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没有这样主动喊过乔瑜。
乔瑜顿住，回头望去。
闻浔说：“如果你想补偿我，就对她好点。”
他说完便离开了。
四个小时不停的车程，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的膝盖和手腕都僵硬，离开的背影也显得落寞可怜。
乔瑜心疼又无奈。
怎么和她预想中的合家欢渐行渐远了？
她走进去，许晏禾立即起身，恭敬地喊了声“阿姨”，沈以微也立即不再张牙舞爪，规规矩矩地坐在原处。
“我来给你送点吃的，早饭也没吃，胃怎么受得了？”
许晏禾有些局促，摆着手想推辞，但乔瑜已经走到她桌边了，“有蛋糕和燕麦奶。”
“谢、谢谢阿姨。”
“是阿浔买的。”
许晏禾的手僵在半空，乔瑜到底还是偏向儿子，特意说：“他买了送过来，怕你不高兴，又走了。”
许晏禾慢慢收回手，放在堆起的布料上，她顾左右而言他，主动对乔瑜说：“阿姨，我能在您这里上班吗？”
沈以微八卦心爆发，但是也恪尽职守地蹑手蹑脚跑出去，顺便关上门。
几分钟后，乔瑜从办公室里出来，她转而去了经理的办公室，跟经理嘱咐了几句，她让经理平日里不要管束许晏禾，许晏禾要学想学的东西太多，如果她有需要，尽管配合和提供就好，无需多问。
许晏禾工作到晚上，刻意不去看时间，但生物钟已经提醒她，到了六点。
该回家了。
她在沈以微的帮助下，坐上了一辆公交车，沈以微嘱咐了她好几遍，记得在世嘉公馆站下车。
许晏禾这次没有犯错。
六点半，她回到家。
闻浔一通电话到了尾声，他说：“好，我加入你的团队。”
许晏禾心里隐隐有预感，她关上门，换鞋走进来，闻浔听到声音，迟疑了片刻，人体工学椅发出吱呀一声，他缓步走到客厅。
两个人同时抬眸，又同时避开。
“我——”
又同时说话。
许晏禾这次没有谦让，她主动说：“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你说的是对的，我可以不只是小禾裁缝，还可以有更多身份，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嗯。”闻浔面色平静。
“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我也该学着独立了。”
闻浔听到了他希望听到的那句话，他以为他会满意，但他高估了自己，许晏禾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遍体发寒，冷意浸入四肢百骸，他听到自己极尽压抑和克制的声音，很是陌生。
他说：“好，我知道了。”
第48章
三个月后。
叶今安和乔瑜偶然间在一次传统服饰文化传承创新学术研讨会上认识, 乔瑜为叶今安温润如玉的气质，以及对传统文化信手拈来的能力所折服，两个人交谈甚欢。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 聊到了许晏禾。
叶今安这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位就是闻浔的母亲。
乔瑜的长相和孔夫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孔夫人体态丰腴，面相雍容, 但眼神里总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乔瑜乍一眼看起来显得理性且干练，和她女总裁的身份十分相符, 实则相处起来却不觉压迫，只让人感叹, 她对汉服文化的热爱实在值得钦佩。
交谈中乔瑜提到, “小禾现在正在我那儿工作，也算不上工作吧，主要是学习，叶教授有空的话可以去我们汉艺看看。”
叶今安挑了个没课的日子, 去汉艺总部逛了逛，可惜那天乔瑜出差，没办法陪同, 她特意安排了秘书招待叶今安。叶今安让助理忙自己的事情，自己去找许晏禾。
许晏禾还和沈以微在同一间办公室, 叶今安走到门口随意一瞥。
许晏禾坐在靠里的位置, 桌上摆着一堆布料，垒得快比人高，她在布料的夹缝里埋头工作, 时不时还看看电脑。
若是不留神，怕是认不出来。
她完全有了职场女性的样子, 原先及腰的长发稍稍剪短，穿着淡紫色薄毛衣和牛仔裤，袖子上卷，露出纤瘦的手腕和领口肌肤，不再像以前那样全副武装遮遮掩掩。
叶今安敲了敲门，其他几人纷纷转头，许晏禾最后才抬起头，眼睛一亮，惊喜道：“先生！”
沈以微正疑惑着，许晏禾已经走了出去。
她把叶今安带到休息区，还给叶今安倒了杯茶，叶今安看着许晏禾熟练的动作，和毫不胆怯的姿态，忍不住夸奖道：“晏禾，你变化很大。”
许晏禾笑了笑。
“听说你现在已经是设计师了？”
“没有，”许晏禾坐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还在学，学设计哪有那么容易，好的设计师都是从小学美术的，他们对于颜色和线条的敏感度都不是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人能够轻易达到的，所以我还在学习。”
她问叶今安：“您怎么来了？”
“我在开会的时候认识了乔总，是她跟我提到你的，我才知道你现在不开小禾裁缝铺了。”
“嗯，暂时不接那些散单了，淘宝的店铺也关闭了，但是微博上偶尔会有老顾客想要我帮她改版的，我还会接一接。”
刚关闭淘宝店的时候，许晏禾纠结了好几夜，最后才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她知道自己需要彻头彻尾的改变。
长时间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做不需要动脑子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会让她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失去对挑战的应变能力。
她有基本功，在旧社会生活了十几年，对于汉服，她有令现代人艳羡的本能和敏感度，这是一种天赋，但天赋需要深入学习和系统训练，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否则就是浪费。
她认同乔瑜的这番话。
“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学习？”
“是，一门心思。”
“学什么？”
“什么都学，设计、打版纸样，还有了解各种面料的特性。”
“乔总让你学的？”
“没有，我自己想学，之前经历了那次网暴，我也认识到一些问题，不谈设计汉服要不要严格按照形制，但我自己本身也应该了解熟悉。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不是你们这些教授常常说的话吗？”
叶今安轻笑，“不错嘛，都能掌握这句话了。”
许晏禾弯起嘴角，望向窗外。
“我最近也忙着申报课题，不停地开会，忙得没时间找你。”
“大学也忙吗？”
“阶段性的，这阵子闲下来了，乔总跟我商量了，想邀请我做汉艺的文学顾问。”
“是吗？那太好了。”
“乔总的意思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她希望开发两个板块，一块是改良款汉服，一块是复原款汉服，但不希望两者有高下之分，最好是百花齐放，吸引到更多的人，打响汉艺的招牌，复原款汉服这一块，她希望我能给她想一些主题和典故，方便宣传。”
“我目前也关注复原款更多一些。”
正交流着，沈以微敲了敲门，小声问许晏禾：“晏禾，一起走吗？”
许晏禾说：“抱歉以微，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沈以微比了个“OK”，又说：“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许晏禾笑着说好。
沈以微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叶今安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和闻浔住在一起吗？”
听到闻浔的名字，许晏禾喝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表现出平静的样子，说：“我搬出来了，现在和同事合租，就是刚刚那个女孩子。”
“为什么？”
“没什么，这样比较方便。”
“你们分手了？”
“不算吧。”
许晏禾看着杯子里的水纹失神，没说清这个不算是指“不算谈过”，还是“不算分手”。
提到这个话题，许晏禾显得沉默，良久之后，叶今安说：“你和他确实也不适合一直待在一起，他不是一个求上进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他在一起，和当年嫁给那位二少爷是一样的。”
许晏禾眉头微蹙。
“你要在一百年后立足，就不能重走老路，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只是你还年轻，没必要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作为女孩还是——”
叶今安话说一半，许晏禾就打断他。
“先生，我不喜欢您这样否定他。”
叶今安愣住。
“您从来都没有和他接触过，只不过道听途说了一些话，再掺杂一些您的私人情绪，就表现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样，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没有人比得上。”
叶今安从来没想过许晏禾会反驳他的话，毕竟许晏禾在他面前一向俯首帖耳。
“我没有否定他，但是如果他真的那么好，你们为什么要分开？”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许晏禾的痛楚，她倏然起身，对叶今安正色道：“因为有些难关就是要一个人跨过去的。”
许晏禾一直逃避这个话题，猛然被提及，她一时连语气都没法控制，“我来到这里，遇到他，他护着我走到这一步，不管以后还能不能一起走，我都心存感激。”
“晏禾，你不必激动。”
“我没有激动，先生，其实您也没有很了解我。”
“我明白你是个有想法的女孩子。”
许晏禾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叶今安知道这是话题终止的意思，许晏禾眉宇间表现出不耐烦，她的脾气比以前大的多，短短数月，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趴在窗边偷听、动不动就道歉的小丫头了。
他问许晏禾：“一起吃晚饭吗？”
“不用了，和朋友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吃烤肉，她还在家里等我。”
叶今安也没有过多挽留。
许晏禾辞别叶今安之后回到办公室，收拾好桌上的碎布和碎线头，然后关了电脑，拿上包离开公司。
有同事喊了她的名字，许晏禾笑着挥挥手，独自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沈以微大学毕业之后顺利应聘进入汉艺，就开始汉艺附近寻找房子，她原本一个人租了一间两室一厅，承担租金略显吃力，但苦于周围也没有更好的租房供她挑选，只能先住着，直到三个月前许晏禾向她提出来，想和她一起住，和她一起承担房租。
沈以微自然是十万个愿意。
她住的地方离汉艺很近，只有三站路的距离，尽管晚高峰堵车，许晏禾也很快就到了家。
她现在熟练地使用各种公共交通，和写字楼里那些打工人没有任何区别。
沈以微正在和父母打视频通话，说着工作上的事情。
许晏禾安静地把小区门口买的玉米洗干净之后放进锅里煮，开水沸腾后，咕噜咕噜的气泡声盖住了沈以微和父母撒娇的声音，许晏禾透过厨房的小窗望向外面的高楼。
沈以微几乎每天都要和父母通电话，许晏禾在这方面很羡慕她。
十来分钟后，沈以微挂了电话，许晏禾的玉米也煮得清香四溢，她“哇”了一声，踩着拖鞋跑过来，“玉米，玉米，我前几天说想吃玉米，小禾你竟然还记得，我太感动了。”
许晏禾笑了笑，“而且是你喜欢吃的甜玉米。”
“谢谢小禾。”
两个人一人吃了一根玉米，饱腹感十足，沈以微摸着肚子说：“那今晚还吃烤肉吗？”
她嘴上说着“诶呀不能吃了我要减肥啊”，实则一提到烤肉，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许晏禾看穿她，笑着说：“吃啊，走。”
沈以微乐不可支地说：“完了，你真被我带坏了，你和闻浔住一起的时候，每天都规规矩矩地吃一日三餐，连垃圾食品都不吃的。”
沈以微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提到了谁，连忙噤了声，许晏禾神色未变，洗了手，说：“可是烤肉真的很好吃，走吧。”
第二天许晏禾刚到公司，就收到了乔瑜的消息：【小禾，来一趟我办公室。】
她立即上楼。
乔瑜看见她进来，露出笑容，“最近怎么样？”
“您让我听谢老师的面料课程，我已经听了一大半，收获还是蛮多的。”
“还抵触化纤面料吗？”
许晏禾羞惭道：“之前是我孤陋寡闻。”
“不是你孤陋寡闻，是你原先见过的好料子太多了，但是那样的好料子，也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是。”
“今天带你去见个人。”
许晏禾怔了怔，乔瑜笑着起身，“别紧张，你应该熟悉的。”
许晏禾更加发懵，乔瑜拍了拍她的后背，了然道：“放心，不是阿浔，我要是想让你们见面，还用等到现在？”
许晏禾窘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瑜带着她来到一个她确实熟悉但又意想不到的地方，黄文沅工作室。
“面料懂了，刺绣的本事可不能忘了，我和黄老师是多年的朋友了，今天她正好有空，我便带你来见见她。”
“谢、谢谢阿姨。”许晏禾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谁让乔瑜带她来的。
乔瑜笑了笑，刚推门进去，黄文沅就走了出来，许晏禾在电视上见过她很多次，她大多穿着黑白色丝绸长裙，显得端庄而优雅。
这次也不例外，一袭重工刺绣的白色连衣裙，花鸟刺绣图案环绕全身，她只是走过来，裙摆飘然，许晏禾都没看清楚图案，就已经感受到了差距。
乔瑜把许晏禾往前推了推，“就叫黄老师吧，喊阿姨她可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