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听。”近香移面带微笑,“还有么?我还想听你多夸几句。”
玉玄炽顿了顿,而后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有的。”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耳根开始泛红,“你很慷慨,对众生仁慈且怀有怜悯之心。虽然经历过百年前的大劫,对死亡格外恐惧,但你……”
但到了危机时分,近香移仍旧舍生忘死。
其实他倒是希望这时候近香移能够自私一些,不要走上牺牲自我这条不归之路。他不想让众生安危的重担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这是三界共同的灾劫,便该由众神一同面对,没理由让近香移独自挑大梁。
若是如此,那么谒佛原、止戈天、太虚庭的各大神官,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总之,你已经很好了,不要妄自菲薄。芳菲殿主之职,你当之无愧。”玉玄炽又道:“不过,你若执意不愿再担任神职,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是么?被你这么一夸,我还挺不好意思的。”近香移笑了笑,说:“不过我若是不再担任神职,你在天界可就见不到我了。”
玉玄炽:“那么我可以来见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在近香移的眼中,此时的玉玄炽格外诚恳。
她说:“你先前说的,喜欢我。能不能劳烦你再说一遍?”
“什么?”玉玄炽愣了一下。
近香移故作轻松地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问问我,或许我会答应你也说不定。”
那一瞬间,玉玄炽神思一震。他定定地看着近香移,问道:“我若问了,待你清醒之时,还会不会记得这段回忆?”
说着,他流光在他手中显现,一道留音符出现在他掌中:“抱歉,我必须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是,我喜欢你。在我还未意识到的时候便喜欢你。”
玉玄炽更进一步,握住了近香移的手。
近香移先是看了眼那道留音符,而后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玉玄炽的掌心温热,印得她的皮肤也微微发烫。
“你说你要给我一个机会,那今天的你,要答应与我在一起,成为眷侣么?”
玉玄炽话音落下,近香移的身子便紧跟着动了。
光线微微暗了下来,玉玄炽未及反应,两片柔软双唇便贴了上来。温热的气息一触即分,近香移稍稍往后退了退。
她眨眨圆溜溜的眼睛,笑着说:“好啊。”
下一刻,玉玄炽便紧紧拥住了她。一只手扶上了近香移的后颈,另一条胳膊则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与此同时,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双唇相贴,从未有过的感受占满了近香移的脑海。因过量饮酒而混沌的意识,因为这一吻变得清醒了些。
她像是清醒,又像是沉沦其中。
近香移伸手回抱着玉玄炽的背,主动回应着对方的亲吻。
玉玄炽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近香移的一双手顺着玉玄炽的脊背安抚,同时,浅淡的流光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她想,还差一点。
在亲吻的间隙,近香移微喘着气,说:“既然如此,等事情一了,我们就成婚,好不好?就选在鸿蒙山。这里有现成的布景,省得你我费心打点。”
这个提议是在玉玄炽的预料之外的。
他内心极受触动,望着近香移的眼眸深沉:“好。”
呼吸交缠的同时,是愈加深入的亲吻。
近香移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玉玄炽难得动情且沉沦的神色。她眼底的情意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随后,玉琼酿的灵气顺着两人交缠的呼吸,进入到玉玄炽体内。加上近香移手中法咒的引导,酒酿的迷醉效果悉数转移到了玉玄炽的身上。
玉玄炽不觉有异,只觉得酒香醉人。在他怀中的近香移,仿佛浑身都散发着玉琼酿的醇香,他未饮酒,却先被这股醇香迷得醉了。
再分开之时,他的双眼迷蒙。视线当中,近香移的身影、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至此,他终于发现了异样之处:
“香移、你……”
话没来得及说完,玉玄炽便两眼一闭,醉晕过去了。
近香移坐在原地,任由对方倒在自己怀中。她低头一看,只见昔日清冷自持的仙君,已然是一副醉态。
他脸色是宿醉后的坨红,身上也隐隐发烫。他的呼吸绵长,已经睡死过去了。
此刻,玉玄炽毫无意识地倒在近香移怀里,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近香移轻轻碰了碰玉玄炽的发鬓,喃喃自语道:“看来不善饮酒的传闻是真的啊,这么点酒,居然就醉成了这样。”
这时候,时与期从后方的树林里走了出来。
“结束了?”他看看玉玄炽,然后给近香移比了个大拇指:“真有你的,直接把人整得不省人事了。”
“别再多说废话,照看好他。另外——”近香移将玉玄炽放在地上,然后将一封信纸丢给时与期:“这是之后的计划,等我的本体炼化出了神剑之后,便依照信中所说的计划行事。”
时与期:“哦。”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近香移,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近香移站起身,拍一拍衣袖道:“还要考虑什么?难不成,等重隐山杀光了天界众神之后,我再考虑?”
她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走了”,最后便花光而走。
流光从山峰之上降落,径直向地宫而去。
时与期看着那抹光线消失,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道:“芳菲殿主,你可真是个圣人。”随后,他低头看了眼玉玄炽,认命地将人扛起来:
“怀觉啊怀觉,骗你的人可不是我,回头等你清醒了,可别找我算账啊……”
*
再次回到地宫之内,近香移的内心十分平静。她站立在通道口,静默地注视着沉渊之火。
待炼化完成,三界之内便没有她近香移了。若是进展顺利,用不了多久,重隐山便会死在玉玄炽的剑下,三界很快就会恢复和平,众生不会再受难。
为三界众生而死,这是她身为神树的使命。
想到这里,近香移微微闭上了眼睛。她咬紧牙关,忍着灼热的刺痛,一步步走入火海之中。
就在她一脚踏入这幽蓝色火焰之中时,神树本体便在顷刻间化现。
大殿光影一暗,庞大的树冠覆盖下来,伴随着一阵浓郁的花香,纷飞的花瓣悉数落了下来。
神树的根部盘根错节,条条数根融入火海。火舌爬上了棕褐色的树干,并且一点点蚕食着枝头盛放的粉紫色花朵。
彻骨的疼痛如约而至。
忽冷忽热的火焰炙烤着近香移的神魂,宛若万蚁噬心,疼得她想要尖叫。
她发不出声音,唯有神树的枝干剧烈晃动起来。
好疼,好疼啊!——
无声的呐喊被淹没在火海当中。
近香移很想流泪,但火舌蒸发了她本体内的所有水分。她流不出眼泪了。
痛苦难当之时,幽蓝色火焰点燃了神树外层的树皮。
历经数百年风霜的神树,在顷刻间被沉渊之火吞噬干净。
意识消散之际,近香移想,若她有机会重入轮回,那么她不要再做天界神官,不要修行。
她要成为最为普通的凡人,哪怕是朝生暮死的蚍蜉,也要为自己活一次。
只是,永生永世,她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一层赤红色的火焰从神树表层爬出。而后,这阵光芒随着烈火的焚烧愈加放大。近香移渐渐没有了力气。
她无法再晃动树枝,无法再喘息。她感到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干裂开来。
最终,从数根的底部,绽放出一道炽烈的金光!
这道金光冲天而起,宛若一道光柱,冲破了地宫的限制,直冲云霄而去!
时与期被地底传来的震颤吓了一跳。他扭过头,赫然见得不远处的天际升起一道金光来。
“近香移他……炼化成功了……”
第138章 神剑诛魔(1)
玉玄炽清醒之时,发现自己躺在鸿蒙山庄的一处僻静的屋舍当中。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撑着半边身子站起来,捂着宿醉之后隐隐发疼的头,开始回想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
玉玄炽记得他与近香移再山峰之上把酒言欢,两人在树下定情,而后近香移答应他,要在处理完重隐山之乱后,回到鸿蒙山完婚。
之后,他便中了玉琼酿的迷醉效果。
回忆到这里,玉玄炽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他连忙站起来,推开门向地宫狂奔而去。
这一切都是近香移预先设计好的精心骗局。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放弃炼化乌玄神木。她打定了主意,要以身殉道,用她本体之内的乌玄神剑来诛杀重隐山。
昏睡前,她说的“和好”、“成婚”都不是真心,她的目的在于一步步打消他的警戒心,让他疏于防备,好借此机会将他灌醉。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炼化出乌玄神剑。
玉玄炽首先意识到自己被近香移所欺骗,进而更强烈的恐慌感将他笼罩——一旦乌玄神剑炼成,那么三界之内就再无近香移此人了。
他将永远失去近香移。
这个认知教玉玄炽胸中钝痛。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难以呼吸。他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假的,他希望自己是担忧过度,或许近香移只是暂时地离开了片刻。
他希望近香移并没有回到地宫当中,更不曾见到沉渊之火。
但当他回到地宫,看到时与期双掌之上的红白两色的神剑之时,玉玄炽便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
他站在大殿出口,忽然就失去了向前迈进的勇气。
沉渊之火仍在熊熊燃烧,火舌灼烧得空气都开始发烫,但此刻玉玄炽却感到周围弥漫着彻骨的冷意。
玉玄炽如堕冰窖。
时与期看到了他,便托着剑向他走了过来,说道:“近香移舍命换来乌玄神剑,目的就是要将重隐山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在她的计划当中,能够驾驭神剑的人只有你,因为你是受天道所认可的无情道修者。”
乌玄神剑被送到了玉玄炽的手中。时与期道:“不要让近香移的心血白费。
玉玄炽看着手中长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时与期的声音“嗡嗡”的回响在耳边,具体说了什么,玉玄炽没有印象。他大脑空白了好一阵,无意识地抓紧了剑柄。
他问道:“近香移人呢?”
时与期:“……”他欲言又止地看看双目无神的玉玄炽,心中叫苦:早说这种差事不适合我了!
“你别犯傻了,近香移已经……”时与期将要说出“死了”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注意到玉玄炽的表情动了一下,悲痛的情绪让玉玄炽整张脸都苍白了几分。
“算了,我不说了。”时与期叹了口气,然后将两封信塞到玉玄炽怀中,说:“这是近香移留给你的书信,其中一封是她诛杀重隐山的计划,另一封……另一封你自己看。”
突然得知心上人离世的消息,玉玄炽心里必然不好受。时与期知道,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情绪,当下便没有多留,拍拍玉玄炽的肩膀就出去了。
“我在外面等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就行了。”
玉玄炽没有什么反应。他低下头看着神剑,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当眼泪落在剑锋上时,他才意识自己在哭。
修行千年,他还不知道,原来自己与肉体凡胎的凡人没有区别。他有喜怒哀乐,他也会哭。知道心爱之人死去,他的心也会痛。
他后悔了。
若是知道近香移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当年在鸿蒙山初见之时,他便该力排众议,阻止她成为天界神官。
她应当是自由的。她应该潇洒肆意地活在阳光之下,而不是成为三界众生寻求安宁的牺牲品。
他后悔了。
在近香移初次靠近的时候,他便该直视内心深处的情感,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推开。他醒悟得太晚了。
当他往前走的时候,近香移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玉玄炽感到手掌传来刺痛,凝眸望去,掌心被剑锋划出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着血。
是他握剑握得太紧的缘故。
玉玄炽放任鲜血横流,短暂地慌乱、悔恨、心痛过后,他细细思考应当如何才能将近香移救回来。
视线飘远之时,他看到了怀中那两封书信。
信件的封面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是近香移的字迹。
玉玄炽顾不上用法术修复伤口,手掌颤抖着在袖口抓了抓,抹掉血痕之后,拆开近香移预留的书信。
信件的开头,近香移直呼了玉玄炽的名讳。分明是冷冰冰的字体,玉玄炽的脑海却在一瞬间浮现了她的面容: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乌玄神剑已经炼化成功了。若换作以往,或许我会对你说一声恭喜,恭喜你终于甩掉了一百年来穷追不舍的追求者。
——“从前,我以为你一心坚守无情道,不会对任何人心动。后来发生了意外,我以为你会因为素心铃而堕入魔道,结果那只是旁人虚构的故事。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早已决定放弃你,但事态的发展远超我所预料。你好像真的对我动心了,情况有点糟糕。当然,这只是对你而言会比较糟糕。
——“我知道你会阻拦我,不让我牺牲本体炼化神剑。为了防止你破坏我的计划,我只能假意答应与你和好,来降低你的防备心。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把你灌醉。
——“欺骗你是我不对,但为了大局考虑,我只能如此。料想你也不会怪我,毕竟我也是为了三界众生考虑。你是天界神官,理应将三界安危放在前头。我想,你应当能理解我。
——“当初也是你告诉我的,作为神官,便应当有神官的样子。如今,我也将这句话还给你。乌玄神剑是我用命换来的,你若坚持不用,那便不是我认识的怀觉仙君了。去做一名神官应该做的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信件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结尾。近香移要和他说的话,只有这些。
玉玄炽捏着信纸,扯不出丝毫的笑容。
近香移真是一名好学生,她将他所说的“教义”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以此来“绑架”他。
长久之后,玉玄炽将信纸重新叠好,放入怀中。
他将乌玄神剑握在手中,缓缓起身,走出了地宫。
*
时与期在地宫之外等了很久,待日光西斜之时,才见玉玄炽从地宫内走了出来。他抬眸望去,发现了些许异样。
“你……还好吧?”时与期欲言又止地打量了玉玄炽一眼,道:“你若想再休息休息,我也没有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