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接受么?
会妥善安置她么?
甚至……会愿意为了她们而放弃那门刚定下的婚事么?
心脏一度砰砰砰剧烈狂跳了起来。
虽然,柳莺莺这个想法有着幼稚和可笑。
然而——
就在柳莺莺轻轻松开腰际的那抹衣袍,正要试探着第一次主动还上那抹精壮有力的腰际时,这时,却见沈琅忽而抬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而后朝着她的后脑上轻轻拍了一下,抚着她的脑袋将她一下缓缓摁在了怀中。
沈琅搂着怀中今夜格外听话乖顺的娇儿,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时光定格在此处,然而越是美好的时光越发令人警醒深思,一时抬起双眼朝着远处瞭望去。
漆黑的夜色下仿佛危机四伏。
看了许久,又一时想起白日种种,忽见他双眼微微一眯,在这最旖旎美好的时刻,忽而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一边冷不丁低低开口道:“收拾行囊,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你出城。”
沈琅这话说得极为突然,没有丝毫征兆。
前一刻还情意绵绵。
下一刻,清冷的话语瞬间将人拉回现实。
话一落,只捏着柳莺莺的双肩,将她从怀中拉开,抬手只手捧起了她的脸,微微低下头来,与她脸对着脸,定定的凝视着她,抿着唇,道:“先回云城,可好?”
沈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问着。
虽是询问商议的话题,却分明是命令的语气。
说这话时,他眼眸深邃,里头仿佛有一汪千年古潭,比周遭的夜色更要漆黑,更要深沉。
与此同时,他单手握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轻轻捧起,又微微低下头来,凑了过去,额头与她的额头相触着,冲她低低道:“听话。”
他温柔的说着。
而后,又见他轻薄的唇再度蠕动了几下,似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不过此刻的柳莺莺却什么听不到了。
那一瞬间,柳莺莺脑海中一度只有些嗡嗡作响。
整个身体体内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住了。
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中般,只有些瑟瑟发抖了起来。
一瞬间,柳莺莺从方才难得的沉溺中如梦初醒,只猛地缓过神来,陡然一把将贴在身前的人猛地推开,如同触到洪水猛兽般,连连朝着身后猛地后退了三步,一度身姿不稳,险些踉跄倒地。
待站稳后,只见她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身姿,忽而冷笑一声道:“怎么,沈大公子是怕我在这儿妨碍到您的大好事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我扫地出门么?”
“呵,我柳莺莺今日是借宿沈家门下,并非在你沈家门下乞讨,沈家便是想撵人,也得由沈老夫人亲自张口,还轮不到您沈大公子来越俎代庖!”
说这话时,柳莺莺胸腔剧烈起伏着,垂落在身侧的手阵阵哆嗦。
忽而觉得自己很是天真和可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还想要将这个消息当作好消息告诉于他,她竟还奢望他会妥善安置她,甚至为了她和肚子里的……放弃那门亲事!
真是可笑。
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柳莺莺自嘲的笑着,笑得一度快要掉下眼泪来。
沈琅不想她反应竟如此巨大,明明方才还难得温顺,见她此刻神色大变,顿时眉头一皱,立马抬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猛地一把挥下道:“放心,我与你沈大公子非亲非故,断然不会去搅你好事的!”
“毕竟,沈家的大好儿郎,不是只要你沈大公子一个,不是么?”
柳莺莺冷笑着说着,说完毫不犹豫直接转身便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低头一看,才见手中竟还捧着那只琉璃瓶。
冰冷的瓶子被她快要捂热了。
瓶子里的萤光忽明忽暗,萤光散尽,竟不如方才那么明亮了。
这才陡然意识到,这些萤火虫们快要窒息而亡了。
原来,它们的美丽是建立在死亡的基础上。
它们困在瓶子里,如同此时此刻的自己。
当即,柳莺莺举着瓶子毫不犹豫地朝着地上用力一砸。
琉璃瓶触地的一瞬间散落成了碎片,琉璃瓶碎,上百只萤火虫拔地而起,朝着四周拼命飞去,死而复生。
柳莺莺见状,脸上却惨淡一笑。
笑着笑着,忽而胃里阵阵翻滚了起来。
柳莺莺脸色一变,拼命用帕子捂住唇角,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只一步一步艰难又痛苦的朝着台阶上攀爬而去。
沈琅本欲拦人,然见萤火虫四下散去,一整个晚上的心血付诸东流,顿时脚步一停,面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从未曾取悦过任何人。
更从未曾做过此等幼稚之事。
今夜在丛林中生生捉了一夜萤虫,只为博她一笑。
他不计较她白日生事,甚至还伏低作小,温声哄劝着。
却见此女毫不留情,决然而去。
顿时将唇一抿,只盯着那抹倩影一字一句面色发寒的质问道:“你还想去招惹何人?沈戎么?”
说着,面色渐渐阴沉了起来,眯着眼道:“还记得我白日里说过的话么?”
说这话时,沈琅一度死死撵着手中的念珠,指骨隐隐颤动着,腮处肌肉一横,最后盯着那脚步不停的抹倩影眯着眼,面无表情地下着最后通牒道:“三日后,不回也得回!”
话落,柳莺莺砰地一下关上屋门。
话落,沈琅指下念珠顷刻间碎成粉末。
一入卧房,柳莺莺便再也忍不住猛地抵在门背上,再也忍不住当即弯腰干呕了起来。
屋子外,沈琅面色铁青。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雕花窗,隔壁东院,一道身影死死捂住嘴巴,蹑手蹑脚而去。
第148章
当晚, 半夜,玉清院整个私卫队倾巢而出,在院子外头上蹿下跳忙活了一整晚, 忙着……捉蝉虫。
次日一早, 一支伐木队伍进入玉清院,开始砍伐树林。
此番兴师动众的做派, 瞬间引得寿安堂等诸多庭院纷纷派人前去暗自打探, 引人暗自猜想,可是为了婚事大兴土木。
书房的灯彻夜未眠,直到早起自然燃尽。
吴庸忙活一整晚, 风尘仆仆而来,行至书房外一时放轻了脚步, 片刻后,又折返至院中, 正好撞见弥生端着膳食而来, 吴庸立马向书房方向使了个眼色,看向弥生道:“公子彻夜未眠?”
弥生老气横秋道:“你都知道还多此一问。”
吴庸顿时心有余悸道:“那我还是晚些再进去, 以免触了少主的霉头!”
说着便要开溜, 不过走了两步,咬咬牙,最终又重新折了回来,一把将弥生手中的膳食接了过来,道:“算了, 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
话一落,换了口气, 小心行至门前,凝神禀告道:“少主,膳食到了。”
里头却久久没有回音。
吴庸等候片刻,以为少主入睡,犹豫半晌,小心推门入内,一抬眼,才见临窗的案桌后端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身姿笔挺,正端坐在案桌后提笔誊写。
只见除了笔墨,整个身姿归然不动,远远看着,似座雕塑。
就连吴庸进来,亦是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一旁的烛台早已燃尽。
少主正在抄写经书。
竟抄了一宿。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却无时不刻不散发着一丝冷凝之气。
吴庸侧耳听着,院外蝉声终于停止,不过伐木声却开始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丝喧闹声响。
昨夜,少主半夜归来,回来后面色铁青,神色分明不睦。
吴庸跟在少主身边伺候多年,已鲜少从少主脸上看到过多少情绪了,成年后的沈大公子沈琅性情清冷威严,不喜不悲,脸上极少显露任何情绪,即便是高兴,或者生气,也与往日无异。
又或者说,成年后的沈琅,这世上并没有多少值得让他或高兴或难过的事情,便是有细微情绪变动,通常也只有吴庸,弥生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能窥探得出。
然而昨夜少主神态,却分明人尽皆知。
是肉眼可见的那种。
回来不久,嫌屋外蝉虫吵闹,吩咐私卫将所有蝉虫消灭殆尽,那个一个个身怀绝技的死卫,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那通身的本领竟是用来捉蝉用的。
还不如意,竟又冷声命人连整个树林都一并给伐了。
事后,竟又抄写经书抄了一夜,至今,脸上的郁结之气竟都还未曾全然消散。
吴庸印象中,上一回少主这般神色,还是幼时被元一大师领入寒山寺时,那时,少主以为郡主和沈家不要他了,这才将他给送走,遂将自己关在禅房里头关了一整夜。
自那往后,此后十余年中,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见少主有片刻情绪起伏。
昨夜此景,可谓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吴庸惊诧连连的同时,只觉胆颤心惊,大气不敢出一下。
整个玉清院更是噤若寒蝉,除了昨夜蝉声,再无任何活物发出过任何声响。
吴庸料想,怕是与北苑沁芳院那位有关。
昨日少主吩咐他寻一琉璃瓶,晚膳后少主便携琉璃瓶离去,半夜方才归来,虽昨夜少主行径神秘,可吴庸却分明敏锐的猜测到了,与沁芳院那位必定有关。
这是……吵嘴闹嫌隙,彻底撕破脸皮了?
也是,这并不难理解。
少主两个月后便要大婚了,却对沁芳院那位不闻不问,这便也罢了,竟还盘算着将那位送出清远,沁芳院那位不恼才怪?
吴庸心中腹诽吐槽着,不过面上丝毫不敢展露分毫。
一时,恭恭敬敬的膳食摆在八仙桌上,冲着案桌上那抹归然不动的身姿禀告道:“少主,车马已备好,是商号的一辆商用青蓬双头马车,马车外观寻常,内饰却重新装点了一番,一应内饰用的皆是西域上贡的贡品,想来便是乘坐月余对身子亦无任何损害。”
“码头的船舫亦已备好,是陈记船舫的宝福号,是一艘老字号,已被属下买下,船舫上的船员皆已更换,水路两处均已备好,少主您看是何时要用?”
吴庸将昨晚忙碌一宿的成果一一禀来。
果然,此话一出,终见那抹身影微微一顿,下一刻,沈琅微微皱眉,垂目扫去,笔尖一滴浓墨滴在了洁白的宣纸上,整张宣纸作废。
沈琅盯着那抹黑点,强压了一整夜的心烦意乱竟又再度浮现了出来。
落笔,抽出宣纸,捏揉成团,扔向窗外。
而后,修长的手指揉向眉心处。
却在触及眉心的那一瞬间,又蓦地一下想起昨夜那个眉心吻来。
顿时摔袖而起,冷冷道:“三日后。”
话落,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吴庸见状立马领命道:“得了,那属下这便去安排。”
说话间,悄悄朝着那张黑面玉面身姿方向探了一眼,下意识询问道:“那……可要属下这会儿前去跟柳姑娘提前知会一声?”
吴庸装作不经意间地随口一问。
不想,话一落,一抹凌厉冰冷的目光瞬间朝着他的脸面扫来,目光之锋利,仿似要将他整张脸削成两截来。
吴庸顿时缩了下脖子,当知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压根不够瞧的,却依然讪讪一笑道:“主要是……主要是再过半月就是那位的生辰了,听说大姑娘正在忙前忙后的替那位操办及笄礼,少主何不待那位大礼后再——”
说到一半,触及到沈琅那双面无表情地双眼,吴庸立马飞快改口道:“那些伐木的伙计笨手笨脚,别将少主日前种下的那一片茉莉树给糟蹋了去,属下这便立马盯梢着去。”
话一落,吴庸立马脚底抹油,顷刻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吴庸一走,沈琅抿着唇,想起昨日夜晚二人闹掰的情景,又一时想起昨日白日四处与人勾勾搭搭的画面,胸口依然忍不住剧烈起伏着,只觉得胸腔里头还强压着一口浑浊之气,一度微微咬着牙关:再有半月,还不翻天了她。
第149章
与此同时, 沁芳院东院。
天一亮,便见品月神神秘秘的猫进了正房。
此刻,姚玉兰正坐在梳妆台前上药, 时隔一月, 额上的伤疤早已愈合,成了一条淡粉色的伤痕, 只是, 不知是不是因她体质的缘故,按理说,随着时间的推移, 伤疤只会渐渐消散,然而她额上的伤痕非但没有退散, 反而像是在继续滋长似的,粉色的印迹越来越宽, 渐渐增厚, 有生长的嫌疑。
请了大夫前来查探,大夫说有的人是疤痕体质, 疤痕难以消散不说, 甚至会日渐生长,这样体质的人不多,她不幸正好是。
女子都是爱美的。
虽然这道伤口是拜她自己亲手所赐,是她孤注一掷的结果。
哪怕再重新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划上去。
只是, 看着越来越厚实, 越来越难看的疤痕, 甚至抬手轻轻抚上去,疤痕都凸了出来, 略有些咯手,姚玉兰顿时感到阵阵心烦意乱了起来。
女为悦己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