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连忙说:“不用的先生,我自己来就好。”
“这里都是地毯,拖起来得用些力气。”
他左右手各一只行李箱,许晏禾追上去,几次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箱子,叶今安却岔开话题,“你住几楼?”
许晏禾看了眼房卡,“十九楼。”
“我在十七楼,我先送你上去吧。”
许晏禾生怕被乔瑜看见,眼睛一直四处乱瞟,紧张道:“真的不用的。”
“晏禾,你喜欢北潼吗?你不觉得那里气候干燥吗?美食荤腻不精致,不如江南。”
许晏禾疑惑:“那您为什么留在北潼?”
“当初是为了远离故乡,想找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然呆在故土,却见不到故人,长时间会崩溃的,还有一个原因,北潼离首都近,我在北潼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趟紫禁城,看看皇宫,也算是了了一桩憾事。”
电梯慢慢往上升,叶今安接着说:“北方住久了,终归还是没有归属感,每次一回来这里,总觉得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许晏禾耸起鼻子嗅了嗅:“是嘛?”
叶今安看着许晏禾愈发红润娇俏的侧脸,又想到她刚刚主动喊住那个女孩,随便和一个陌生人都能愉快地聊上天,他忽然意识到,许晏禾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甚至比他还要融入得更好些。
怎么会呢?
电梯门缓缓打开,许晏禾先一步迈出去,叶今安又问:“明天我带你回秀水镇吧?”
“明天?”许晏禾想了想,“开头几天我们不能乱跑吧,得听从乔阿姨的安排,万一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不在,岂不是给她添麻烦?”
“你不想立即回到秀水镇?”
“我想啊——”许晏禾话音刚落,后面的话就卡在喉咙边。
因为闻浔站在走廊里,和她只隔了几米的距离。
他身量太高,黑灰格纹的毛呢大衣长至膝盖,配上黑色长裤和马丁靴,再加一个黑色的箱子,地狱使者似的站在宽阔亮堂的走廊,遮住了半边光,朝着许晏禾的方向看过来时,许晏禾吓得直接停在原地。
叶今安的声音徘徊在许晏禾的耳边。
“晏禾,你不想立即回秀水镇看看吗?”
闻浔抬起眼皮,视线从许晏禾的脸移到叶今安手上的行李箱,那是他给许晏禾买的行李箱,许晏禾最爱的白色。
他的目光倏然变冷。
许晏禾则是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两只手无处着落,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叶今安先开口:“闻先生,你也来了,若是感兴趣,改天我们回秀水镇的时候,闻先生也一起?”
他说,我们。
许晏禾能看到闻浔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闻浔回答:“好。”
许晏禾左看看右看看,无可奈何,她连忙拿回自己的行李箱,想要掏出房卡,又失手掉落在地,简直一团乱麻。
闻浔俯身帮她捡起来,交到她手上。
指尖碰了一下,许晏禾触电般地收回。
她对叶今安说:“先生,我先进去了。”
叶今安用一种熟稔的语气叮嘱她:“好,舟车劳顿,你先休息一下,乔总说晚上七点在一楼会议厅开个短会,别忘了。”
许晏禾偷偷看了闻浔一眼,正对上闻浔灼灼的目光,她欲言又止,先关上门,等叶今安离开后,她又缓缓打开门。
闻浔果然还在。
他递了一只牛皮纸袋给许晏禾。
“酥饼,应该是正宗的。”
第54章
许晏禾觉得自己有点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竟然站在房间门口,打开了牛皮纸袋。
自己拿了一块酥饼,又分给闻浔一块, 两个人就站在五星级酒店的走廊里,各拿了一块酥饼,默不作声地吃。闻浔也不觉得有任何怪异的地方,只是盯着许晏禾。
芝麻味的酥饼, 应该是刚出炉的,拿在手里还留有余温。
其实吃这东西挺不淑女的, 咬一口,碎屑掉一大堆, 嘴边还要沾上一圈, 很不利于许晏禾在闻浔面前继续维持高冷形象。
但她还是想当着闻浔的面尝,因为她不想让闻浔白跑这一趟。
从机场到酒店总共四十几分钟的路程,闻浔就算开私家车抄小路,要先去一趟酥饼店, 再回酒店,还要赶在许晏禾前入住,时间也够紧张的。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
许晏禾随口说过的话, 他总放在心上。
许晏禾又咬了一大口酥饼,嘟囔着:“谢谢, 很好吃。”
“那就好。”
闻浔抬起手, 将许晏禾毛绒领口上的酥饼碎屑拂下来。
许晏禾看到他纤长的手指,蓦地想起飞机上她泄愤似地握住这只手,她知道, 闻浔任她欺负,其实是带着求和的信号。
“你——”她想试探着问。
刚要问出来, 电话响了,那端传来小杨的声音:“晏禾,你现在有事吗?没事的话来一趟二十三楼,2315房,乔总找你。”
“哦,好的。”许晏禾答应下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问话就这样被打断,许晏禾捏了捏牛皮纸袋,说:“我带上楼,给阿姨尝一尝,可以吗?”
“随你。”
闻浔总是惜字如金,许晏禾开始庆幸自己刚刚的问话被小杨打断,她才不要做先开口的那个人,明明是闻浔先放弃她的。
当时闻浔以为她好的名义,狠心推开她,说了绝情的话,又逃避出走,全然不顾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痛苦。
许晏禾觉得自己有理由和闻浔冷战。
“那我先上楼了。”
许晏禾把行李箱里的平板电脑拿出来,见闻浔直直地盯着她,她解释道:“我现在用这个画设计稿。”
“我能看看吗?”
许晏禾拒绝:“不行,都是草稿,不好看。”
“平板是你自己买的?”
“茜茜陪我买的,我自己付的钱,买的是旧款,没那么贵。”
许晏禾一边搭理着闻浔的没话找话,一边在心里想:闻浔为什么就不能像和林钰清聊编程代码那样,和她聊一些她感兴趣的东西呢?也不一定非要刺绣和汉服,就算问一问,你画图用哪个软件?用得顺手吗?要不要我教你……也比“平板是你自己买的?”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强。
闻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明明在海边还想亲她来着。
许晏禾在心里吐槽完了,就抱着平板和牛皮纸袋准备离开,闻浔木桩似地站在门口,许晏禾根本走不出去,她小声咕哝:“让一让。”
闻浔才侧过身子。
经过的时候,靠得很近,许晏禾还是忍不住慌了神。
都快走到电梯口了,才想起来门没关。
一转身,闻浔帮她把门关上了。
许晏禾咬了咬嘴唇,用闻浔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谢谢”。
莫名烦躁的情绪萦绕在许晏禾的四周,被她带到了乔瑜的房间,乔瑜的房间自然是豪华套间,她坐在办公桌后,朝许晏禾招了招手,“还没来得及休息吧,主要想让你看看明天的流程,叶教授说想和你回一趟秀水镇,估计是没时间看巡游了。”
“不是明天回去,”许晏禾坐在乔瑜身边,疑惑道:“我没有答应先生明天回秀水镇,明天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巡游也会从头看到尾,您放心。”
乔瑜看着她,莞尔道:“那你不想回家吗?”
她大概是在帮闻浔试探。
乔瑜知道许晏禾的身世,因为两个月前的某天,闻茜茜在饭桌上说漏了嘴。
当时乔瑜说想去拜访一下许晏禾的父母,闻茜茜一边看手机一边说:“怎么可能啊?她父母又没跟着穿越过来。”
满座皆静,闻茜茜吓得筷子都掉在桌上。
随后,闻浔和闻茜茜两个人并排坐在闻家的沙发上,闻浔一言不发,闻茜茜做贼心虚,怕零花钱被克扣,在乔瑜颇有威慑力的眼神下,交代了实情。
乔瑜和闻易城一开始根本不信,可闻茜茜说:“我发誓,我用我和我哥的命发誓。”
话还没说完,就被乔瑜一巴掌打在头顶:“胡说什么呢?”
乔瑜思忖良久,起初还是不能接受,但当她看到许晏禾在展馆里细细观察每一件复原汉服的模样,顶灯打在许晏禾的身上,许晏禾的沉静、她的质朴,她的简单和她的天赋……和“穿越”这两个荒唐的字眼,似乎又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后来她主动问许晏禾,许晏禾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点头承认,乔瑜不得不信。
“我想回去,但我此行的目的不只是回家,参加汉服节也是我的行程之一,同事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准备,我很想看。明天我也会去现场帮忙的,要是临时遇到谁的衣服坏了破了,我还可以免费当裁缝补救。”
乔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好,明早给你支个摊位。”
许晏禾惊喜道:“真的吗?那我可以干回老本行了。”
“这么喜欢当裁缝吗?”
“喜欢啊。”
“可是小裁缝赚不到大钱。”
“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我的梦想也不是想赚大钱,只是觉得老天让我再活一回,一定不是当个小裁缝那么简单,所以我会努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结果不是最重要的,赚钱多少也不是最重要的。”
乔瑜在许晏禾面前总是很温柔,她摸着许晏禾的头发,耐心地听完许晏禾的话。
听到许晏禾朴素的梦想,她满眼都是赞赏,好像看到了一个向往里的自己,笑容逐渐淡去,她轻轻叹气:“我二十年前如果是你这样的心态就好了,我总是太急,做什么都想立即看到结果,所以急着开公司,急着出新品,急着追随市场潮流,最后反倒丢了初心。”
她拍拍许晏禾的肩膀,又问:“答应我的设计稿完成得怎么样了?”
她给许晏禾出了道题,过年之前,她要看到一件由许晏禾独立设计完成的汉服。
许晏禾把平板拿出来,“还是线稿,没有上色。”
“我看看。”
乔瑜接过平板,看到许晏禾的设计稿之后眼前一亮,“蝴蝶?”
“是,我想突出蝴蝶这个元素。”
“为什么?”
“因为……破茧成蝶。”
乔瑜微怔,随即笑道:“好,期待你破茧成蝶的作品。”
许晏禾想了想,问:“阿姨,光看线稿,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非常有想法,不落俗套。”
许晏禾喜滋滋地把平板拿回来。
乔瑜看了眼时间,“阿浔也来了。”
许晏禾表情一僵,视线变得游离,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嗯。”
“小禾,叶教授和你好像关系很好。”
许晏禾猛地抬头。
乔瑜朝她挑了下眉,“我很欣赏你,也欣赏叶教授,如果没有阿浔,我会觉得你们很相配,有时候你们站在一起,真的有一种很相近的磁场,可能你们都是江荷人,都是江南水乡里长大的,但是我是阿浔的妈妈,我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偏的。”
“叶教授是我的历史和文学老师,”她望向乔瑜的眼睛,语气轻软却坚定:“只是老师。”
乔瑜在帮闻浔试探,许晏禾毫不犹豫地给了准确回答。
她知道她的回答有可能会被乔瑜传达给闻浔,这样闻浔就知晓了她的心意,但她并不后悔。
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也不愿让乔瑜失望。
乔瑜对她很好,闻茜茜也很高,闻易城虽然不常和她接触,但每次出国回来,带回来的礼物总有她的一份。他们把许晏禾当儿媳妇看待,许晏禾虽然没有承认这个身份,但依旧心怀感激,他们的爱屋及乌给了许晏禾久违的家庭温暖。
她把闻浔买的酥饼拿给乔瑜,乔瑜一边吃一边调侃:“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家这个是有了媳妇才想起娘。”
许晏禾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完又不好意思,嘟嘟囔囔地解释:“我没有说我是媳妇……”
晚上吃了饭,开了个短会,许晏禾又陪着乔瑜去现场再次检查了场地,乔瑜总是精力旺盛,江南的青石板路并不好走,但她健步如飞,许晏禾差点跟不上。
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
刚洗完澡,门被敲响。
许晏禾一愣,捏紧睡袍的领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是叶今安。
许晏禾心生不满,把防盗锁链扣上,然后把门拉开一条缝,只露出半张脸,她勉强露出礼貌的微笑,问:“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乔总说你明天要去街上支个裁缝摊子,”叶今安似乎是不理解:“你不想回秀水镇?”
“可是汉服节也很重要啊。”
“我以为你会很想念故乡。”
“先生,我和您的生长环境不一样,在秀水镇的那些年,您是被大家尊重的秀才先生,我只是一个被父母卖去做童养媳的穷人家丫头,我过得并不快乐。”
叶今安被许晏禾的一番话说得愣住,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他只是觉得许晏禾完全变了,变得忘了本,变得从容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