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间的凉意,一时不由让柳莺莺想起了方才挑刺时的场景。
其实,柳莺莺虽出自妓院那等烟花柳巷之地,却并不代表她肮脏随意,为了自我保护,她扮丑了两年,虽日日出入那等淫、乱之地,实则从未曾被人调戏和轻浮过。
因为她曾用她的命去捍卫自己的清白。
她贱命一条,哪个若敢碰她,她用命去跟他拼。
统共五年下来,也不过只在贞娘身边伺候的那一年里,被她的客人摸过两回小手而已。
其实,方才上药时,算作是她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与外男进行的肢体接触。
柳莺莺虽被调、教了整整三年,却不过是纸上谈兵,从未曾实战过。
那指尖的冰凉便是这会子仿佛还依然萦绕在她的指尖。
柳莺莺盯着自己的无名指指腹定定看了片刻,不多时,嘴角淡淡轻啧了一声,仿佛装作毫不在意般。
不多时,只用帕子将伤口一裹,便提着那桃花树下的桑叶篮匆匆去了。
她怕沈月灵去而复返,再来寻她,便也不再耽搁,直接朝着三房方向走了去。
却不料,才刚刚出月湖不久,远远地便看到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三月底的天气,渐渐褪下了身上的厚重,只见对方着一袭韶光色提花锻裙,下着浅淡绫白色罗裙,脂粉淡施,清淡雅致,头上并不曾佩戴任何金器,仅在发鬓处戴了一朵雪白色的玉兰花,是的,戴了一朵真花,细细一朵,竟分外清新别致,又见她姿态甚美,令人眼前一亮。
那人也好似远远见到了她,步履微微一顿。
两人相继走近。
柳莺莺嫣然一笑,主动开口道:“苏姑娘。”
对方也冲着她淡淡点头,道:“柳姑娘。”
两人相视间,都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仿佛都在等对方说话,然见对方都没有急着开口,又齐齐开了口——
“苏姑娘——”
“柳姑娘——“
二人相继一愣,又齐齐止住。
片刻后,浅笑对视一眼,纷纷露出莞尔笑意。
而后,还是对方静默了片刻,柳莺莺率先问道:“苏姑娘这是去大房罢?”
苏子磬点头道:“澶姐姐邀我过去小坐。”
说话间,只朝着柳莺莺身上探了片刻,见她衣衫略有些凌乱,又见绣花鞋上沾了少许尘土,再见她手裹白巾,手上仿佛落了伤,令苏子磬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是发生了何事?
苏子磬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探究。
不过良好的教养没有让她宣之于口,最终视线落在了柳莺莺臂弯里拎着的篮子上,见里头采满了满满当当的桑叶,不由问道:“听说这些日子柳姑娘在教十四姑娘养蚕?”
苏子磬目光落在了那一篮子桑叶上,缓缓问着,最终,视线又朝着她手中的巾上看了一眼,如是问着,顿了顿,目光一错,又朝着柳莺莺身后看了去,随口问道:“对了,灵儿呢?”
柳莺莺笑着道:“说不上教不教的,不过是略有些养蚕经验,同十四娘子一道养着玩罢了。”
说着,迎上苏子磬探究的目光,柳莺莺神色淡然,并没有片刻心虚异色,只盈盈笑着道:“方才不当心掉落了一只耳坠子,十四娘子心急蚕宝宝,生怕蚕宝们饿急眼了便先走一步了,我寻了片刻,误了会子时辰,现下便要急着赶去,便不同苏姑娘细聊了,哪日有时间,咱们在一起玩。”
柳莺莺说着,作势有些匆忙,便也不作逗留,与苏子磬告辞。
苏子磬朝着柳莺莺点了点头,二人相继提步,错身而过。
一直走到了前方鹅卵石小径上,便要在柳树下拐弯了,不知为何,柳莺莺忽而忍不住转身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恰好这时,远处的苏子磬也远远朝着她的背影再度看了来。
柳莺莺立马收回了目光,匆匆而去。
话说柳莺莺走后,苏子磬缓缓停了下来。
柳家那位姑娘教三房的十四姑娘养蚕一事,苏子磬也不过日前才偶然听闻,那日沈家大姑娘沈月颤的花茶酱宴上,柳姑娘因病缺席了,却罕见的见十四姑娘一脸关切担心,闹着要去探病,这才知道,沈月灵已拜师在她柳莺莺的门下学养蚕之技。
听说,整个沈家,唯有……唯有玉清院旁种植了一片桑树林,而养蚕需要日日采摘新鲜的桑叶。
也就是说,那位柳姑娘日日随十四姑娘一道……前往玉清院附近采摘桑叶?
这样想着,想起方才那位柳姑娘衣衫……微皱,裙摆下不知何故沾染了细微的污渍,又想起她手中包扎的白帕,是发生了何事么?
一时,又想起方才那一缕烟雾绿身影匆匆而过,只见她蜂腰削背,媚骨生香,婀娜摇曳,仿佛一眼便能令人沉溺其中,就连她也不例外,更何况他人。
当即,便见苏子磬眉间淡淡蹙起。
一旁的婢女乌苏见状,立马问道:“姑娘,怎么呢?”
却见那苏子磬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不多时,很快神色如常,只淡淡笑摇头道:“没事,就是方才见那位柳姑娘提着一篮子桑叶,想起了幼时在乡下婶婶家小住时的画面,婶婶那时养蚕谋生,我也看过摸过那些蚕宝宝们,胖乎乎的,软乎乎的,倒也可爱。”
说到这里,仿佛临时兴起般,不由笑着道:“横竖近来闲来无事,不若一会儿与澶姐姐商议,咱们也养养试试罢。”
苏子磬笑着说着。
乌苏一脸惊讶。
不过见小姐此番入沈家,仿佛有些心事般,她原还有些担心,这会儿见她乐意交际,顿时心下一松,道:“大姑娘素来喜欢捣鼓这些,若姑娘相邀,想来定然会欣然同意。”
苏子磬听闻,仿佛有了些向往般,便连忙领着乌苏快步朝着大房方向去了。
第038章
话说, 日次柳莺莺去往三房后,一去便只见沈月灵兴冲冲地冲着柳莺莺发出了邀请,道:“莺儿姐姐, 这一茬蚕宝宝们养得极好, 昨儿个堂姐跟苏家表姐特意来我这儿参观了,她们也想养一些, 南门看门的孙婆子认识一养蚕妇人, 她那儿有极好的蚕卵,我想这两日去瞧瞧,替堂姐收一下, 我自己个儿也顺道再收些回来,姐姐, 你同我一起去罢,我还是上元节出的门了, 整整三个月不曾出过府门了, 此番我定要出去好生逛逛,可母亲定然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府, 若莺儿姐姐一道同去的话, 想来母亲定然会放行的,再者莺儿姐姐来清远多日,还从未曾出门逛过的罢,正好我可以给姐姐做向导,介绍一番清远城的繁华热闹, 姐姐你看如何。”
沈月灵脸红扑扑的, 双眼泛光, 一脸的兴奋激动的邀约着。
柳莺莺镇日闷在沈家,除了来三房, 以及每日早起去月湖采摘桑叶外,并没有多余机会出院门子,更甭替府门了。
记得来清远那日,见清远城古朴繁华,比云城不知热闹多少倍,便是比之元陵城亦是不差,当即嘴角一勾,道:“灵儿预备哪日去?”
沈月灵朝着柳莺莺眨了眨眼,道:“我这两日还得央求一番,待得到娘亲的同意后,姐姐等我两日,母亲同意了,我给你确定信息。”
柳莺莺笑着应允。
当日回去她便为出府一事忙碌,提前做着准备,不过,玉清院那边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了。
虽并不太想拿自己的美脸去贴旁人的冷屁股,甚至一想到玉清院那位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她便下意识的有些拖拖拉拉,只想挨到明儿个再去,明儿个再去,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柳莺莺深知乘胜追击的道理。
这勾引人往往得趁势一鼓作气,要在对方的记忆中拼命的填塞自己,让对方见到自己成为了一种习惯,然后在对方最上头时一举将人拿下。
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儿,不就是头脑一热成的么,若一旦消停下来,一熄火,一旦淡了情绪,就难成事了。
要的便是一个快刀斩乱麻。
再加上沈月灵养的蚕宝近来越长越快,每日一趟甚至两趟采摘桑叶都隐隐不够蚕宝们消化了,于是,这日柳莺莺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她起来后没有先去三房报道,而是直接绕到了月湖,打算先只身采摘一篮桑叶送去三房后,随后,再同沈月灵一道返回玉清院子采摘。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几日去那桑树林采摘桑叶时并不曾再遇到过那位沈家大公子了,柳莺莺也不好日日借故丢三落四将沈月灵支开,她想起初见甚至遇到雪狼那日,是沈琅与雪狼一道出现的,也就是说在那片林子里是可以遇到沈琅的,她们平时那个时间段遇不到,不代表其他时间段遇不到。
于是,她这日特意早去了半个时辰,几乎天刚一亮便去了。
去之前,特意在桑树林林子外头转了转,熟悉了一下地形,待绕过桑树林,在桑树林和樱桃林的外围有一片竹林,柳莺莺同沈月灵往日是从东边竹林入林,再往西一段距离时,远远地便听到了些许动静。
柳莺莺蹑手蹑脚,小心探望,这才远远的发现竹林中央竟设有一座矮桌,细细看去,原是一处低矮树桩,约莫有两个大人手拉手形成的那么一个大圆形树桩,那树桩又老又壮,就连裸露在地面的树根都有大腿粗细,树根绵延十数丈远,大半个竹林的地面上全部都布满了它的根须,由此可以想象出它当年该有多么雄伟茂盛。
然而眼下却被人砍伐了,仅充当了个木桌,可谓暴殄天物。
木头桩子桌子旁设了两个矮凳,亦是木桩结构。
木桩桌上摆了一应茶具,并文房四宝,想来是有人出没的,莫非是那沈琅的活动区域?
又见以竹林为景,木桩为桌为凳,远远望去,确实景致清悠雅静。
就在柳莺莺探头探脑,猜测沈琅是否在这片林子中之际,这时,忽而闻得一声犀利严肃的声音:“谁在哪里?”
这话一起,瞬间一道白团矮影自空中一跃,从竹林中一跃而出,与此同时,一身黑衣劲服的身影脸色冷寒的警惕踏出,他手卷疆绳,腰配长剑,一手反手握剑,作拔剑之姿,一双剑眉凶神恶煞,竟与那日的和善相去甚远。
这人竟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吴庸,此刻手中牵着疆绳,绳的另一头赫然是那日险些向柳莺莺扑来的那只雪狼。
许是吴庸或者雪狼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双双跃出竹林,便要拔剑搜捕而来。
柳莺莺不敢躲藏,立马从桑树后闪身而出,只捂住胸口,做惊讶状道:“是我,是我——”
她举着篮子,有些惊魂未定。
吴庸见自桑树后弯腰探脸而出的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莺莺,凶厉的神色立马淡去,立马将拔出一半的剑收了回去,问道:“表姑娘怎会在此?”
柳莺莺轻抚胸口道:“这几日采摘桑叶过密,那边的嫩叶都采完了,只剩下些老叶子,便想着绕到这边来采,不想方才一过来,便听到一道威风的声音响起,转脸一看,竟是吴护卫——”
柳莺莺吁出一口气说着。
说完,视线投放到了一旁的雪狼身上。
一人一狼远远对视了一眼。
吴庸听到柳莺莺如是说来,忙道:“原是如此。”
又道:“此处原是公子晨起修炼之地,从无外人过来,故而吴某方才凶厉了几分,没有吓到表姑娘罢?”
一时,见柳莺莺的视线落到了雪狼身上,还以为她害怕,便是男子猛地见到狼,怕也会吓得惊魂未定了,更甭替还是这么个弱女子,当即屈膝,蹲在雪狼身侧,抚了抚雪狼的毛发警告规劝道:“是公子的客人,屠龙莫要惊扰了客人。”
说完,缓缓起身,又要安抚对面的柳莺莺,却见柳莺莺听到那头狼的名字后,顿时嘴角微微一抽,愣在了原地。
屠……龙?
这是这头雪狼的名字?
呃,这个名字……哪个敢叫,这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大逆不道了罢。
柳莺莺不由有些吃惊,莫非这儿是清远,山高皇帝远才能相安无事的?不然,哪个敢给自家的宠物,或者恶兽起这样一个犯上作乱的名字?
沈家不怕人参的么?
依柳莺莺看,还是叫小白顺耳好听多了。
当即冲着对面的雪狼笑盈盈,一时又冲着吴庸礼貌问道:“吴护卫,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柳莺莺蹲在地上,远远地朝着小白招手浅笑,像是那日哄骗它一样。
吴庸听了却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的看向柳莺莺道:“你说……你要摸它?”
吴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对方,这是一头狼,而非寻常狗犬。
还未曾开口,便见柳莺莺笑盈盈道:“它好可爱啊,我素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可爱。“
一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只有些伤感道:“实不相瞒,我幼时便有只小狗玩伴,生得极为漂亮,毛发也是雪白雪白的,跟它很像,那只小狗非常黏我,陪了我好几年,对我很重要,可惜后来那只小狗死了,我对它一直很是思念,方才见到它便觉得分外亲近,只觉得当年的玩伴又重新回来了似的,我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柳莺莺巴巴说着,语气中只有些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