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雅儿觉得这二人神色有些古怪,正要再看时,这时,便闻得教习嬷嬷高声宣唱道:“正冠,加冠钗。”
一时被受礼打断,只得朝着今儿个正主正在受礼的柳莺莺方向看去。
受笄的冠钗皆是长者赐。
教习嬷嬷这话一落,便见吴氏立马将早已备好的凤钗递给婢女淑桐,淑桐将凤钗用托盘奉上,嬷嬷取来凤钗戴在柳莺莺头上,便冲着柳莺莺宣道:“拜——”
话一落,柳莺莺自蒲团上缓缓起身,双手奉于胸前,朝着吴氏遥遥一拜。
吴氏见状,当即红了眼圈,连连又哭又笑道:“好,好,好——”
柳莺莺亦是微微红着眼圈,与吴氏对视着,而后相视一笑,却未料,这一抬眼间,视线不期然的与高位上某道视线相撞到了一起。
只见对方目光温和,看向柳莺莺的目光幽深,强势,却又隐隐透着股子某种类似有女初长成的满意感。
触上那道目光时,柳莺莺恍惚的神色一时间清醒过来。
她脸上的淡笑一收,瞬间收回了目光。
沈琅看着对方冷漠的神色,忆起二人那晚撕破脸皮的一幕,当即嘴角一抿。
这时,嬷嬷便又再度唱道:“加冠钗。”
这一下,竟是由沈老夫人亲自赐钗,而后,三太太加赐。
一连三拜后,嬷嬷又再度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而后,又唱道:“起——”
最后,高声宣唱道:“礼成。”
话一落,亲自搀扶着柳莺莺起了身,笑着冲着柳莺莺道:“好了,恭喜柳姑娘。”
柳莺莺冲着嬷嬷施礼,起身后,双手置于腹前,只见她鬓发高绾,三支赤金凤钗佩戴在她的头上,富贵难言,又见她一袭洋红裙袍披身,金钗环绕,整个人明媚妖娆,光艳逼人,只觉得连游廊外的艳阳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只是,相比从前张扬妖媚的气质,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今日的柳莺莺仿佛一夕之间愈发柔和了几分,浑身宁静而淡泊,散发着一抹温柔柔美到诡异的气质。
“是大姑娘了。”
远处,沈老夫人乐呵呵的与一旁的吴氏夸赞着柳莺莺。
话一落,身旁的二太太六太太开始给柳莺莺赐礼,四太太人没到,礼却送到了,而后,席面上沈月澶等人亦是立马起了身来,相继簇拥着给柳莺莺祝贺赠礼。
人多,一簇拥过来,瞬间,一抹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柳莺莺只觉得胃里阵阵翻腾。
关键是,这时,郑雪蕴亦是领着云霓裳迎了上来,柳莺莺预感不好,她完完全全将郑雪蕴那番警告当成了耳旁风,原本想着匆匆离开沈家,再嫁到沈家来已是一年后的事情了,那时,郑雪蕴应当早已嫁人,而她嫁到五房成为五房正房太太,便是那郑雪蕴想要搞事,也得掂量掂量几分她的身份。
却不想,她竟赶在她辞行前的最后一次挤身而来。
“柳妹妹,恭喜你。”
柳莺莺正欲想法子脱身,却未料压根没有机会,郑雪蕴似专程来截她似的,早已款款而来。
郑雪蕴与云霓裳方一靠近,便见众人的目光再度回到了柳莺莺与云霓裳二人身上,沈月骊一连好奇问道:“雪蕴姐姐,这位霓裳姑娘是哪里人,怎地跟柳姐姐生得这样相似,方才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见到了柳姐姐本人呢?”
沈月骊话音刚落,便见沈月曦附和道:“是啊,莫不是柳姐姐家遗落在外的双生姐妹不成?”
云霓裳看了看沈月骊,又看了看沈月曦,正欲作答,这时,宓雅儿却上前一把将手中的礼赠送到了柳莺莺手中,打断了几人的谈话道:“没有赠礼的可没资格给寿星问话哦,要问,得往后排哦——”
说着,将备下的一对红玛瑙石榴耳饰赠给了柳莺莺道:“恭喜妹妹。”
柳莺莺见状,有些意外,而后从善如流的收着,道:“多谢雅儿。”
众人见此状,纷纷排队赠礼,轮到姚玉兰时,却见她不慎将赠礼遗落在了沁芳院,只一脸尴尬道:“瞧我,一心只顾着参加妹妹的大宴,却是空手而来,将赠礼都给忘在了卧房了。“
说着,忙要差遣婢女翠翠去取。
翠翠刚一转身,这时,却见沁芳院的婢女刚好将赠礼送了来,气喘吁吁道:“姑娘,您将精心准备的贺礼忘在桌上了,奴婢刚来,路不熟,府里太大,差点跑错地了。”
那婢女五大三粗,说话如同打雷,又带着口音,瞬间引得众人争相看了去。
姚玉兰似有些丢脸,立马将人打发走了,不想,那婢女告退时,一转脸看到对面的柳莺莺顿时大吃一惊,目瞪口呆道:“红拂姑娘,恁咋也在这儿呢?”
那婢女激动一喊,老家话都脱口而出了。
此话一出,周围十数人齐齐一脸懵然。
第154章
原本热闹噪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家纷纷面面相觑。
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还是姚玉兰率先反应过来,顿时胀红着脸将那黑壮婢女呵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位是云城来的柳妹妹, 哪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红拂姑娘, 你是不是瞧花眼了?”
又道:“今儿个可是柳妹妹的及笄大礼,别给我丢人。”
说着, 便又一脸尴尬的冲着对面柳莺莺及众人解释道:“刚采买回来的丫鬟, 因是我元陵城老家的,便留了下来,才刚来没几日, 还没教好规矩,扫了妹妹和大家的兴致呢。”
说着, 便又立马故作板脸瞪了那婢女一眼,道:“还不赶紧回去, 别给我丢人现眼。”
婢女被姚玉兰瞪得粗壮的脖子骤然一缩, 片刻后,却又将脖子一梗, 还欲解释争辩几句, 最终,在姚玉兰目光警告下,直愣愣的看着柳莺莺,嘴里嘀咕了一句“俺没认错人啊,她就是万花楼的红拂姑娘啊”, 便缩着脖子正要离开。
这时, 沈月骊却是忽而将人一拦道:“等等——”
“话说清楚了再走!”
说罢, 狐疑的神色萦绕在柳莺莺脸上,半晌, 试探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红拂姑娘?是传闻中那位江南第一名妓红拂姑娘么,你说……像她?”
沈月骊一脸好奇的问着,话一落,玉指朝着柳莺莺面门一指。
当她提到那位江南第一名妓红拂姑娘时,终于,所有人全部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齐刷刷朝着柳莺莺绝美妖艳的面容上看了去,那一刻,所有人脑海中嗡嗡作响,脸上只有某种介于现实与恍惚中的割裂感。
只因,江南第一名妓红拂姑娘的大名大家都早有耳闻,还曾私底下讨论过数回?
甚至,将这位名震天下的名妓与柳莺莺私下相较长短过。
却未料——
“什么叫像她,分明就是她啊!”
只见被拦住去路的婢女一度有些惶恐,最终小心翼翼地扫了姚玉兰一眼,说罢,只梗着脖子转脸冲着柳莺莺求助道:“红拂姑娘,你说对吧!”
说着,不待柳莺莺说话,忙又道:“你还记得俺吗?俺?荷花呀?咱们当年一块在厨房当过差呢?万花楼?你不记得啦?当初吴瞎子养的狼狗差点咬死俺呢,还是你帮俺赶走的呢?你还记得不?你看,俺胳膊上牙印还在了,多亏你当年救了俺,不然,我小命早就没了?你可是俺的救命恩人呐,便是烧成灰俺都记得你的。”
只见那婢女越说越激动,唾沫四下横飞着,说完,将袖子一撸,便见她黝黑的胳膊上残留着一道狰狞的印迹。
话一落,又骤然想起了什么,忙又道:“对了,听说你不是赎身嫁人了么?”
说着,顿时双眼一亮,一脸高兴羡慕道:“原来你嫁到这清远沈家来了?啧啧啧,整个楼里的姑娘们要数你嫁得最好了,俺真替你高兴。”
那婢女一度哇哇激动叫嚷着。
激动之余,还一把抓住了柳莺莺的胳膊。
她说这话时,便见所有人一脸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看向柳莺莺。
就连沈月澶和宓雅儿也不由对视一眼,震惊的目光齐齐朝着柳莺莺脸上看去。
所有人全部都在屏息等待柳莺莺回应,然而却见此时的柳莺莺抿着嘴角,一言未发。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久到原本寂静的人群渐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起来。
“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远处沈老夫人等人发现不对劲,一时微微眯起了眼,由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远处,沈戎和沈烨二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亦是大步踏了过来。
唯独,沈琅端坐在坐席上岿然未动,冷寂的目光透过人群缝隙直接笔直无误的落在了远处那张煞白的脸上,定定看着,半晌,嘴角一抿,不多时,缓缓将一旁的茗碗端起,自顾自的饮着。
“祖母,她说……她说柳妹妹是……是江南第一名妓红拂?”
沈老夫人一过来,簇拥的人群立马散开,沈老夫人环视一圈,目光直直落在那名婢女脸上,骤然发问着。
婢女许是被沈老夫人气势所迫,顿时有些畏惧的躲在了柳莺莺身后。
见无人作答,沈月骊率先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此话一出,满场错愕,直接将全场的惊诧之色点燃到最高点。
沈老夫人闻言神色一怔,眼中当即闪过一丝惊诧之色,而后抬眼朝着柳莺莺脸上扫去,定定将她端详片刻,又转过头来看向身侧的吴氏,却见吴氏此刻脸色阵阵发白,猛地听了这话后,险些一度身姿不稳,险些往后倒去,还是身后淑桐见状,立马搀扶了一把,这才堪堪站稳。
沈老夫人见状,心中如万云翻腾,面上却并未曾显示,只淡淡扫了那婢女一眼,道:“你是哪儿来的?”
不想,话刚一落下,便见人群后有人将扇子一扬,直接从人群中淌了进来,接着沈老夫人的话,脸色微厉道:“你是打哪来的贱东西,可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道理!”
这人声音冷冽,透着几分严寒之色。
众人抬眼看去,原是沈五爷沈戎不知何时踏了出来,此刻只板着脸,一脸厉色的死死盯着那名婢女,眼中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大家见状不由有些意外,沈五爷沈戎怎会这般袒护柳莺莺,还没来得及细想之际,却见那名婢女荷花被他这模样气势吓得黝黑的脸面阵阵反白了起来,却依然哆哆嗦嗦道:“俺……俺没扯谎,她分明……分明就是……”
眼看着荷花还要惹出祸端来,这时,只见姚玉兰立马脸色大变的将她瞪了一眼,小声呵斥道:“闭嘴!”
而后,转脸便冲着沈老夫人及沈戎诚惶诚恐道:“回老夫人,回五爷,这个……这个丫头是我刚采买来的,才来了没几日功夫,规矩还没教全,许是今儿个人多,她没见这般世面,这才满嘴胡诌了起来。”
又道:“我当初得知她幼时被买进了烟色之地,见其可怜这才将她留下来的,却没想到竟是个失心疯的,老夫人放心,回去后我便将她发卖了去!”
说着,忽又调转了视线,将视线落在了被人护在身后,那个始终一声未吭之人身上道:“虽说这丫头来自元陵,柳妹妹来自云城,距离虽不算太远,可柳妹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又怎会是那风月场所的娼妓呢,定是那江南第一名妓红拂姑娘貌美天成,如今又见柳妹妹仙姿玉貌,都是美人这才让这婢女错将二人给认作一人了罢,何况柳妹妹是县令之女,怎会深陷那等腌臜之地,定是她瞎眼了瞧错了,定是她瞧错了。”
只见姚玉兰一脸悻悻地解释着。
然而她这颠三倒四的解释,落入众人耳中,却越发有股子欲盖弥彰之嫌。
话一落,非但没有洗刷柳莺莺身上的嫌弃,反倒是将柳莺莺此人与传闻中那位江南第一名妓红拂姑娘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对哦,柳莺莺来自云城,而那江南第一名妓红拂来自元陵城,两地相邻,不过数百之里,怎会如此凑巧?
又正是因为这世间绝色难寻,普通的小美人都足以令人见之难忘,何况是江南第一美人这个级别的,怎会令人有记错的道理呢?
这个世界上有看到柳莺莺这张绝美的容颜后,转眼便将其认错的人么?
再加上,坊间对那位传闻中的红拂姑娘的描绘,怎么看,怎么觉得与眼前这个柳莺莺越发相似了来?
眼看着气氛越发诡谲,诡谲到沈老夫人便是有心将此事压下,然而这档口,越压却越发有种掩耳盗铃之意,终于沈老夫人只随着众人的视线再度将目光落在了柳莺莺脸上,正要开口询问之际,却见柳莺莺这时神色淡淡开口道:“我不认识此人。”
柳莺莺面无表情地说着。
柳莺莺话一落,便见姚玉兰身后的婢女荷花登时一脸激动道:“红佛姑娘,您怎么……您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眼看着荷花激动得抓耳挠腮,正要跳起来反驳之际,却不想就在这档口,一直落在人后没有吭声的郑雪蕴忽而缓缓走上前来,冷不丁笑着冲着大家道:“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今日之事倒是有趣,今日这婢女指认柳妹妹是江南第一名妓,她口说无凭,便是说破天了,怕也拿不出证据来,而妹妹若不是,却也无力反驳,怕也只能遭受到这不白之冤,名声尽毁了,我看今日这事大家再争论下去怕也多说无益,不过,说来也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