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妈妈对尤氏极为了解,立马默契提醒道:“姓柳。”
尤氏立马道:“对对对,姓柳,那个柳丫头,你今儿个瞅见了么,那样貌那身段,啧啧,连我瞧了都恍了几下眼,你说天底下怎会有人能生成那个样子的,那个妖媚样,啧啧,得亏那样的不在咱们院中,不然我一日也不能够安生。”
说着,尤氏想了想,又道:“今儿个冷不丁一瞅,竟将雅儿都给比下了。”
尤氏一脸啧啧称叹道。
曹妈妈却笑了笑,道:“便是那号的在公子跟前怕也会被视作无物罢。”
又道:“那样号的,便是比得过表姑娘又如何,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尤氏听了瞬间一脸高兴道:“也是,那样号的哪个正经府里敢娶,哪像个正经当家主母的样子,倒像是那些勾栏……咳咳,若娶回来日后还不得被勾得早早坏了身子。”
又道:“好在咱们哥儿眼里一心只有学业,没见今儿个大房那个老二,二房那几个,还有老二房、三房那几个,一个个眼珠子恨不得全黏上去了,唯有咱们家哥儿没有被那美色迷住。”
尤氏今儿个随六房一道先去了郡主那里拜会,跟郡主一块儿去的,故而没有看到更早之前的画面。
她过去时,儿子已隐匿到了队伍最末尾的位置,一直低着头,没有像旁人那样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
尤氏隐隐有些得意。
不过,说到这里,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到底又有些愁容道:“听说,雅儿跟大房那个老大——”
尤氏说着,不由有些倾羡道:“雅姐儿是个好姑娘,也是,整个府里除了大房那两个哪个能入她的眼,哎,我家哥儿其实也不差,可惜投错胎投到我肚子里来了,连个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尤氏想起今儿个在戏园子时老太太呵退左右,拉着大公子与雅儿一脸高兴撮合的模样,说不酸是假的,要知道,那可是大俞四大家族的宓家唯一的嫡女,这样的家族若攀上了,岂不是强强联合,将来他们哥儿未来定然一派光明,扶摇直上。
却也知道,他们四房到底人微言轻,在这偌大的沈家,压根出不了头。
好在哥儿还算争气。
曹氏见状,却立马安抚道:“太太不用太过苦恼,咱们公子还小了,大房固然有大房的显赫,可咱们四房却也不差,咱们哥儿可是清远有名的神童,在学问上便是大房那两位也不一定比得过他去,就连老夫人还有沈家几位族老都对他寄予厚望,听说几日前的小考公子考得都极好,只要今年秋天的乡试一过公子便是举人了,三年后再进京赶考,若一举得中的话,何愁将来没有机会直上青云,到那个时候,甭说表姑娘那样号的,便是侯爵府的千金,便是那皇家的郡主公主定也是攀得上的。”
曹妈妈一脸自信满满的说着。
尤氏听了,顿觉满腔热血,一脸激动道:“也是,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哥儿的亲事咱们还得慢慢来,急不得急不得,好东西总是后出现的,要跟哥儿十年寒窗苦读一般,咱们都得慢慢熬。”
说着,尤氏瞬间坐不下去了,立马道:“厨房今儿个忙活,不知给朝晖院送了汤食不曾,不成,我得亲自去盯着。”
说罢,还不待曹妈妈劝阻,便见尤氏火急火燎从软榻上起了身来,便要马不停蹄朝着西院厨房赶去。
不想,刚走到门口,帘子一掀,竟与儿子撞了个正着。
沈庆满腹心事,有些心不在焉,故而没有留意到帘子的动静,差点撞上尤氏后,立马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扶,忙道:“母亲,可有碍?”
又忙道:“母亲这是要上哪儿?”
尤氏不想儿子过来,瞬间面上一喜,连连拉着沈庆的手,笑着道:“为娘又不是个泥捏的,哪能有碍,还能撞碎了不成?”
又忙高兴地拉着沈庆的手将人止不住上下打量道:“这么晚了,怎还来了这儿,娘不是说你读书辛苦,不用日日过来请安么,可是瞧书瞧累了,出来散散眼。”
高兴间,立马拉着沈庆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快,里头坐着,娘正要去厨房看汤食备好了没,你来了正好,正好一会儿吃了汤再走。”
说话间,高高兴兴的将儿子招呼进了屋子里头。
没一会儿,厨房里的汤食便送了过来,沈庆闷头一口全喝完了,一滴不剩,尤氏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沈庆好是嘘寒问暖一遭,不多时,瞧着眼外头的天色,立马将人打发走道:“天色已晚,哥儿别在娘这里耗着了,快些回去歇着罢。”
又道:“明儿个还要早起,今儿个府里喧嚣,就当放假一日,夜里可不许再熬夜了,当心熬坏了一双眼。”
尤氏苦口婆心的叮嘱着,话一落,便立马起了身,要亲自送儿子出院子。
不想,话说完了,却见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这日竟坐在八仙桌旁纹丝不动。
尤氏神色一怔,只觉好奇,正要发问,不想,这时只见沈庆像是下了某种重要决心般,忽而噌地一下起了身,随即往后连退三步,一直退到屋子中央的位置,随即弯腰作揖,竟朝着尤氏行了个大礼来。
尤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大跳,嘴里说了声“我儿这是要作甚“,便要立马过去搀扶。
便见沈庆将牙一咬,不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便一鼓作气一脸坚定道:“母亲,孩儿……孩儿日前小试得了小考第一名,夫子……夫子说孩儿考上乡试轻而易举,若……若孩儿中了举子,不知母亲和爹爹可允诺孩儿一桩事情。”
沈庆一向脸皮薄,从小到大,还从未曾向任何人提出过任何要求,此话一落,只觉得厚脸皮做派有失读书人风范。
却仍然一脸的坚定。
不过,一鼓作气地说完这番话后,便见沈庆白净的脸面瞬间染上了一抹薄红。
尤氏看着这样大动干戈的儿子,愣了好半晌缓不过神来,片刻后,下意识地与身侧曹妈妈对视了一眼。
脑海中则飞快运转着。
莫不是哥儿想外出游学,效仿他那位大堂兄那样在外四处游历?这是两年前哥儿提过的,说满了十六也要外出游历。
或者……也想行医?
这是哥儿一向乖顺的人生中唯一的两处“叛逆“时刻,好在哥儿到底听话,在她跟老爷苦口婆心的劝阻下,到底一心扑在了学业上。
莫不是又要旧事重提?
这样想着,尤氏尽量稳了稳心神,道:“哥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快起,快起,大半夜的行这么大礼作甚,有什么好好说,只要不影响我儿的学业,娘和你爹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
说话间,尤氏立马过去,便要亲自过去搀扶。
却见沈庆听了尤氏的话瞬间脸上一喜,不多时,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在白净的面庞上渐渐染开,只见沈庆有些难以启齿,却最终一脸坚定道:“儿子……儿子想娶柳姑娘为妻。“
说着,便见沈庆再度朝着尤氏方向激动一拜,浑身止不住的激动和羞耻道:“还望母亲成全。”
然而,这番话一落后,竟像是晴天白日里平地惊起了一声巨雷。
只见头顶久久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不多时,雷炸了。
人前身影一晃,便听得惊慌失措的一声:“太太——”
沈庆猛地抬头,便见尤氏身影一歪,险些直接朝着地上栽倒了去。
第079章
“可是那狐媚子勾引的你?”
“不是, 是孩儿对柳姑娘一见倾心。”
“你……你糊涂!”
“你可是未来的状元郎,是咱们四房全部的希望,岂能在这等关键时刻被那等狐媚子给迷了心智, 那狐媚子……那狐媚子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她来府里才多久,你才见了她几回, 竟将你勾得这般不着四六了, 哥儿,你……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柳姑娘……柳姑娘她不是狐媚子,求母亲成全!”
“要我成全, 好,好, 除非……除非我死!”
“母亲……母亲若不同意,孩儿……孩儿便长跪不起。”
“你……”
话说一阵砰砰砰巨响后, 整个四房都为之一震。
这一剧烈动静, 吓得四房所有的婢女婆子纷纷心惊胆战的跑了出来,便见六公子一动不动的跪在庭院中央, 那单薄的背脊挺力得直直的,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眼下这是发生了何事?
六公子怎会跪在院中?
六公子这是惹得太太生了怒?
只是,怎么可能呢,要知道六公子素来性情温顺,脾气甚好, 他一心扑在了学业上, 多得府里的老夫人和沈家诸多族长门器重, 这么多年来,别说惹太太生气, 更是大声说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怎会无故惹得太太生气呢?
而太太亦是将六公子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上,太太日日亲手做汤羹,日日对六公子嘘寒问暖,母子情深 ,不知惹得其余几房几多钦羡。
不想,今儿个竟闹得又是砸东西,又是罚跪的地步来。
院中丫鬟婆子纷纷跑出来瞧热闹,压根不敢多瞧,故而一个个缩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
话说,四房一向低调不张扬,在整个沈家与六房从不招眼,并没有多少存在感,若非因着出了一位沈六公子,才学斐然,不然怕是整个沈家六房中最无人问津的存在。
因为四老爷的生母身份卑贱,原是家生婢出生,不像二老爷的生母,至少是正正经经用轿子抬回来的一房良妾,便是同样身份卑贱的六老爷生母,至少得了沈老太爷的宠爱,更甭提大房、三房、五房了,那可全部都是从沈老夫人爬出来的,那可是沈家正正经经的嫡老爷。
而四老爷,从出生起便最是个不起眼的,加之他天赋平平,在沈家诸多族亲中便显得越发平庸来,于是,连带着尤氏嫁过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众多妯娌间抬不起头来。
好在她肚皮争气,生了个才学出众的小神童,好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遭。
尤氏将毕生的心血全部投放在了儿子身上,一心盼着儿子他日一朝高中,再娶个高门嫡女回来,好让她和整个四房在沈家真正直起腰杆来。
却不料——
“哥儿一向老实听话,从小到大从未曾顶过一句嘴,怎么……怎么今儿个成了这副样子来,那……那狐媚子究竟给我儿下了什么迷魂汤,竟勾得他鬼迷心窍了来,这可咋办啊……”
话说,屋内,杯子茶水散落一地来,无人敢进来收拾。
尤氏晕厥过去又被人掐醒了,此刻歪在床上,额头上垫着湿巾。
她浑身阵阵发软,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直接一下子去了。
这会儿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曹妈妈给她刮了痧,又替她松松腿脚筋骨,这才勉强撑起了一口气来,只歪在床榻上哭干了好几条帕子来。
曹妈妈见状,劝了又劝,不由叹了口气,道:“太太方才不该跟公子动气的,公子……公子并非不讲理的人。”
“他讲理,他讲理……他讲理就不会贸贸然说出那般惊世骇俗的浑话来。”
尤氏说到激动之处,一时气不顺,又继续猛烈咳嗽了起来,她握着拳头一拳一拳用力的砸在自己心口,砸着砸着便又忍不住呜咽哭了起来,道:“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原先在娘家时便遭继母苛待,好不容易嫁到沈家这世家门阀来,以为总算是可以抬头挺胸了,却不想,不曾抬过一日头,府里又是郡主,又是高门妯娌,便是二嫂身份寻常,可她偏偏八面玲珑,惯会做人,我苦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肚子争气生了哥儿这么个出息的,缘何突然间闹出了这样一桩祸事来,那狐媚子……那狐媚子出生低贱给不了我儿半分扶持不说,还一身的骚气,那一脸狐媚样若缠上我儿,我儿将来若被她勾得再无心学问,岂不了白白断送了这大好的前途来,你说,满府这么多青年才俊她不去勾搭,怎偏偏独朝我儿下手,她若敢害我儿,我……我定要与她势不两立——”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尤氏一拳一拳朝着自己胸口捶打着,可谓捶胸顿足着。
声声咒骂和哀怨的哭喊声透过正房,飘到了庭院外来。
一声声清晰无误的落入了沈庆的耳朵里。
沈庆背脊僵硬,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整个麻木没了知觉来。
他其实早知母亲不会轻易松口同意。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温顺听话,对爹娘百依百顺,他知道母亲在府里受人轻视,他知爹爹郁郁不得志,故而日日头悬梁锥刺股般埋头苦学,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求过爹爹,求过母亲什么,无论儿时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只要爹娘不松口,他断然不会强求,几乎有求必应。
只此一次,就这一次,他此生唯一一次遇到了想要拼命达成并努力实现的事情,却万万没有料到,母亲的反应竟这般的激烈。
那个平日里温柔贤淑的母亲一下子变得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面目可憎。
还将所有的迁怒全部投放到了柳姑娘身上。
一口一个狐媚子。
沈庆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般——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庆双拳一点一点用力的握紧,一双干净纯净的双眼一点一点猩红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去去去,一个个都在偷看什么——”
话说,四老爷沈徽本在前院随着大老爷一道宴客,族里的老兄弟们难得齐聚一堂,正在畅聊朝中国事以及盘点沈家未来,一个个正神色凝重,气氛紧张之际,这时院里的丫鬟忽而匆忙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