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诚看了半天不说话,林桐以为他不满意,抬起头来问,“这个县有什么问题么?”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县?”
林桐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会反问回来。
“这个小县虽然远,但背后倚山,前面傍水,百姓能稍微富裕些。而且比起澜沧县,它离大江大河更远,不容易发生水灾。”
最主要的是,依山傍水,它易守难攻。
但林桐深知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句话不应该出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林氏之口。
但只有这些,赵诚已然觉得,她不太像林氏。
在他的记忆里,林氏虽然能认不少字,但从来没看过舆图,怎么会一上去就分得清东西南北,利落的将地图转过来?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又能确定,面前的人就是林氏无疑……
“是我说的不对吗?”
见他久久不回神,林桐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却被男人一把抓住。
赵诚的体温似乎比她高一些,自己的指尖和他贴合在一起,从手心一直烫到脸颊,惹得林桐心里怦怦直跳。
“你说的对,我也看好栖霞县。”
这也是为什么这县城最远,却仍被他划归到备选范围的原因。
“不过我们现在在这,要想到这里,怎么也得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啊……
林桐也陷入沉默,良久,她转头在周围村民身上一一看过去,她们有的衣缕阑珊,整张脸上都写着愁苦与疲惫。
她知道赵诚在担心什么,可她同样从地图上知道,这个鬼地方不能多呆,周围的几个城镇也都不能去!
“苦点难点,也好过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难,就这吧。”
“走一个月就一个月,大家相互帮持的,总能过去的。”
林桐此话意在赞成赵诚的决定,没想到被旁边经过的赵大嫂听了个一言半语,立马卡着嗓子尖叫起来,“走一个月?娘这身子再走十天都受不住,村里还有那么多老弱病残呢,你存心想害死大家?”
林桐有些无奈地挖了挖耳朵,她是尖叫鸡转世吧?
一刻都不让人清闲。
没等她把手放下,‘尖叫鸡二号’一听这话,立马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下从牛车上坐起来,看着赵诚声泪俱下:“还是大媳妇心疼我啊!我怎么说也一把老骨头了,老二,娘可经不住这么折腾了。”
王氏话音未落,林桐随手拿的树枝“嘎嘣”一声被她折成两半。
她就仗着赵诚老实孝顺,连苦肉计都用上了,是吧?
“那我们也不能在此地坐着等死,大家逃荒的目的,不就是想找个安居乐业的好去处?栖霞县就不错,依山傍水,百姓富庶。”
林桐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跟赵大嫂交好的婶子连忙接话,“话是这么说,可不管多好的地方,我们也要活着走去才行。走一个月实在是太长了,有的人家里都不见得有这么多存粮!”
“就是,咱不是买了什么舆图么?赵诚你找个离得近的镇子,咱走去就是了!”
一个汉子一提这话,周围好几个人都附和着赞成。
村里人走了这么多天,各个都着急着想找个地方定下来,赵诚也理解,可周围的几个镇子他是万万不能去。
那可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是他记得没错,几年之后朝廷和乱军就是在这一地带打的不可开交。
“不能去附近的县城。”
可还没等赵诚开口,旁边林桐就看着舆图,十分坚定的下了结论。
“怎么不能去?你们家买的舆图就你说了算,不顾大家死活了啊?”
赵诚跟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林桐,不同的是,其他人都是质疑和嘲讽,而他眼里带着浓浓的探究,还有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欣赏。
林桐一双杏眸,长得本就清秀,如今拿着舆图坐在火光旁,整个人都被披上一层暖色。
只见她指着舆图上的几个镇子和镇子边上的地形,一字一句道:“如今北面几个镇子都被乱军占领,若朝廷想要消灭乱军,挥军南下,就只能从这几个镇子走,这里地势平坦,必然是将来的军事要地。”
“就算暂时没有被战火波及,但只要北面紧张局势不解决,三年之内,这里,必乱!”
林桐解释完抬头,眼里被火光映照,有那么一瞬间,赵诚觉得她才像个重生而来的人,正对着舆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赵诚盯着她的目光过于深沉,林桐想不察觉都难,但她只能朝他心虚的笑笑,装作自然。
其他人可能不注意,但赵诚是她的丈夫,自己一下变化这么大,难保他不会怀疑,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魔鬼怪。
可她也是没办法!
大学期间,她也读过不少史书,周围的几个县城一看就不能多呆!
他们不能停下!
“什么军事要地,弟妹这么厉害,朝廷让你去干将军呗!咱俩天天一起择菜喂猪,你不就比我多认两个字么?在这唬谁呢?”
见村民们都被她说服,周围一时间寂静无声,赵大嫂一脸怨恨地双手叉腰,一副不信的模样。
第十八章 离间
“李婶子你忘了?之前林氏做啥事都得问东问西,你还给她出了不少主意呢!她能有什么主见,大家可别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去开玩笑!”
赵大嫂最看不得林桐得人心,立马挑了和自己交好的李婶子挑拨离间。
“是啊,你们可不知道,之前林氏连怎么喂孩子都得来问我……”
“不想跟着就分开,没人逼着你们走!”
李婶子话还没说几句,就被赵诚冷沉的语气打断,立马住了嘴。
赵诚把探究的心思压到心底,几步走到林桐面前把舆图接过来。
“她说的就是我的意思,不想跟着走又出了舆图钱的,可以找我退钱和打欠条,其他人爱去哪去哪,没人拦着。”
赵诚这意思是,分开走?
周围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些错愕。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赵老二竟然有底气分开走,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
莫非,这边真像林桐说的,不能多呆?
显然大家都想到这一层,方才带头闹着要去周围县城那几个也沉默下来。
“谁说要分开走?”
没等其他人的话,村长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他刚喝上两口水,就听这边又因为舆图的事情闹了起来,说有人提议要和赵诚分开走,就去周围的县城。
简直混账!
他虽然看不懂舆图,但赵老二拿着图给他讲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他现在敢肯定,周围几个县城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村长,您可来了,是老二家的,非要跟我顶嘴说远的那个县好,要让我们走一个月呢,您快给劝……”
赵大嫂见村长来了,连忙舔着脸迎上去,话里添油加醋,想让村长来整治整治老二一家。
“劝什么劝,你个妇人懂什么就在这瞎惹事,一天到晚的不让人清闲!”
没等赵大嫂凑上来把话说完,村长有些烦躁的一把将她甩开。
这赵大媳妇,村里的祸事就没几个跟她无关的,唯恐天下不乱!
“村长,您看这……”
其他人一见村长来了,倒像有了主心骨,各个等着村长发话。
“别这这这的了,路线的事赵老二都跟我商量过了。”
“他和林氏说的对,栖霞县最合适,远些就远些,我相信他的看法,此事就这么定了。”
见村长这么说,其他村民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他们可不是赵老二,他们最害怕被村里落下,只要跟着村里大部分人走,其实去哪都行。
“喝口水,歇一会。”
林桐感受到赵诚的维护,心里暖融融的,连忙将自己手里的水壶递过去。
赵诚原本沉着的脸在她的笑容下缓和许多,同她一起在火堆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着说着这一个月的打算。
“呵,村长也不知道被赵老二家下了什么迷魂药,一天到晚的,什么都向着他们!”
赵大嫂看着两人温馨的气氛,心里的嫉妒压不住的从嘴里冒出来,“也不知道林氏近日走了什么狗屎运,等路上出了事,有她好看的!”
“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村长都发话了,你就少说两句!少让乡亲们说咱家闲话!”
赵老大端起飘着几颗干巴青菜的汤,用筷子扒拉了两下,面色不满的怼她一句,“管人家踩什么狗屎,反正人家婆娘能给找着肉吃!”
“好你个窝囊废,你还来脸了?”
赵老大不说话还好,此话一说,直接点了赵大嫂的火药桶!
“吃什么吃!人家赵老二在前面给全村人领路,你干什么了,你还有脸说我?你婆娘让人绑在树上,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声!我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这么个穷光蛋……”
赵大嫂一巴掌将赵老大的汤碗打翻,赵老大一个没捞住,连汤带碗“当啷”一声碎了一地,他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两个孩子见此,都吓得捧着小碗后退了几步,飞快躲到王氏身后去。
眼见着这两个不争气的又当着全村的面撕扯起来,王氏面色暗沉,看着林桐的目光里带了几丝狠意。
她算是看明白了,赵老大一家不孝顺不说,也是没什么能耐,自己跟着也是吃苦受累的命。
她还是得想办法,让赵老二给自己接回去!
至于林桐……倒是自己小看了她!没想到这个继女还真有几分本事,能把原身这个孝顺哄得团团转。
她还得再想想什么办法才是……
相比于林桐这边的甜蜜,赵老大一家这一架吵到了半夜,直到周围几个村民被吵得睡不着觉唾骂几声,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各睡各的。
就这样,村里人在原地度过一夜,第二日又在赵诚的带领下早早启程,朝着栖霞县出发。
可这次没走过一个时辰,林桐的衣角就被大丫拽了拽。
“累了?”
林桐给她拿壶倒了杯水,大丫却拽着她摇了摇头。
“娘,那个流氓跟上来了,一直在看妹妹!”
倒是旁边大壮气呼呼的开口,狠狠指了指后面跟上来的人。
林桐看了一眼,不是赵拐子还能是谁?
赵拐子原本因为腿脚不便,日日跟在队伍后面,现在喘着粗气跟在他们家后面,还能为的什么?
“娘,我害怕!他老看我!”
大丫和赵拐子对视一眼,随后吓得往林桐怀里缩了缩。
大壮则第一次像个哥哥似的挡在两人中间,还朝赵拐子挥了挥拳头!
林桐安抚了大丫几句,转身到了赵拐子面前,话还没说,赵拐子就给自己找了借口,“老二媳妇,你们家可跟村里夸下海口,说要包我的吃食,可不能不算话啊!”
“我要不跟紧点,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私藏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
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眼神一直粘在大丫身上!
林桐袖子里拳头握了握,警告性的剜了他一眼,“管好你的手和眼睛,离大丫远点!”
虽然这么说着,但林桐心里清楚,用食物换取的安宁只是暂时的,像赵拐子这样的人更像是动物,总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无恶不作,她得想办法,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
第十九章 把您嫁过去?
“大壮,这几日你都跟在你妹妹身边,别让她一个人。”
林桐回去一把拉了大壮的手,一字一句嘱咐他。
大壮十分痛快的点头,“娘你放心吧,我不让妹妹被流氓欺负!”
大壮的话音刚落,旁边牛车上,王氏就摇头数落他一句,“大人的事你瞎掺和什么!你妹妹真能嫁过去也是好事,也算给家里省了粮食,现在倒好,还得再添一口!”
说罢,她撇了一眼身后的赵拐子,一脸不满。
“娘这话说的,要不我跟赵拐子商量一下,把您嫁过去?反正也算给家里省了一口粮食,大哥大嫂也会同意的,您还多了个照顾自己的贴心人儿,您觉得呢?”
林桐故意把“贴心人儿”这四个字说的很重,还意有所指的看向赵拐子,惹得王氏一阵恶心!
她就是死,也不会找那么窝囊的男人!
“林氏,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你婆婆!”
王氏被她呛的脸红脖子粗,林桐却面不改色的继续在车旁走着,连步幅都不带变的。
“那大丫还是你孙女呢,你说了一个婆婆该说的话么?”
林桐反看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冷漠。
她这个后妈永远都是这样,不懂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怎么能一样!你…你简直有违伦理纲常,大逆不道!”
“老二呢,老二?赵大媳妇儿,你去给我把老二叫来,我要他亲口听听,我这好儿媳都说了些什么话!”
赵大嫂虽然平日里不愿理这个娘,但只要能触林氏的霉头,她是一万个愿意跑这个腿!
这不,没几分钟,她就带着队伍前面的赵诚急匆匆的跑过来,眼底还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林桐早看够了王氏这一套把戏,她也相信赵诚没那么容易被所谓的“孝道”摆布,所以赵大嫂离开没几步,她就头也不回的走开,到前面护着大丫去了。
“大嫂说你身子不舒服?”
赵诚看了看她的脸色,皱着眉问道。
“娘老了,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舒服的地儿呀,就这样,你媳妇儿林氏还专程过来气我,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说罢,王氏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袖子底下的余光却偷偷去看赵诚的脸色。
果然,赵诚一听这话脸色一沉。
王氏眸子里暗芒一闪——原身的记忆不会作假,这二儿子果然孝顺!
“娘到底哪不舒服?”
赵诚转头瞥赵大嫂一眼,见她讪讪笑了一声,刚才的话显然是作假,是把他叫到王氏面前的借口。
“还不是你那个大逆不道的媳妇儿,气的娘心口生疼!”
王氏没理会赵大嫂,哭喊着把话接了过来,“她方才趁着你不在,竟说要把我这一把老骨头许给赵拐子!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我为你爹守寡守了这么多年,老了老了,竟然落上这么个名声!”
见赵诚脸色更加黑沉,王氏心里暗喜更甚,声音忽然柔和下来,“老二啊,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平日里也不爱说话,可这林氏你要再不管,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今日能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指不定哪一日就能作出这种事来,儿啊,你可一定要管管……”
王氏不依不饶,赵大嫂也幸灾乐祸的在旁边帮腔。
她就看不惯赵老二和林氏那副你侬我侬的样子,凭什么就她和赵老大在家打架,林氏自从嫁了人,从来没挨过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