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到这番话后,柳莺莺怔了一下后,一时略有些心虚的抬手捋了捋耳间的散发,心中染过一丝莫名的异样来。
对方的突然变化,莫非与……那两日有关?
她还只以为只有女子变化大,没想到男子竟也有这么大的变化?
像是某种抽丝剥茧的蜕变般。
一个人有变化倒还好,就怕两个人都变化巨大,一同出现时,令人生疑了起来。
早知道她今日便不欲盖弥彰了,只有种掩耳盗铃之嫌。
就在柳莺莺暗中琢磨之际,这时,忽而敏锐的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她的脸上,朝着她脸上看了来,柳莺莺下意识地偏头看了去,视线落下的那一刻,身后苏子磬偏过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柳莺莺神色一愣。
视线收回时,却见一旁郑雪蕴看向远处的目光略带着几分痴意。
“祖母,千秋万福。”
话说以沈琅为代表的十余晚辈纷纷朝着老夫人拜寿,在沈琅作揖拜下之时,只见老夫人立马松开下人搀扶走了过去,一把扶起了沈琅的贺寿之礼,一时紧紧托着他的手,神色激动道:“衔哥儿何需行如此大礼。”
一时紧紧抓着他的手,神色异常高兴又悲悯的说着。
说完,抬起头来,一双苍老精悍的眼里泛起了些微红来,只目不转睛地将眼前的人定定打量着,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良久良久,神色依然激动动容道:“哥儿……长大了,长大了。”
“好,真好……”
沈老夫人久久抓着沈琅的手,舍不得松开,舍不得挪眼,一错不错看向沈琅的眼里已是泛红了一片。
时隔一年,沈琅看着日益苍老又神情激动高兴的老夫人,那双清冷的薄唇微微一抿,良久良久,只低声道:“孙儿……不孝。”
沈老夫人却立马道:“不许瞎说。”
又一时紧紧拽着沈琅的手,道:“我哥儿最是孝顺听话的,哥儿是祖母眼里最最乖觉的,不许瞎说。”
沈老夫人微微红着眼如是说着,与哄着幼年沈琅时的情景一般无二。
沈琅闻言,良久良久,只缓缓抬起另外一只手覆盖到了老夫人手上,却见沈老夫人再度一把紧紧将他的手攥住。
祖孙二人竟出人意料的情意深深。
眼里哪里还有旁人来。
还是不知过了多久,苏氏见一戏园子人全都直挺挺的站着,只笑着开口道:“瞧瞧,大公子回来给母亲贺寿,母亲有多高兴。”
又道:“快,快,横竖一会儿叙旧的时间还长着了,母亲,快快入座罢,戏快要登场了。”
老夫人闻言,神色一恍,一抬眼,这才见众人竟都争相站在原地,一时缓过了神来,笑着道:“瞧瞧,瞧我这老婆子,人都老糊涂了——”
说着,将一众小辈们叫了起,很快,又亲自拉着沈琅高兴的入了座,边走边喜不自胜道:“咱们祖孙二人今日好生说说话,好生听听戏。”
一行人这才三三两两的落了座。
远处这一幕看得柳莺莺不由有些意外,记得刚来府不久,听锁秋说她入府多年,见大公子次数都不多,听说沈家大公子不常往北苑走动,还以为不单单与清河郡主关系清冷,与老夫人感情也较为淡漠,今日一见,分明祖孙情意深重。
更令人意外的是,周遭沈家几位姑娘们的神色分明比她还要更为意外,好像眼前这一幕并不多见,只见一个个纷纷面露惊诧。
只觉得这沈家,关系真真错乱。
“表姐,戏快要开始了,咱们也过去罢。”
那边落座后,这边,沈月澶等人也正要过去一同热闹,不想,正要起身时,这时,只见沈老夫人跟前的晴芳忽而远远绕了过来,笑着冲着凉亭里的几位小主子们道:“姑娘们怎都还在这儿扎堆,戏马上快要开始了。”
沈月澶笑着道:“刚看到大哥来了,正要过去的。”
晴芳笑着道:“大公子方才来了,老夫人高兴坏了,几位姑娘们也过去一同热闹热闹罢。”
晴芳与几位姑娘们寒暄一番,说完,忽见晴芳朝着宓雅儿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表姑娘……”
说完,晴芳退避到了亭子外侧。
宓雅儿见状,缓步而下,走到晴芳跟前,便见晴芳凑到宓雅儿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
下一刻,便见宓雅儿抬着目光朝着戏台方向远远看了眼,一向落落大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晕红来,不过很快便见宓雅儿恢复如常了,端得一派娴淑之姿,扭头朝着沈月澶等人说了声:“我先过去了。”
便宓雅儿先行了一步。
宓雅儿一走,只见亭子里余下众人四目相看间,眼中纷纷露出了一抹或八卦,或惊诧,或了然,或打趣的神色来。
晴芳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婢女,晴芳来寻,必定是老夫人吩咐来唤的人,老夫人这个时候单独来唤宓雅儿作甚?
众人的视线落在远处那道威严苍劲的玄色身影上来。
表姑娘长大后嫁到沈家来,这是整个沈家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整个沈家六房,除了大房的两位公子,何人能配的上宓家独女,于是,表姑娘的最终去处不是大公子便是二公子。
有人传,大公子二十有四,至今未娶,是一直在等表姑娘长大。
又有人传,二公子与表姑娘青梅竹马,更为相配。
传什么的都有。
从前事态不明,而今,沈家看着好事要将近了。
看着先走一步宓雅儿的姗姗背影,柳莺莺目光定了定,片刻后,在心中默默将第一条路给堵死了。
等到柳莺莺随着沈月澶一行人过去时,只见宓雅儿已然落了座。
老夫人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左边坐着沈琅,右边坐着宓雅儿,正一左一右的笑呵呵的同着二人说着话。
柳莺莺随着众人一道给老夫人贺寿,老夫人叫起时,柳莺莺目光一抬,视线毫无征兆的落入了一双更古无波的清冷眼眸里。
沈琅淡扫了眼远处那张花枝招展的妖艳面庞,不多时,视线一错,便要若无其事收回,然而下一刻,忽见对方面带娇羞,低眉敛目了起来。
沈琅剑眉微蹙。
下一刻,意识到不对劲,清冷的目光自那片火红的衣角上掠过,而后往后侧移了半寸,便见斜后方的六弟沈庆眼下目光痴痴,脸面如血。
再一转脸,只见前方那片火红身影视线越过了他,直直落到了后排那道清秀端正的身影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目光一触。
又默契飞速分开。
一个红透了脸。
一个低眉敛目,略带娇羞。
沈琅薄唇一抿。
第072章
话说给老夫人贺寿时, 许是沈大公子到场,沈老夫人这日心情肉眼可见的大好,整个人跟尊弥勒佛似的, 满面红光, 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对着每个前来拜寿的小辈都和颜悦色的关切了一遭, 若是脸生的, 还会笑着指着给沈琅介绍。
轮到柳莺莺拜时,只见老夫人神色一怔,脸上的笑意缓缓停了下来。
老夫人久久没有叫起, 而周围人群也一时没了声息。
柳莺莺只察觉到所有的目光一瞬间齐齐汇聚到了她的身上来。
此时在戏台下,沈家所有的小辈们可谓到齐了, 哗啦啦二三十余人,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柳莺莺一经露面后,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人群一下子就噤声了。
柳莺莺依然半屈身姿, 不见任何摆动,不过片刻后, 察觉到那道目光还一直直直落在她的脸上, 似在打量着自己,顿了顿,柳莺莺只缓缓抬了头来,与正首的沈老夫人视线撞在了一起,二人对视了一眼。
便对上了一道精悍犀利的目光。
一双苍老的, 却锋利的眼, 直直落在了柳莺莺身上, 仿佛能够一眼窥探到她的内心深处。
却在迎上柳莺莺目光的那一瞬间,便见那双精悍的老眼, 一瞬间敛下了所有的锐利,恢复了原有的慈祥和喜爱,似盯着她愣了许久,缓不过神来,良久良久,这才反应过来冲着柳莺莺笑眯眯道:“快起来,快起来,瞧这孩子,行这么大的礼作甚。”
说话间,立马将柳莺莺招呼到了跟前来,一把拉着柳莺莺的手将她不错眼的盯着打量了好几遭,只忍不住啧啧称叹惊艳道:“瞧瞧这孩子,究竟是怎么生的,怎么这么会长,简直一日一个样,一日要比一日还要伶俐来,瞧得老婆子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了。”
说笑间,那双慈爱的眼一寸不寸的落在了柳莺莺身上,定定将人打量着,方才远远瞧着,便觉得十足招眼,这会儿隔得近了,如此近距离的美貌就连老夫人都见之纳罕,尤其只见那脸上的春光满满溢出来了,不由让她瞧了双眼都止不住微微一跳,老夫人心头惊艳更甚了,不过面上不显,依然笑呵呵道:“可是将这几个丫头片子全给比了下去了。”
说着,视线朝着身旁一众人脸上掠过,只见身后一众小子们各个眼神清亮,看了一圈后,又重新落到了柳莺莺面上来。
不怪他们各个蠢蠢欲动,只觉得不过几日不见,眼前这个莺丫头变化实在太大,大到她心头都止不住微微一跳来。
老夫人到底是过来人,这满面的春光不由令她下意识地生了疑来,又觉得许是这日盛装出席的缘故。
不知为何,惊艳的同时,沈老夫人下意识地朝着左侧长孙方向看了一眼,衔哥儿今日亦是变化甚大,不过一年未见,不知是今日变化还是近一年来的变化。
一转脸,只见长孙衔哥儿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神态淡漠,心下顿时一松。
也是,哥儿修行多年,连雅儿在沈家养了十多年,都不曾动过半眼心思,又岂会是个重颜色之人。
不过,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心里涌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来。
一时,指着柳莺莺笑着冲着沈琅道:“这是柳家的莺姐儿,是个伶俐的,刚来府中不久,大家认识认识,日后多多照拂一下。”
话一落,只见柳莺莺神色自若的朝着沈琅福了福身子,道:“莺儿见过大公子。”
柳莺莺语气恭敬中透着淡淡的生疏,似第一次见到他般。
沈琅淡扫了她一眼,片刻后,略微颔首,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
方才介绍苏子磬时,他分明还冲她还点了点头,虽清冷,却仍不失礼节的“嗯”了一声。
可是到了柳莺莺这里,竟连个“嗯”字都显多余。
老夫人见状,心下再度一松,只张罗着沈琅、宓雅儿陪她一起看戏来。
很快,台上的戏曲唱响了,唱的第一曲是由大公子亲点的戏《八仙拜寿》,只见南天门上,一个个大仙小仙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前来热烈贺寿。
唱戏的是特意从元陵城请来的名角,一声声咿咿呀呀,一道道仙姿玉姿直令人眼花缭乱,就在大家瞧得津津有味之际,不想,戏唱到一半,竟见一众神仙们竟接二连三下了场,瞧得众人一脸莫名。
就在众人不知所云之际,这时,原本的戏曲配乐瞬间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阵阵擂鼓之声。
“咚咚咚——”
声声震天,响彻天际。
众人纷纷探颈伸脖,不知眼下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就连老夫人亦是一脸纳罕,《八仙拜寿》年年登唱,印象中里头没有这一出啊。
就在众人纷纷翘首以盼之际,这时,一个响彻天际的唢呐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一头偌大的金毛团从幕后滚了出来,而后平地一跃而起,直接跃到台子中央,在台中央打了个滚翻了个跟头后,而后头一转,眼一眨,赫然露出一张威武霸气的狮头脸来,竟是个金毛狮王。
原来戏唱到一半竟舞起了狮子来。
因狮子方才那番翻跃动作漂亮,在转脸露出那张狮头脸的那一瞬间,坐席上有不少郎君直径叫起了“好”来,大家缓过神来后,顿觉惊喜,纷纷跟着鼓掌叫好。
狮子在台上翻转跳跃,一下跃到半空中,一下又跳到地面上,以脸着地,动作惊险十足,也精彩十足,随着阵阵响破天际的锣鼓声,顿觉欢声雷动,举府若狂。
沈家一众姑娘们多深居简出,听戏听得多,瞧这舞狮的戏码倒是瞧得少,何况还是这样精彩的戏码。
瞬间一个个捏紧了帕子一下提心吊胆,一下子欢呼雀跃。
柳莺莺挨着沈月灵,坐在第一排最边缘的位置,相比众人的惊喜连连,她的神色倒要淡定许多。
她当年所在的万花楼是元陵城最热闹的商街,周遭花楼酒楼众多,今儿个你开张宴客,明儿个我舞龙舞狮,有时两家舞狮对打,整条街的人都过去凑热闹,不可谓不热闹。
柳莺莺见得多便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日这头狮王灵敏凶猛异常,且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觉得那头狮王贱兮兮的,一会儿飞到半空中,一会儿佯装要不慎滚到台子下,惹得一众千金小姐们时时一颗心脏挤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