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许应该哄一哄少爷。
她不会哄人,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自言自语:不知道对着少爷扮鬼脸能不能逗笑少爷,实在不行,就让少爷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虽然她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但少爷毕竟是少爷,她劝慰自己。
她一路小跑回了家,心情激动地按下电梯,正在着急忙慌地组织语言,练习了好几遍,惴惴不安地打开门。
旋即怔住。
家里漆黑一片,电竞房的门开着,没有人。
许晏禾的心猛地下沉,委屈像汽水一样在她的五脏六腑里炸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翻出手机给闻浔打电话。
电话接通,闻浔故作冷淡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结束了?”
许晏禾忍着抽噎声。
“我和邢远昭在外面喝酒,今晚不回去了。”
闻浔话音甫落,就听见许晏禾的哭声,声音愈演愈烈,从啜泣迅速变成声泪俱下:“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电话那头传来闻浔起伏的呼吸声。
他说:“我现在就回家。”
第31章
闻浔赶回家的时候, 屋子里依旧漆黑一片,许晏禾的包被丢在鞋柜边。
他在客房角落里找到抱着膝盖哭的许晏禾,乌蒙蒙一团阴影, 靠近仍能听见抽泣声。闻浔走过去,心虚又迟疑地喊了一声“许晏禾”,许晏禾没有回应。
“……那什么,对不起。”
闻浔先道歉。
许晏禾一下子哭得更凶。
闻浔立即慌了, 打开灯,蹲到许晏禾面前, 许晏禾抬起头,他这才看清许晏禾满脸的泪水, 红肿的眼睛比起那天在叶今安面前更加可怜。闻浔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有种不见血的疼,痛感传遍四肢百骸,全乱了。
他蹙眉望着许晏禾。
许晏禾还是不想理他,把脸埋在臂弯里。
许晏禾虽然一直是个哭包, 但并不惹人厌烦,而且自从开了淘宝店,她就不怎么哭了。此刻听到她的哭声, 闻浔只觉得愧疚。
“因为我这几天不理你吗?”他确认原因。
许晏禾的抽噎声停了两秒。
“我……”闻浔想解释,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小肚鸡肠, 他坐下来, 伸长胳膊拿了抽纸,递到许晏禾面前,“擦擦眼泪。”
许晏禾像老鼠出洞似的, 试探地伸出手,抽了张纸就立即收回去。
她坐在床头柜和衣橱之间的位置, 那里刚刚能塞下一个人,闻浔一坐下来,就挡住了她全部的出路。
对峙不下,又躲不开。
“我……”闻浔刚想说话又卡住。
许晏禾抽了抽鼻子,两手捏着面巾纸,微低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瞧他。
“这几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故意不理你。”
许晏禾哽咽着说:“你是故意的。”
闻浔垂头丧气,“是,我故意的,因为……因为叶今安的出现。”
他别别扭扭地说:“让我觉得,你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许晏禾懵懵的,“和先生有什么关系?”
闻浔把脸转到另一边,还是有点赌气:“你们有共同的经历,很多年前就认识,他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你都能听懂,但总是听不懂我说的,这难道不是区别?”
“这怎么能一样?”许晏禾急得又要哭。
“怎么不一样?”
许晏禾替自己辩解:“我活了二十年,在孔府的时候,三天两头听先生讲课,听家里的主子说话,他们都是这样说话的,我来这里才三个月,每天还要抽出半个小时学写字和算术,连手机都不怎么会用,你怎么能要求我完全听懂你们说的话呢?”
许晏禾第一次这样流畅地说出一段话,竟是使用在和闻浔的争吵中。
许晏禾讲完之后,两个人明显都愣了一愣。
空气静了几秒。
被许晏禾这么一反驳,闻浔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他心里清楚,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听不听得懂都是小事,真正的理由他说不出口,只能弯弯绕绕,顾左右而言他。
让他彻夜心烦的是叶今安那句
——既然没拜堂,就算不得夫妻,晏禾也不必死守着当年的规矩。
叶今安出现之前,闻浔很讨厌许晏禾天天追着他喊他“少爷”,他不明白许晏禾为什么非要坚持这个称呼,明明她接受其他新事物接受得很快,却在这件事上死拗不过。
叶今安出现之后,闻浔忽然变得惴栗不安,他开始害怕许晏禾将“少爷”这个称呼收走,也害怕和许晏禾的关系回到原点。
他甚至卑劣又自私地想:许晏禾,你还当我是你的丈夫吗?
“我的意思是,”闻浔顿了顿,嗓子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沉沉闷闷:“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像以前那样。”
“我也希望。”
闻浔抬眸,和许晏禾的视线对上。
许晏禾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是你不理我的,我都没有变。”
“那你今天晚上去见叶今安,聊了什么?”
许晏禾顿生困惑,“我没有见先生。”
闻浔愣住。
“我今晚见的是以微的老板,她希望我去她公司做设计师。”
闻浔脱口而出:“你答应了?”
他的语气急切到把许晏禾吓了一跳,后脑勺都撞到墙上,她捂着脑袋,无辜道:“没有啊,我说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工作。”
闻浔的心猛地悬起,又在许晏禾坚定的否认中,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昏暗壁灯将许晏禾的瞳孔照得亮如炬,灼着闻浔的心,尽管已经心动无数次,但还是忍不住滑动喉结,呼吸停滞。
“为什么?”闻浔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满心期待地问:“我这里很好吗?”
“很好很好。”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许晏禾忽然意识到她和少爷靠得太近,少爷盘腿坐在她面前,她的鞋尖差一点就会碰到少爷的裤边,近得能听清彼此呼吸声。她的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烫,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少爷,我不会离开的。”
闻浔定定地望着许晏禾。
心跳声轰鸣不止。
少年时求而不得的回答,竟在许多年后,从这个穿越而来的小古板嘴里说了出来。
闻浔一时分不清,是他把许晏禾捡回家,还是许晏禾把他捡回了家。
有一瞬间他很想把许晏禾抱进怀里,但他没有付诸于行动,因为许晏禾会被吓到。
@无限好文,尽依誮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能在想象中探身靠近,在想象中伸出手臂圈住许晏禾,很快他又耻于此举,中断了思绪,强迫自己岔开话题。
“我、我还没有吃晚饭,你能陪我吗?”
许晏禾惊讶:“没有吃饭就去喝酒了吗?”
“嗯。”
“不可以。”
“知道了。”
闻浔回答得很老实。
许晏禾用手撑着床头柜费力起身时,闻浔又将她拦住,认认真真地道歉:“对不起,这两天是我故意冷落你,以后不会了。”
许晏禾来到现代社会之后无意间接受了很多人的道歉,比如闻茜茜的朋友雷蕾,比如黄文沅工作室的助理,她从一开始的惊诧变成解气,但那些都是瞬间的情绪。只有闻浔这次的道歉,让她觉得心情豁然明媚,像是阳光从乌云缝隙里绽出金光,蔫巴许久的小禾苗重新开始生长。
她起初还藏着笑意,只小小地勾起嘴角,但抬头时被闻浔瞧了个正着。
耳尖一下子红了。
“我……”许晏禾用手指绞了绞被眼泪浸湿的面巾纸,咕哝道:“我原谅你了。”
闻浔松了口气。
他扶着许晏禾站起来,然后走到厨房,自己热饭热菜,许晏禾问他:“少爷,你吃不吃蛋炒饭?”
闻浔说不用,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菜,立刻开始大快朵颐,简直把剩菜当做山珍海味。
许晏禾把蓝莓洗好,放到盘子里,然后手搭着手坐在闻浔对面,看着他吃饭,碗筷碰撞出叮呤咣啷的响声,一如三个月前的清晨。
那时闻浔还没毕业,要去参加最后一门期末考试,许晏禾早早起来给闻浔熬粥做早点,闻浔还笑她小题大做。
现下方觉珍贵。
“哪里来的蓝莓?”闻浔问。
“路上买的,听人说吃蓝莓对眼睛好,少爷你天天盯着电脑,要多吃蓝莓。”许晏禾一颗都舍不得吃。
闻浔立即伸手,许晏禾动作比他快,先一步把盘子收回身前。
“先吃饭。”
闻浔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现在听话得很,狼吞虎咽还不忘问:“你吃饱了吗?”
许晏禾摸摸肚子:“吃饱了,吃很多。”
两个人相视而笑。
-
少爷的单方面冷战结束之后,许晏禾心情大好。
她又能开开心心地做工了。
正好赶上暑假,也是旅游旺季,可能是很多大学生们想要穿着自己喜欢的汉服出门旅游,小禾裁缝铺最近生意大好,还有很多加钱的急单。
沈以微帮许晏禾排单都排不过来,最后只能紧急发公告:[不接急单啦!]
微博评论区叫苦不迭。
和许晏禾在一起待久了,沈以微已经有点琢磨出来许晏禾的审美。
古朴、灵动、色彩素净、不抢汉服形制的风头。
她以前觉得这是许晏禾的天赋,但越相处越觉得奇怪,许晏禾对图案的描述总是“应该是这样”,而不是“我想这样”。
就好像她在百年前亲眼见过各式各样的锦衣华服。
沈以微愈发觉得许晏禾独特。
许晏禾做好一件,熟练地装进快递袋,正准备做下一件的时候,她看到沈以微在皱眉思考,忽然想到怀瑜阿姨提到的“派小沈来学习”,许晏禾判断了一下手上这件的难易程度,思量再三,决定让沈以微做,她笑着递给沈以微,轻声问:“以微,你来试试?”
沈以微一直帮许晏禾打下手,大部分时间都在当客服,或者做些简单的缝补,还没有挑过大梁。听到许晏禾分派任务,她一时还有点紧张,右手攥了攥拳,手心都出了汗。
“要不,我口头描述?或者拿其他布料试一下?”沈以微突然犯怂。
许晏禾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没关系呀,你先试,万一失败了,我来补救。”
也不知为何,明明许晏禾比她小三岁,而且说话做事总显得懵懂,可听到她说“没关系,我来补救”,沈以微的紧张就荡然无存。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件圆领罩衫。
看得出是质感很好的真丝布料,通体浅蓝,缺点是视觉上很寡淡。
单主的要求是:绣花,但花不要太多,色彩丰富一些,整体看起来更有型一些。
看来也是一个汉服小白,跟风错买了不适合自己的衣裳。
沈以微从制版师的思维出发,直觉是不能打破原设计的风格,因为制版师最重要的就是领悟设计师的设计意图,而不是自己随心所欲、随意篡改。
这就让她陷进和以前一样的困境里。
她一板一眼地按照设计师给的图纸制版打样,到了主管那里,却屡屡被退。
现在她面对的是一个完全突破她固有思维的任务。
改制成衣。
她看了一眼许晏禾,许晏禾鼓励她:“试一试嘛。”
她说话声总是轻轻的,好像把自己放得很低,叫人心软。
沈以微于是动手。
她的想法是在领口两侧绣花,增加上半身的亮点,图案选的是粉白相间的昙花。绣好之后,她拿给许晏禾看,许晏禾已经完成了另一件,转头接过沈以微递过来的罩衫,夸奖道:“很好看呀,我很喜欢。”
沈以微破天荒地红了脸。
许晏禾提醒她:“可是顾客说,希望这件裙子看起来更有型。”
沈以微把罩衫提起来,思忖之后说:“在里面缝一块衬子?”
“这个颜色,要的就是单薄、轻飘飘,加衬子就显得厚重了。”
“那怎么办?”
许晏禾站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下,“就以你的昙花为基础呢?可以用一条深蓝色的线条,在领口绕一圈,往下到裙摆,左右从肩部延伸,袖口各绕一圈。”
“领缘这边已经有白边了。”
“那就覆在上面,给它改个颜色。”
沈以微说做就做,改好之后罩衫和她预想的一样,瞬间焕然一新。
许晏禾朝她笑,沈以微耸了耸肩,笑道:“我的心理障碍好像克服了一点,原来也没那么难。”
“本来就是……”许晏禾努力想对应的成语:“锦上添花!”
她给沈以微的昙花花瓣加了点金线点缀,让整个绣花部分看起来更精致,“其实我们的工作只是让这件衣服变得更好看,本来就不是很复杂的事情嘛。”
沈以微恍然:好像确实如此。
许晏禾好像天生拥有大事化小、处之泰然的本事。
沈以微观察她:“你和闻浔又和好了?”
许晏禾抿起唇,笑而不语,神色羞怯。
沈以微促狭道:“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还否认呢,说我们不是情侣,只是同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