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这个装扮的人,头上却还梳着少女鬓, 看着不像后宅妇人, 凭着柳莺莺的眼力, 一眼探出,此人该是风月场所的烟花女子, 或者某些私人小馆里的头牌名角。
而那个男子,柳莺莺顿时眉心一跳,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五爷沈戎是也。
“怎么,不记得我呢?”
话说沈戎嘴角一勾,已大步走到了柳莺莺跟前。
他走得极近,距离柳莺莺不过一两步的距离,举止暧昧又轻佻。
他身形颀长,方一靠近,一股压迫力瞬间扑面而来。
他嘴角扯着笑,笑眯眯的看着她,竟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柳莺莺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自咒骂了一遭,这一阵流年不利是不,怎么头一次出府竟遇到了这一位来,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又见沈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目光炙热,赤、裸裸的,一点没有长辈对待晚辈该有地礼数,甚至比上回更要明目张胆几分,柳莺莺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只觉此人极没分寸,只想躲避。
若是换做旁人,柳莺莺甚至只想啐人一脸。
不过她如今借住在沈家,对方到底是一方家主,他礼数不全,却不代表柳莺莺能不知礼。
心知眼下既然遇到了,却也避无可避,便见柳莺莺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神色淡淡道:“原是沈五叔。”
柳莺莺端着晚辈之姿,竟朝着对方施了一大礼道:“莺儿见过叔叔。”
柳莺莺旁敲侧击,啊,不对,是直接明晃晃地提醒着对方的身份。
沈戎闻言,嘴角略微一抽,他目力过人,哪里瞧不出她的这些雕虫小技。
不过他并非常人,原本就是惊世骇俗之人,身上可没有半分那些之乎者也,繁文缛节,定定看了柳莺莺一眼,嘴里砸巴着回味着她的名讳,竟跟着在嘴里念叨了两遍“莺儿”,竟还笑着夸了句“好名”,方笑眯眯看向柳莺莺道:“你竟知道我?”
又嘴角一勾,道:“怎么知道的?”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副,是不是特意向人打听了我的身份的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柳莺莺。
柳莺莺被对方这不要脸的行径给稍稍惊呆了。
这……这是人说的话吗?
她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这样号的,便是她当年在万花楼时竟也不多见。
不过这沈戎仪表堂堂,气质盎然,便是这种油腻腻的话出自他之口,也好像浑然天成,理所当然似的,并无会让旁人多么意外,好像本该如此似的。
若换做他人,早恨不得一口口水吐上去了。
见她微微瞪眼,一副娇憨姿态,显然被他这话拿捏住了,只觉得这微微瞪目的模样竟难得有几分可爱来,沈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一时低头看着她,只见今儿个这身穿戴极为出挑极为招人,甚至比初见那日更令他眼前一亮。
他方才在街的那一头,远远地便见一抹淡粉倩影自马车下缓缓下来,人都没瞧清楚,就被那道身影给吸引住了,后来认出了原是沈家的马车,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来。
两回了。
意外被这道身影吸引两回了。
看来是天注定的了。
这在沈戎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并不多见。
立马便摇着扇子赶了来。
这会子凑近了,只见她白雪般的脸面透着一簇粉,脸面白里透粉,春光满面,又见她这日穿戴轻薄,褪下了厚重的裙袄,露出领口的一截玉颈美过那上好的羊脂玉,那薄薄的衣衫裹在那雪白的肌肤上,那抹淡粉色包裹着纯纯雪色,比他昨儿个在桃园赏的桃花更要醉人几分。
只令人有种一亲芳泽的强烈冲动。
沈戎渐渐口干舌燥,不由有些迷乱陶醉,只想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美人的身上的香味怕也好闻过昨儿个的桃花香。
沈戎恨不得上前凑近嗅一口,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嘴上却灼灼道:“什么叔叔不叔叔的,我不过虚长你几岁,莫要这样见外。”
正说着话,这时旁边那个女子似笑非笑的插上一嘴道:“五爷,您沈家果真是人才辈出,各个人中龙凤,瞧瞧,这位姑娘水灵的,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出挑的姑娘,真真跟天上的仙子似的。”
璇玑笑吟吟地目光落在了柳莺莺身上,不错眼的盯着,目光意味不明,带着股子不深不浅,不明不暗的……探究。
又像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特有的审视。
又像是不明就里的……敌意。
看到柳莺莺的那一刻,她心头顿时一跳,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她在风月场所待了整整十年,自然见过不少风流绝色,可整整十年下来,还从未见过这样出色的,这样程度的美人若在她们怡红院,整个怡红院的门槛怕不得被踏破了。
“早听说西凉宓家的宓姑娘乃西凉第一美人,如今看来传闻不假,这位是五爷府里那位外甥女吧?”
璇玑似笑非笑地看向柳莺莺说着。
说这句话时,下意识地朝着沈戎身边靠近了两分。
其实她从方才这二位的对话中已然猜出这位姑娘定然不是宓家那位,只是,若除了宓家那位,这个颜色的,还能有谁。
不过是敏锐的察觉出了沈五爷对这位姑娘的意图不明,便故意刺了这么一嘴。
却见沈戎笑而不语。
对她的这个伎俩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瞥了眼她靠过来的身姿,胸前一团柔软都蹭到了他臂膀上来了,沈戎却坐怀不乱,也并不避讳二人的动作,甚至还似笑非笑的指着璇玑冲着柳莺莺道:“这是璇玑姑娘,弹得一曲好琵琶。”
说着,视线从柳莺莺脸上移到移到了腰腹间那双青葱嫩白的手指上,灼灼看着,顿了顿,忽而下意识地问了一嘴:“你会弹曲儿么?”
柳莺莺没有想到这个沈五爷竟是这样恬不知耻的,他家里妻妾成群竟还在外头私会“红颜知己”,私会红颜知己便也罢了,遇到晚辈竟还不知躲,不知躲便也罢了,竟还明晃晃的引荐一番。
给她介绍个烟花女子是个什么意思?
问她这个晚辈会不会弹曲儿是个什么意思?
也将她当成了那等烟花柳巷里头的烟花女子了么?
虽然柳莺莺亦是出自淫门不假,她从未曾看低过那里头的女子,可对方这副姿态,分明是将她看低了去的。
只见柳莺莺很快脸色一沉,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去,人善被人欺,再站在这儿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正要甩着帕子冷脸而过,这时,沈戎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妥,淡淡咳了一声,视线忽而落到了掌柜的手捧的那支宝石簪子上,长臂一抬,举起了那支簪子看了看,道:“簪子虽不及美人美,不过这世上衬得上你的物件怕是本就不多,若能在你头上点缀一番,亦是它的荣幸了。”
说着,沈戎将簪子朝着匣子里一放,便冲着掌柜的财大气粗的吩咐道:“包起来吧,送给这位姑娘了。”
说着,笑意盎然的目光投放到了柳莺莺脸上,道:“就当给侄女的见面礼。”
又道:“还有便是为叔叔方才的口不择言的致歉礼了。”
沈戎笑眯眯的说着,在“叔叔”二字上咬字极重,带着股子暧昧。
柳莺莺却将白眼一翻,一句“不必”已然到了嘴边,却见那掌柜的竟比她还激动,只一脸的为难道:“五爷,这……这不可啊,这支簪子……这支簪子实则非卖品,这支簪子早已被人买下来了。”
掌柜的心急如焚的说着。
恨不得抽上自己一巴掌才好,他也是显,好端端的将旁人定走的东西拿出来显摆个什么劲儿。
他深知这位沈五爷不是个好糊弄的,顿时脸都吓白了。
果然,只见沈戎皱了皱眉:“哪个胆子这么肥,敢跟我沈五爷抢东西!”锋利的目光朝着掌柜的脸上一扫,道:“退了他的去,他若来寻,让他直接来沈家找我沈五便是!”
掌柜的立马擦了把汗道:“可是,可是那人……那人就是沈家的,正是……正是沈二公子。”
沈戎一听,顿时挑了挑眉道:“哦?小二?”
话一落,淡淡笑着道:“那不正好,莫非他还要跟他叔叔抢东西不成?”
说着,二话不说,强行要将那枚簪子拿下。
随即,意味深长的目光朝着柳莺莺面上投来。
柳莺莺视线一抬,对上对方目光灼灼又深邃含笑的目光。
心下忽而没由来的一突。
对方这势在必得的架势,忽而就令她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原来对方那句“失言”竟是故意的,为的便是将这支簪子送得名正言顺,又或者近千两的宝石簪子,亦是试探人心的好手段。
一千两的簪子并非小数目,柳莺莺是小地方来的,一千两的银子是她娘甚至要从嫁妆堆里变卖了首饰才能攒下来捎给她的,搁在柳莺莺这号身家的眼里,很难不令人心动。
若是她收了,便也是个眼皮子浅显的,自有对付眼皮子浅显的手段。
若她不收——
不过一支簪子,并非仅是送簪,更是一举两得的好手段。
柳莺莺忽而心下一紧。
她原本以为这位沈家五老爷是个风流好色的败家子,却不想自己差点儿着了他的道了,竟不想,连这个最荒□□烂的沈家不肖子竟也是个不简单的。
看来,柳莺莺真真是低估沈家人,也低估这趟清远之行了。
这样想着,柳莺莺一时收起了脸上的轻视,对上对方似笑非笑,颇不着调的目光,柳莺莺一时微微缓了一口气,随即亦是挤出了一抹天真的笑意,笑眯眯的冲着沈戎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就不夺了。”
说着,视线一扫,落在身旁的云霓裳身上,冲着沈戎道:“依我看,这支簪子其实更适合这位璇玑姑娘,沈五叔若非要夺的话,便将它送去它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柳莺莺施施然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身子一转,白眼一翻,直接越过了对方,便要去找灵儿了。
她不要,却也要让他出口血!
他若不出这口血,定也要恶心不死他!
而沈戎听到柳莺莺这番话,非但不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有趣!”
他收起扇子,敲了敲手心,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绕他而去。
她转身时,杏粉色的群袍荡起一层涟漪,打在他的马靴上,沈戎只觉得有些痒。
而柳莺莺刚一错身,目光一抬,却未料,整个铺子里哪里还有灵儿半个影?
灵儿那儿去了?
柳莺莺顿时吓了一大跳。
第044章
沈月灵丢呢?
这个念头从柳莺莺脑子里闪现的那一刻, 柳莺莺顿时身子微微一晃,她可担不起这个责。
明明,明明她们方才还在一起的。
而她, 当年亦是这样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被人给掳走的。
有那么一瞬间, 柳莺莺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直接凝固了起来。
若沈月灵在她手中丢了的话,甭说沈家放不过她, 就连她自己也是饶不过自己去的。
柳莺莺只觉得脑海中白光一闪, 有片刻的浑沌,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掐着手指头, 俨然快要将手指给掐烂了,强逼着自己一点一点清醒了过来, 扭过头来便神色凝重的冲着桃夭问道:“灵儿呢?”
桃夭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 道:“前脚还在这儿的。”
又道:“芍药也不见了, 许是一道出去了。”
芍药是沈月灵的婢女。
见芍药也不见了后,柳莺莺缓了半口气过来, 却也压根不敢松懈, 立马冲着桃夭道:“分头找,一定要找到。”
话一落,柳莺莺片刻不敢耽搁,询问了车夫,车夫不曾留意后, 便立马与几人沿着街道两旁分别找寻了去。
沈五爷见状, 沉吟片刻, 也大步跟着跨了出来。
话说街头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柳莺莺朝西街一路找寻了去,约莫奔走了十数丈后,在远处一处小巷子口,看到有人牵着一匹马,马儿彪悍壮硕,那人站在马旁,伸出了手来,似要一把揪住了身旁女孩子的衣裳,似要将她给掳走了去。
又见那女孩儿着一身藕粉衣裙,头上绾着两个小苞谷,头上缀白色珍珠,不是沈月灵又是哪个?
再见那马旁的男子人高马大,头戴斗笠,神神秘秘,一脸鬼祟之相,柳莺莺顿时心头一跳,一手拔下簪子,便直接气势汹汹冲了过去。
那戴斗笠的男人因背对着她站着,街头行人众多,柳莺莺趁其不备,直接一簪子朝着对方背后扎了去,同时咬牙高声呵斥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大胆狂徒,竟敢当街掳人!”
柳莺莺横眉竖目,一脸凶厉。
却未料,那人虽背对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站着,却极为敏捷,在柳莺莺挥簪扎去的那一瞬间,他猛地回头,抬手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