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漆黑好看的双眼乌溜溜的,表情似有些呆,有些像小时候生病后刚醒时迷迷糊糊的样子。
吴氏见状神色一顿,不多时,心一瞬间软得不成样子,只忍俊不禁的抬起手,轻轻捏了捏柳莺莺的痰肚子,一脸温柔道:“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不认识娘了?”
柳瑶瑶见状,捧着花瓣脸,杵在柳莺莺床头,晃着小胖脸,痴痴笑着跟着学着舌道:“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大姐姐也不认得瑶瑶了?”
母女两个,一大一小杵在柳莺莺床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终于,柳莺莺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正巧这时,桃夭手捧着一摊子酒酿过来,冲着吴氏告着状道:“夫人,怪道姑娘醉成这样,姑娘昨儿个夜里将藏在柜子里预备给老爷捎回去的那坛子好酒全部吃光了,那可是整个柜子里最烈的一瓶花雕酒。”
桃夭一脸心急如焚着。
吴氏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脸来便朝着柳莺莺鼻子上轻轻捏了一下,道:“女孩子家家的,吃酒可不好。”
说罢,赶忙将一旁的醒酒汤举起,一脸耐心又温柔的哄着柳莺莺道:“娘的好囡囡,听话,快快起来,咱们乖乖将这碗醒酒汤给吃了,吃了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
吴氏将勺子里的醒酒汤轻轻吹凉了,跟哄着三岁小孩似的,还张嘴“啊”了一声,温温柔柔的将醒酒汤送到了柳莺莺嘴边。
却不料,下一刻,柳莺莺忽从床榻上惊坐起,而后猛地一下,一把扑进了吴氏怀里,将她紧紧搂着,红着眼鼻尖一酸道:“娘,莺儿想你了——”
原来,眼前这一切竟都不是梦。
吴氏回来了。
她的娘回来了。
第139章
看着女儿如此这般亲昵着她, 一开始吴氏只觉得又开心又心软,她对长女莺莺一直心存愧疚,团聚后恨不得一直将这些年失散的爱全部补偿给她, 却未料团聚还不到一年, 竟是让她连家都回不得不说,还跨越千里, 将她暗自撇下, 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本以为会埋怨自己,不想,竟全然没有, 还这般依赖她。
开心过后,便又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般,幼时的小莺莺也时常这般依恋着她。
不过, 随着怀中的娇娇儿越抱越紧, 那抹依赖之感越发强烈,依赖之余好似透着一股子少见的脆弱感, 高兴之余, 下一刻,一股专属于母亲的敏锐感悄然冒了出来。
只见吴氏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心里头不由咯噔一下。
下一刻,只见吴氏小心翼翼地一把握着柳莺莺的双肩,将其从怀中拉开, 而后捧起了柳莺莺的脸, 仔仔细细的观察和凝视着道:“怎么了, 囡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在这沈家过得不开心?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嗯?”
吴氏屏住呼吸, 一连三个反问,紧张焦急的探问着。
她就说,女儿怎会无故饮酒?她知道女儿有赖床嗜睡的习惯,大夫说许是服了噬心丸的缘故,对身子略有些损害,例如嗜睡,怕热之类的,却从未曾听闻过她有嗜酒的习惯啊。
虽重聚后相处时间不算太长,但吴氏知道长女既识大体,又心善,且懂事沉稳,并非软弱之人。
还是头一次见长女这般脆弱。
顿时有些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太过暴露,只小心翼翼地探问道:“遇到了什么事儿千万要跟娘说,不要瞒着娘。”
说着,只红着眼,有些愧疚和后悔道:“娘不该将你一人撇下扔在这里的,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若是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一定要告诉娘,便是娘不过弱女子一个,可谁要敢欺负我儿,为了我儿娘也是能够豁出去的!”
吴氏咬了咬牙关,如是说着,柔弱的脸上竟也升起了几分强势气息。
柳莺莺闻言,顿时鼻尖微微一酸,心头微微一热,体内像是被灌入了一股暖流。
她从来不是软弱之人,只是不知为何看到吴氏骤然出现的那一刻,那颗坚强坚硬的心一瞬间破防了。
当即抬手轻轻将眼尾的一抹湿润撇了去,不多时,忽而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儿道:“娘这个样子是要去干架么?”
说着,微微呼出一口气,随即再度扑入吴氏怀中,轻轻搂着吴氏,将脸埋在吴氏怀中,难得有些依恋和亲昵道:“女儿没事,就是一别数月,有些想您了,还有瑶瑶。”
说着,想起了什么,柳莺莺在吴氏怀中翻了个身子,抬手一把捏了捏柳瑶瑶的小胖脸,道:“我方才做梦到您跟瑶瑶了,梦到咱们在摘杏子,一睁眼看到你们,还以为在做梦呢。”
柳莺莺歪在吴氏怀中揉着柳瑶瑶的脑袋说着,顿了顿,朝着柳瑶瑶勾唇问道:“瑶瑶想不想大姐姐?”
话一落,柳瑶瑶立马吭哧一下扑了过来,跟她们二人一起抱作一团,立马脆生生抢答道:“我想大姐姐,瑶瑶也想大姐姐,瑶瑶要和大姐姐一起摘杏子,一起扑蝶儿,还要一起堆雪人儿。”
说着,牢牢扑入柳莺莺怀中,紧紧搂着她的腰肢道:“大姐姐,你怎地不跟我们一块去山东,没有你,一路坐船差点儿闷死我了,大姐姐,你不要再丢下瑶瑶一个人了,我要一直跟大姐姐一起玩。”
柳瑶瑶生怕柳莺莺跟上次似的,一转身就不见了似的,立马紧紧抱着她,抱着抱着,忽而猛地在柳莺莺怀中吸了一大口气,嗷嗷喊道:“大姐姐好香啊,大姐姐身上香香的,软软的,比娘还香还软……”
说完,立马在柳莺莺怀中蹭了蹭。
一句话瞬间引得柳莺莺脸微微一热,只不断搓揉起了柳瑶瑶的小胖脸来,柳瑶瑶嗷嗷叫着,抱着柳莺莺亲昵得又亲又啃了起来。
看着在她怀中闹作一团的两个女儿,吴氏心里瞬间软得不成样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一别三四个月,心中有好多好多话要说,要问,却见女儿此时初醒,便暂且将所有话语全部忍了下来,赶忙招呼她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来喂大姐姐,我要亲自喂大姐姐……”
不想,柳瑶瑶见状非得要将醒酒汤夺过去,亲自喂柳莺莺。
柳莺莺便也惯着她,乖乖坐在床头,任由柳瑶瑶这么个小机灵鬼在她跟前献着殷勤,边吃边摸着柳瑶瑶的脑袋,这才看向吴氏有机会问道:“娘,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有事先送个信来,我也好去码头接你们。”
又道:“外祖母,还有舅舅一家都好罢?此番连番赶路,定是辛苦了罢。”
说话间,只见吴氏坐在床边,拉着柳莺莺的手,将一块帕子垫在柳莺莺手上,再然后将自己手上的一个老式的赤金红宝石凤腾凤镯取下,嘴上回道:“刚到不久,其实昨儿个半夜便到了,怕惊扰了沈家,便一直等到天亮才来的,娘猜想娘的囡囡虽爱睡懒觉,可这个点也该起来了,却不料,竟还贪吃饮上酒了。”
吴氏微微打趣着柳莺莺,又道:“本来计划上个月便该返程的,不过你外祖母身子不大好,病了一程,便又留在跟前侍疾了一个月,你外祖母怕是熬不了两年了,不是今年便是明年的事儿了。”
吴氏幽幽说着,说到这里,只有些难过和感概。
见柳莺莺大惊,吴氏立马将她摁了回去,宽慰道:“别担心,人老了,总该有这么一程的,人人都躲不过。”
说着,吴氏看着柳莺莺道:“就是有些后悔,娘该领着你去见外祖母一面的,你外祖母这些年一直挂念着你,这个镯子是她当年的嫁妆,一直心心念念的说要留着等着你成亲时好亲手戴你手上的,结果怕等不到了,一直嘱咐我给你带回来。”
说罢,便将那个镯子牢牢套在了柳莺莺手腕上。
柳莺莺看着手中这个红宝石凤镯,一看就是老物件了,十分奢华和富贵,镯子上那几枚红宝石足足有拇指盖大小,一时心情略有些复杂和感动。
她对外祖母没有任何印象了,不过,在被卖那些年,身上戴的唯一的物件,那个金葫芦,便是由外祖母送的,虽记忆全无,可心中对那位老人家有一丝莫名的亲昵感,或者这便是血缘的缘故罢。
柳莺莺一时紧紧握着那只凤镯。
便又见吴氏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外祖母一直牵挂着你的大事,在山东便也一直没歇着,一直在帮你留意着,原本一直想将你许给蒙哥儿,可那浑小子实在太不着调了,越长越歪,多半是要养废了,你外祖母又心痛又无力,此番我回去探亲,你舅母一直撺掇着想将你嫁回吴家,却被你外祖母一口否决了,你外祖母说这些年你太苦了,万不能再嫁到吴家受苦了,于是这两个月一直在奔走相看,别说,还真相到了一家——”
吴氏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原本想安顿好后,将女儿在沈家这边的消息打探清楚了,再好好与女儿说道山东那边的事儿的,结果许是见女儿情绪有异,便一张嘴忍不住全撂了,道:“跟咱们吴家在一条街上,那郎儿十八岁,年长你三两岁,叫权哥儿,生得那叫一个相貌堂堂,虎虎生威的,幼时你们还在一块玩过,你许是记不得了,你脖上戴的那个金葫芦,还是你外祖母当年跟她祖母一块上庙里求的了,他身上也戴了个一模一样的,那小子竟还记得你了,此番见了我,还红着脸,一脸难为情的说起,说还记得一个莺儿妹妹,说小时候还趴在地上让你骑过大马。”
吴氏乐不可支的说着,显然对那位权哥儿是满意的,不过话音一转,又道:“就是与你舅舅一样,家里都是武人出生,没那么讲究,他爹与你舅舅是同僚,家里人口倒是简单,底下还有个妹妹,比瑶瑶大两岁,家里没什么七八竿子打不着的乱干系,最难得是他父亲连个妾室都没有,这辈子竟只守着他娘一人,家风倒是出奇的端正,就是模样品行虽不差,可比起我儿,到底还是逊色了些。”
吴氏幽幽说着。
原以为相看亲事是件水到渠成的事,可真要细细相看起来,吴氏却觉得这世间怕是少有能配得上自家女儿的,只觉得这个欠了点儿,那个又缺了些。
不过,对这家,显然还是十分满意的,尤其在家风方面,正还要再细说之时,这时,却见寿安堂的人来请,沈老夫人特请吴氏过去一聚。
第140章
“莺儿在贵府的这些日子, 实在是打搅了,这孩子虽自幼懂事乖觉,可打小不曾在外头住过, 又身子孱弱, 我还真怕她给沈家添了大麻烦了。”
“说的哪的话,莺丫头懂事伶俐, 行事进退有宜, 你教的极好,比咱们府上那几个丫头可要招人多了,我很喜欢, 这样的丫头便是一辈子住在咱们府上,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寿安堂, 沈老夫人高坐在高堂之上,吴氏坐在左侧的宾客位上, 下方坐着柳莺莺, 柳瑶瑶年纪小,不曾落座, 紧挨在柳莺莺身旁站着, 柳莺莺牵着她的手,姐妹两个亲昵如斯。
方一落座后,便见吴氏与沈老夫人客套寒暄的说着话,聊着山东一行见闻,吴氏待家母向沈老夫人问好, 寒暄半晌, 话题又转回到了柳莺莺身上。
沈老夫人的话让吴氏只有些受宠若惊, 连连笑着道:“老夫人实在是谬赞了,咱们这乡野出身的野丫头, 哪敢跟府上几位千金相提并论。”
老夫人笑着道:“莺丫头配得上任何称赞。”
说到这里,一时抬眼朝着下首看去,便见十几岁的丫头,花儿似的年纪,今日穿戴分外素雅,哪怕未施脂粉,未戴华丽珠钗,可那浑然天成,呼之欲出的光耀之气,塞过任何粉黛。
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便见沈老夫人沉吟片刻,话语一转,道:“就是近来府上事情太多,先前沈家遭了些事儿,后来又在办丧事,还一直不曾顾念上这丫头。”
说着,精悍的老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愧疚之色,看向柳莺莺道:“都是咱们沈家看护不周,这才让你这丫头受苦了。“
说着,又朝着柳莺莺一连关切道:“莺丫头,最近身子可还好,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夜里睡着了可有受惊不成?若有哪儿不舒坦的,只管吱声,切莫瞒着忍着,可知?你若有何好歹,老婆子还真没这个老脸见你娘了。”
沈老夫人作一脸负疚态,脸上似一直泛着歉意。
沈老夫人这番话让吴氏听得一头雾水,一脸疑惑的神色在老夫人脸上和柳莺莺脸上来回游移着,便见沈老夫人有些惊讶道:“娴姐儿竟还不知道?”
见吴氏一脸迷茫,便见沈老夫人叹了口气,一脸惭愧道:“说起来都是沈家庇护不周,险些让莺丫头跟着咱们沈家一道遭了难了。”
便一脸郑重又简短的将月前沈家在寒山寺上遭遇劫杀遇袭一事原原本本讲述给吴氏听了,虽没有过于详细,却也不曾藏着掖着,三言两语便将柳莺莺不慎坠崖,甚至在崖下呆了几日,以及在悬崖下被救上后又在寺庙中休养了十余日等一一诉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长孙沈琅同行的一幕。
说完,只一脸喟叹道:“好在这莺丫头福大命大,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不然,老婆子我可真真没法向你,向你娘交代了。”
沈老夫人虽不过三言两语,却听得吴氏阵阵发颤,心脏一下一下紧缩着,差点儿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顿时嗖地一下一脸慌乱后怕的转过脸来,一把紧紧抓着柳莺莺的手四下查探着,当即红了眼,心急如焚道:“你这孩子,遇了这样的事儿怎么方才不跟娘说,你是要吓死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