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看了眼闻浔,在得到闻浔的默许之后,她说:“好。”
书房被搬空了,所有东西都被运到车库,许晏禾看着自己曾经挑灯夜战过的地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她感觉到自己有了变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崭新的人生。
她最近已经很少会想起孔府大院,想起苑萍,做梦也只做美梦。每天睁开眼,都有新的期待,她的店铺关注度和微博粉丝数每天都在增加,随着一些大v博主的关注,热度一高,就有人跟风,订单的数量与日俱增。
招助理是必然的。
但她有些心慌。
她觉得自己无力承担一个愈发膨胀的小禾裁缝铺,她不够优秀,不够强大,她在两个月前,还只是孔府里一个任打任骂的小丫鬟。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时间停留在一开始,一个星期三四个包裹,赚几百块钱,够给少爷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也挺好的。
可一百年后的世界,给了她一个被推着往前走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幸好,有少爷在。
许晏禾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让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她对自己说:有少爷陪着,什么都不用怕。
工作室完全收拾好的那天,闻浔带着许晏禾去花鸟市场,买了几盆花,摆在工作室门口,搬花盆的时候,闻浔手上沾了点灰,他本想去洗个手,可许晏禾拿出手帕,跑到洗手台淋湿,折返回到闻浔面前,仔细地帮闻浔擦拭。
闻浔也觉得许晏禾变化很大,可她在他面前,好像一直如此温顺。
他借了个“少爷”的身份,得到她的依赖、亲近和关心。
闻浔说:“许晏禾,我记得你第一天到我家的时候,说要给我做几条手帕的。”
许晏禾抬起头,笑着说:“早就做好了,怕少爷不喜欢一直没敢送给你。”
她从箱子里拿出两条手帕,两条都是蓝色,材质是方形棉布,摸起来松松软软。
闻浔握在手中,然后塞进口袋。
许晏禾笑得露出酒窝。
没过多久,沈以微循着地址找了过来。
她本就是刺绣专业的学生,功底是有的,只是不精。因为她带着求学的意图,愿意自降薪酬,所以闻浔优先让她来面试。
沈以微第一眼看到闻浔就愣住。
她觉得好生眼熟,那个名字明明呼之欲出,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她给许晏禾展示了她之前做好的几件样衣,又拿出了她前几天在家里尝试绣的许晏禾最出名的金色蝴蝶。
“好像缺了点什么。”沈以微说。
许晏禾摇头,“我觉得挺好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
她们嘀嘀咕咕了半天,聊得不亦乐乎。
闻浔就站在门口,没有打扰她们。
沈以微的性格很开朗,许晏禾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就像她喜欢闻茜茜。
许久之后,许晏禾走出来,对闻浔说:“我觉得可以。”
闻浔挑了下眉,进去和沈以微谈了具体细节,工资底薪是一千,负责完成基础的缝补单子,如果是沈以微独立完成的绣花订单可以额外拿百分之四十的提成,工作期限是三个月。
沈以微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千的底薪本来也是她自己提的,因为乔瑜答应了她,汉艺的工资照常发。
乔瑜好像很欣赏小禾。
托小禾的福,沈以微每个月可以多拿一千五,还不用挨主管的训,简直是捡了大便宜。
闻浔回了家,留许晏禾和沈以微两个人在工作室里,沈以微把快递包裹拆开,对许晏禾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许晏禾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真的,你的脸好小,好羡慕。”
许晏禾摇了摇头,她还没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过长相,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刚刚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许晏禾刚想回答,就想起闻浔交代的话:不要跟别人透露穿越的事情。
她只能说:“不是的,我们是同居室友。”
沈以微朝她促狭地眨了眨眼,“哦?同居室友哦?”
许晏禾不明所以。
沈以微笑着说:“不逗你了,快递我都拆开了,我们从哪里开始?”
第25章
沈以微虽然也才毕业一年, 在汉艺的一群老师傅里只能算小菜鸟,但和许晏禾比起来,还是不一样的。
她效率高, 有条不紊。
她把快递分成缝补和绣花两部分,还拿出自己包里的标签贴,把各个快递对应的顾客信息和要求备注好,贴在衣服上。
许晏禾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 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沈以微把自己的凳子搬到许晏禾身边,说:“小禾老师, 我看着你缝。”
许晏禾还是一副很害羞的模样,虽然飞针走线利索得像资深老师傅, 可耳尖却是通红的。沈以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观察她的每一个步骤,等许晏禾稍作休息,她问出心中疑惑:“小禾老师,你是在哪里学的?为什么和学校现在教的那些基础针法不太一样呢?”
许晏禾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及时想起少爷的嘱咐,她顿了顿,说:“我是自学的, 老家有很多人会刺绣,我就东学一点西学一点。”
“自学的?那你也太厉害了。”
许晏禾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朵。
她给沈以微讲了几种常用的针法, 沈以微连记都记不住, 叫苦不迭,连声感叹:“真是天赋啊,小禾老师,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天赋了,我等凡人真的完全跟不上。”
许晏禾有些愧疚, 她觉得是自己语言表达能力的欠缺,才导致沟通不畅。
她现在只能做到生活中的交流不打磕巴,但是一到关键时刻,脑子里就一团浆糊。
有时候她想讲清楚针法,可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样”、“那样”、“转一圈”、“不是这样转”……每当看到沈以微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许晏禾心里都会生出巨大的挫败感。
她突然有点想念少爷。
现在只有少爷能完全听懂她的话。
自从少爷毕业之后,她和少爷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分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许晏禾煎熬。她现在表面镇定,内心却逐渐焦灼,好像再多待一会儿,就要露馅,沈以微就会发现看起来很厉害的小禾老师其实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笨蛋。
她望向车库门口,像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孩,期盼着家长的出现。
沈以微察觉到许晏禾的片刻走神,好奇地问:“小禾老师,你怎么了?”
许晏禾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
有人和她一起做工的感觉很好,仿佛回到苑萍在身边的那些时光。
她遮掩了细节,和沈以微讲:“以前我也有这样一个朋友,和我一起做工。”
“真的吗?”
“她性格没你这么活泼,但她也很好。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记住街上所有小吃的价格,算术也厉害,总能用最少的钱买最多的东西,她买什么都会分给我一半,对我特别特别好。”
“那她现在在哪里?”
许晏禾怔了怔,低头道:“她……留在老家了。”
“哦,小禾老师你老家是哪里的?”
“秀水镇。”
“没听说过诶。”
许晏禾笑道:“很小的地方。”
沈以微刚想追问,电脑又响起新订单提醒,她连忙去处理。
遇到咨询的顾客,沈以微会先问许晏禾,然后再回复。有了她的帮助,许晏禾果然轻松很多。
中午许晏禾留沈以微去家里吃饭,沈以微虽然自来熟,但也没有熟到第一天工作就去老板家里吃饭的程度。她笑着说不用,然后在小区门口买了份煲仔饭,带回家吃了。
下午上班时间是两点半。
工作制度很宽松,给彼此充分的休息时间和适应时间。
许晏禾把车库门关好,回到家,闻浔正在洗菜,许晏禾连忙走过去,把手洗干净:“少爷,我来吧。”
在平摊水电费之后,他们在家务事上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因为闻浔实在没有做饭的天赋,所以他现在负责买菜和备菜。
许晏禾看着那些七零八碎的青菜叶子,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说出泼冷水的话来,她朝闻浔笑了笑,说:“谢谢少爷,底下的我来。”
“有助手的感觉怎么样?”
许晏禾点头,“很好。”
“和她相处得来吗?”
“很好。”
闻浔的语气忽然变得奇怪:“这么快就相处得这么好?”
许晏禾察觉到不对劲,拘谨地望向闻浔:“我……我哪里做得有问题吗?”
“没有,”闻浔挑了下眉,满不在乎地说:“我夸你性格好,跟谁都能做朋友。”
相比之下,许晏禾好像比闻浔更适应社会,闻浔也许熟悉现代生活,但许晏禾更熟悉人情社会。
许晏禾住进他家两个月,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整栋楼的人都知晓她的名字,电梯里遇到还会热情地打招呼:“小禾,今天买了什么菜?小禾,中午吃什么好吃的?”
闻浔在这里住了四年,连上下层住了谁都没印象。
许晏禾听不懂闻浔的弦外之音,她就呆呆地看着闻浔。闻浔把菜刀和围裙让给许晏禾,独自一人去了沙发。
许晏禾跟过去,非要问个清楚,“少爷,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没有。”
许晏禾很担忧,她开始汇报自己上午的工作情况:“少爷,上午我和以微把之前的订单都处理掉了,然后又接了三个,其中有一个单子挺大的,是一个舞蹈班寄过来的,一共九件,想让我们帮忙把小朋友的裙子改一下款式,再绣一些荷花上去,这一笔可以赚五百多。”
闻浔敷衍地“嗯”了声。
许晏禾对闻浔的回应不是很满意,扁了扁嘴,手指绞在一起。
她站在茶几边上,闻浔窝在沙发里,举着手机打游戏。
她不说话,闻浔也不吭声,闻浔用余光瞥了一眼许晏禾,许晏禾正直愣愣地盯着他,闻浔的目光连忙收回,故作镇定地落在手机屏幕。
空气中只有游戏的打打杀杀声。
两个人就僵持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还是闻浔先服软,他放下手机,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你刚刚说那个大订单能赚多少?”
许晏禾不回答。
闻浔明明听得清楚,现在也只能自说自话:“五百多?那这是你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笔订单了,从哪里寄过来?”
“河北。”
许晏禾终于肯说话,闻浔松了口气。
“我没生气。”他解释道。
许晏禾这才满意,露出一点笑容,回厨房继续做午饭了。
几天之后,沈以微和许晏禾的友谊热度就直线上升,在闻浔的默许以及许晏禾的热情邀请下,沈以微第一次上楼,在闻浔家吃了午饭。
闻浔家被许晏禾收拾得干净且温馨。
门口并排摆放的鞋子还有屋子里的种种迹象,都让沈以微再次怀疑许晏禾和闻浔的关系,她观察着许晏禾和闻浔之间的互动,企图找出他们是情侣关系的蛛丝马迹,可瞧着瞧着却发现,他俩之间有一种默契。
既不是暧昧也不是友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和谐,即使是恩爱情侣,好像也无法达到这种和谐。
比如许晏禾在做菜的时候,闻浔会给她倒好一杯玫瑰红枣茶,放在岛台边上。许晏禾做好一道菜,就自然而然地拿起杯子,喝上一大口,继续做菜。
行云流水。
沈以微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许晏禾问她:“以微,你吃不吃辣?”
“不是很能吃,接受度到中辣。”
话音刚落,许晏禾的眉宇间出现一丝困顿,闻浔适时提醒她:“放三个尖椒就行。”
许晏禾说好。
沈以微的眼睛不停地在闻浔和许晏禾身上打转,闻浔看起来矜贵高冷,语气总是不耐烦,许晏禾在他面前好像一个小受气包,但偶尔地位又会颠倒,变成闻浔是受气包,比如当许晏禾发现,闻浔把葱和韭菜混到一起时,闻浔就木着脸躲进房间,留许晏禾站在厨房里恨铁不成钢。
许晏禾做了三菜一汤。
整整齐齐摆上桌,色香味俱全。
沈以微对许晏禾的手艺赞不绝口,直呼:“小禾你在我心里简直是完美的代名词。”
许晏禾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能和“完美”这样的词挨上边呢?现代的女孩子说话真是夸张。
以前她在苑萍那里得到过最高的赞誉就是:许晏禾,你的榆木脑袋竟然还挺好用的,有当少奶奶的资格。
有当少奶奶的资格,那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晏禾对自己的评判标准。
她出身太低微,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能嫁进孔府,也是因为算卦的说她八字硬,可以替孔家的病弱少爷挡灾。若是孔家少爷身强体壮,定是轮不到她的。
到了孔府,周围人常对她发出鄙夷的嗤声,许晏禾感到不安。
别人说大家闺秀要勤于女红,她就到处偷学刺绣。别人说镇上的周家大小姐能识文断字,她就扒在少爷的窗边,偷听秀才先生给少爷讲课——虽然最后也没学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