现在的社会发展迅速，连带着男女关系发展也迅速，速食爱情是常见现象，这么长时间他也没见过所谓的乔知淼男朋友，指不定已经分手了呢。
虽然周柏言说过不必在乔知淼面前提，但王导盘算着问一问也不打紧，所以酝酿了一下便上前：“知淼啊，怎么还没回去呀。”
对待优质学生，王导尤其和善，每句话都要带点可爱的语气词。
乔知淼在等周柏言，回答：“马上就回去。”
“不急不急，那……知淼，你还和之前那个谈着吗？”
乔知淼疑惑道：“和哪个谈什么？”
“恋爱呀。”他以为乔知淼不好意思，“我都听说了，不用瞒着我。”
“我没有瞒着，我没有谈恋爱。”
王导打量她两眼，觉得不像撒谎，诧异道：“那他怎么说你谈了。”
“谁？”乔知淼神色愈发茫然。
“哎呀，就是你那个舅舅！”
第45章
周柏言今晚本该回公司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开始他真的只打算带乔知淼吃顿饭，可到了约定时间却联系不上人，以为乔知淼是还在忙，所以他在校外等了二十分钟，等到觉得不对劲，才去找实验楼的大爷帮忙喊人，结果大爷说他们实验室没几个人在，刚才有一批人突然急匆匆地跑出去了，好像就是他们实验室的。
这番话说完，周柏言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
可他联系不上乔知淼，偌大一个校园，能去哪儿找人。
就在周柏言沉思的时候，背后有人问他，是不是乔知淼的舅舅。
转身看到一个女生，她说自己是乔知淼的六师姐，问他是不是在找乔知淼，她知道她去了哪里。周柏言听她大致解释发生了什么，跟着她绕到了人文楼，刚好撞见乔知淼跑到岑初一面前的那一幕。
光天化日之下，叶俊可能是没有动粗的意思，但乔知淼这么莽撞，难保不会受伤。
周柏言怀疑乔知淼把自己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奉献给了化学，才导致她做事做人都这么不计后果，有些时候是可爱，但可恨的时候也不少，叫人操碎了心。
有时候周柏言希望乔知淼不要这样了，希望她机敏一些，考虑得更多一些，有时候又觉得未必不是好事。乔知淼的迟钝使得通向她的道路也变得单一，周柏言优先找到了捷径，便会庆幸入口的隐蔽。
楼梯间昏暗安静，周柏言关上门，拿手机给同事打电话。
身为任务发起者，临时翘班，挨吐槽是正常的，周柏言表面虚心接受批评，实际心不在焉想着事，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察觉出来了，酸溜溜地问周柏言是不是骗他们，不是陪家里人在医院，而是出去约会了。边上有人附和，明明下午可以一起回公司的，周柏言非说有事，自己单独行动，指定有情况。
周柏言任由他们调笑，透过安全通道门上的玻璃，看到乔知淼坐在椅子上。
她也不玩手机，只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时不时转动脑袋，好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可没多久又像走神了般放空地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呆滞，空白，像一块膈人的硬石头，永远幻化不成有血有肉的人类。
前几年他们见面频率低，一切异象都被短暂的时间稀释了，但这半年接触频繁，周柏言越发觉得乔知淼身上有很多难以言喻的微妙之处，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发呆的频率和时间太高了。
周柏言不确定这是否是正常的，毕竟也有很多爱发呆的人。
但这件事放在乔知淼身上，他总觉得不应该。
之前周柏言就有过乔知淼可能瞒了什么事情的感觉，此时此刻，这种感觉陡然又浓郁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线紧紧缠绕着乔知淼，他拼命想解开，却毫无头绪，无从下手，无端产生一种密密麻麻的心慌感。
周柏言眉头紧皱，听见电话那头愈发断断续续。
楼道的信号太差了，还有任务要交接，周柏言看了一眼乔知淼，换了个信号好的地儿。
等交接完毕，准备回去的时候，又想起乔知淼说自己想喝牛奶。
明知道他还在生气，却也不耽误她提要求，这就是乔知淼，总是这么任性，好像笃定别人不会拒绝她，所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多难过多伤心，叫人忍不住怀疑她口中的想要和喜欢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周柏言脚尖一顿，往院内的便利店去了。
另一边，王导离开后，乔知淼又坐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
走到周柏言之前去的楼道，却没见到人，乔知淼上下看了看，依靠自己卓越的分析能力以及对周柏言的了解，判断周柏言因信号不好去顶楼打电话的可能性极大，于是选择上楼进一步寻找。
行走间的皮肉拉扯引起些微疼痛，乔知淼走得不快。到第八个台阶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
回过头，周柏言拿着她爱喝的牛奶站在她身后。
“我好像让有个人不要乱跑。”他凉凉道。
乔知淼理直气壮道：“你太久没回来，我想去找你。”
“不会给我打电话？”
“我以为你还在通话。”
周柏言冷哼一声，把牛奶塞到她手里，乔知淼下意识接过，感受到瓶身的热度，眨巴眨巴眼，问：“周柏言，你不生气了？”
“气，怎么不气。”周柏言没好气道。
听这种语气，乔知淼就知道他没之前那么生气了，连忙劝道：“那你快别气了。”
好像她说别气，别人就得听她的似的。
周柏言哭笑不得，有脾气也被磨没了。
两人回到明亮的大厅。
“坐回去，我看看伤口。”
“只是皮外伤，我没事。”
“谁家皮外伤流这么多血？”
周柏言蹲下去检查，之前护士交代最近伤口不要撕扯也不要沾水，避免二次污染，他看了看纱布，确认没有大量血渗出，才起身对乔知淼说：“乔知淼，你是不是都没有在意过我说的话，我是不是说过不要让自己受伤，关心你的人会担心。”
乔知淼仰头，看到周柏言的表情，不知怎么心里不太好受。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应该更小心点。”
“……下次不会了。”
周柏言问乔知淼饿不饿。
又是学校又是医院，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吃上晚饭。
两人准备去吃夜宵，乔知淼嫌弃自己走得慢，开始单脚跳，周柏言看不下去，索性将她背在身上，两人坐电梯下楼，时间不早了，电梯一路直下没停过，出了医院，他们就近找了个摊子。
周柏言点了一些清淡的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菜。
等上菜过程中，乔知淼一直盯着周柏言看。
周柏言注意到了，有些奇怪地问她：“怎么了？”
乔知淼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
乔知淼冷不丁说：“周柏言，刚刚我导师和说我，你告诉他我谈恋爱了。”
“咳咳咳！”
周柏言呛到了，咳嗽个不停，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心虚与尴尬的神色，躲避着乔知淼的目光。
有眼力见的人应当及时停止话题，但乔知淼不是。
“我和谁谈恋爱？”她好奇道，“和你吗？”
在周柏言去打电话以及周柏言背她来这里的时间中，乔知淼想了很多。
王导说的话寥寥几句，留下的信息量却很大。
为什么周柏言要和王导说他有男朋友呢，乔知淼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因为乔知淼不是笨蛋，对于感兴趣的、想要探寻结果的问题，她相信自己能通过努力获得答案，而周柏言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对她似乎是开卷考。
“周柏言，其实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柏言看了她一眼，不再咳嗽了，但也没回应。
“我妈总说我在吵你，是你脾气好在忍耐我，其实你很烦，但我觉得她说的是错的，她才是不懂的那一个。”乔知淼捕捉周柏言脸上的神色，“因为如果你讨厌，你就不会理我，但你会回复我，而且还会主动找我，说明其实你很喜欢和我聊天。”
周柏言沉默地看着乔知淼，几秒后，点了点头。
“而且你脾气一点也不好，你晚上还生气了，我道歉了你还甩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