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姚玉兰等人一走,柳莺莺镇定自若的身姿瞬间一垮塌,只见她嘴里怒骂了一句“狗男人”,下一刻,便立马起了身,只扶着桌子一跳一跳朝着那堵书墙蹦跶了去。
因裙袍繁琐,她的姿势略有些牵绊,便显得有些笨拙,一蹦一跳,似个大呆鹅。
好不容易跳到书架旁,将那个抽屉重重一拉,果不其然,赫然看到她那只玉面绸缎的绣花鞋正静悄悄的躺在那里。
看着躺在抽屉中的绣花鞋,想起方才那位道貌岸然之士竟当众脱掉她的鞋袜,再将她的鞋子锁进这抽屉之中的画面,柳莺莺好不容易逼下去的气血,便又一滋滋往外冒了,气得柳莺莺再度闭上了眼来。
简直是个卑劣小人,是个伪君子。
等到睁开眼时,柳莺莺咬着牙,正要将绣花鞋从抽屉中拿出来,然而,此时此刻,忽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只见柳莺莺飞快拿起那只鞋嗖地一下转过了身来,便见方才守在门口的小仙童此刻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书房里间,立在屏风旁,正默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刻的柳莺莺单腿杵立,光着一只脚丫子踩在另外一只鞋面上,怀里抱着一只绣花鞋。
无端狼狈。
两人,一大一小,隔着张八仙桌,大眼瞪着小眼。
柳莺莺:“……”
从玉清院出来后,柳莺莺发誓,有生之年,誓不踏入此地。
柳莺莺甚至都没有向主人辞行,穿好鞋袜后直接拎着篮子从侧门绕到西院将篮子里的桑叶添满了,便直接朝着三房方向去了,行至半道却远远瞧见锁秋匆匆寻了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大姑娘还有表姑娘方才来了。”
柳莺莺闻言只有些意外道:“来了沁芳院?”
没想到姚玉兰方才的说辞转眼成了真。
锁秋道:“正是,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不巧,您不在院里,得知您去了三房后,大姑娘和表姑娘便去了寿安堂,说一会儿再来找您。”
说着,锁秋又笑了笑,道:“奴婢猜想大姑娘和表姑娘该是为了上回落水一事特来登门致谢的,想着姑娘去了三房应当并无大事,便赶紧过来通报了。”
锁秋说着,忽而朝着寿安堂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忽又道:“大姑娘和表姑娘身份尊贵,为人亦是和善高雅,满府上下不知多少人攀附却攀附不上,如今有了这层机缘,姑娘该多与她们走动走动才是。”
锁秋真心实意的劝说着。
柳莺莺闻言看了锁秋一眼,片刻,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提点。”
说话间,沉吟片刻后,便改了道,道:“那我这便去寿安堂寻二位姑娘罢,顺道给老夫人见礼。”
于是,柳莺莺直接去了寿安堂。
等到沈琅观赏完新来的茉莉树回来时,果不其然,书房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打发了姚家兄妹后,沈琅直接冲着弥生吩咐道:“备水沐浴。”
弥生闻言只有些诧异,公子有早晚沐浴的习惯不假,然而,姚公子等人来之前,他才刚刚沐浴过的啊!
怎么又……
不过,公子的吩咐弥生可不敢多问,立马应下,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张罗,而是步履踟蹰,似有话要禀。
沈琅吩咐完后,直径往里走,一路走到书墙前方缓缓停了下来,不多时,抬手将抽屉徐徐拉开,淡淡一瞥,便见抽屉里早已空空如也。
沈琅狭长的双眼略微一佻,并不意外,却依然盯着那片空荡的抽屉定定看了片刻,背在背后的手,缓缓沿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摩挲了一圈,这才慢条斯理的将抽屉合上。
然后,一转身,便看到了案桌上异样。
案桌上的笔墨被人动过。
案桌上的是上回密室里那份抄写了一半的道德经。
那日,她走后,他便带回了书房。
后一半,昨晚刚誊写完毕。
然而,此刻却见最上面那一页道德经文稿上被画了一只巨大的……乌龟。
是的,乌龟。
巨大一只,填满了整一页文稿。
乌龟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沈琅抿着嘴,将那一页文稿拿起举到了眼前,定定看着,便见龟壳上竟还落下娟秀文雅的四个字:王家大郎。
看到那四个字后,沈琅微抿的嘴角一度成了一条直线,细细看去,嘴角只有些细微抽动。
直到不知看了多久,凤眼渐渐微眯,不多时,清冷的目光一扫,便见屏风旁的弥生立马缩了下脖子,又立马伸了伸脖子,绷着张小圆脸,一板一眼极力的撇清关系道:“公子,可不是我画的,是刚刚那位……那位柳姑娘画的。”
弥生毫不犹豫地直接点出了罪魁祸首。
沈琅闻言仍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高高举着这张文稿,目不转睛地盯着,连眉眼都没有动弹一下,对于这个答案,他并没有丝毫惊讶。
良久良久,只举着文稿缓缓转过了身去,淡淡问道:“她还做了什么?”
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醇厚,听不出任何喜怒。
弥生像是憋了满腔憋闷似的,沈琅这话一出,便见他立马一板一眼,头头是道的将方才柳莺莺是如何光着脚丫子,如何姿态不雅的一蹦一跳,跳到书墙旁,再如何鬼鬼祟祟将抽屉中的那只鞋取出来的画面详详细细的描绘了一遍。
每一处描述,都能在沈琅脑海中浮现出相应的画面来。
一口气说完后,只见弥生吁了一口气,便又微微咬牙道:“然后,她便发现了我,再然后她竟微微笑着说她其实是下凡来历劫的神仙,不日便要飞回天庭,她让我忘掉今日所看到的一切。”
“公子,您说,她是不是在糊弄三岁小童呢?”
说到这里,只见弥生圆滚的脸上浮现出了细微的裂缝来,片刻后,便见他将牙一咬,又继续道:“临走前,她看到桌上公子的墨宝,竟提起笔墨说代公子润润笔,当然,我看到她的大胆行径后,已当场训斥了她,却不料……却不料那位柳姑娘竟将我的话全然当成了耳旁风不说,她还想……她竟还想提笔在我脸上再画个大王八,索性被我快速躲开了。”
“公子,世间怎会……怎会有这般张狂的女子。”
弥生板着小脸,略有些气鼓说着。
却因他成日效仿公子,日日一板一眼,便见那张小古板脸上端得似个小大人,然而那小胸膛却分明一鼓一鼓的,出卖了他的稚嫩,这两相对比间,竟难得有几分可爱模样。
直到一口气说完后,弥生想了想,到底有些狐疑好奇道:“话说……公子,那位柳姑娘的绣花鞋究竟是如何出现在公子的抽屉中的?”
只见弥生板着小脸,一脸冥思苦想着。
他今日明明守在书房门口,分明瞧见那位柳姑娘一直坐在八仙桌旁,并没有起身去往过书墙那边。
莫非,她会变法术不成?
难道,她真的是……下凡的仙子不成?
不然,她怎会不怕公子?还跟公子书房里画轴中的仙子姐姐生得一模一样?
就在弥生绞尽脑汁,苦思苦想之际,这时——
“好了,下去罢。”
沈琅清冷低沉的声音忽而再度传了来,打断了他的多嘴疑问。
不多时,只见沈琅缓缓拉开了方才的抽屉,随手将那页画了整也乌龟地文稿扔了进去。
弥生闻言,心下一松,一板一眼正要告退,却未料,刚一转身,忽又闻得身后传来一声:“下次——不准躲!”
弥生:“……”
骤然听到这道命令后,弥生的小古板脸上微微一愣。
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话究竟是何意。
片刻后,反应过来,小古板脸上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的同时,只略有些委屈来。
第096章
话说到了寿安堂后, 只见沈老夫人端坐在高堂的罗汉床上,宓雅儿和沈月澶依次坐在右侧交椅上,柳莺莺则被人引着坐在二人对面。
穿红戴绿的婢女鱼贯而出, 茶水, 果子点心跟不要钱似的,一碟碟朝着柳莺莺跟前堆砌, 让她扎扎实实体验了一把座上宾的滋味来。
随即, 沈老夫人满脸慈爱的将柳莺莺唤到了跟前,拉着她的手不住问道:“来了沈家这一阵,住的可还习惯, 吃的可还习惯。”
又道:“府里人多,难免照顾不周, 若有哪些伺候不好,招待不足的, 只管说出来, 万可不可憋着忍着,知道么?”
又悉心关切的问了一遭柳莺莺上回落水后可有留下哪些不适不曾, 最后指着宓雅儿和沈月澶道:“雅儿, 澶儿,还不赶紧过去答谢人一番,若非有莺姐儿的相助,那日指不定能发生什么了,便是到了今日, 广是想想那日的场面, 老婆子我都觉得阵阵后怕——”
老夫人话一落, 便见宓雅儿笑着走到柳莺莺跟前道:“我那日上岸后,整个人还有些迷糊, 便也一时顾不上将柳妹妹抛在了脑后,后来该马上去妹妹那儿登门致谢的,不想又不小心染了风寒,便生生耽搁了这几日,直到拖到今日这才大好了些,实在是失礼了,原该早些去妹妹那儿亲自登门的,澶儿都抱怨了我好几遭,还望柳妹妹莫要介怀。”
“妹妹,受我一拜!”
宓雅儿客气真诚的向柳莺莺解释耽搁几日拜访的原因,并当面朝柳莺莺拜谢一番,致谢救命之恩。
“表姑娘说的哪里的话,表姑娘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我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能劳表姑娘还有大姑娘这样兴师动众,表姑娘这样实在是……实在是折煞我了,莺儿如何能消受得起。”
柳莺莺自是受宠若惊的连连,连连起身推辞,哪里能承受得起这二位这样的礼格。
不想,话一落,便见对面的沈月澶立马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拉着柳莺莺的手,道:“若没有你的举手之劳,我跟表姐那日怕是要交代在那儿了,二哥也说了,要没有柳妹妹的行侠仗义出手相救的话,不止是表姐,就连我和二哥那日怕都难从那湖里爬上来,你哪里当不得我跟表姐的拜谢,你可是我跟表姐的救命恩人,别说拜谢,便是跪谢亦是受得起的!”
说话间,沈月澶亦是随着宓雅儿一道,齐齐朝着柳莺莺遥遥一拜。
柳莺莺见状只有些吃惊。
高门大户的千金大多孤傲或是眼高于顶,柳莺莺身份低下,她本寄居在沈家,便是出手相救,在许多人眼里,不过理所应当罢了,沈月澶与宓雅儿二人身份高贵,能屈尊亲自登门致谢在柳莺莺眼里已是十分知礼了,不想,竟还朝她行礼拜谢。
可见,这二位是知恩图报之人。
柳莺莺实在拦不住,便也只得欣然受之,不多时,亦是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道:“二位是爽快之人,那我便也不矫情,便受了二位姑娘的礼了。”
“不过,我也得感谢大姑娘和表姑娘——”
柳莺莺笑着说着,忽而卖了个关子。
见宓雅儿与沈月澶齐齐好奇的朝着她脸上看来。
便见柳莺莺笑语嫣然道:“若没有这一遭的话,我哪能尝到表姑娘亲手做的玉面银丝糕,哪还能饮到大姑娘亲自泡的茶,实在是赚大发了。”
柳莺莺笑莺莺的说着。
话一落,便见翘首以盼的宓雅儿与沈月澶二人均是一愣,半晌,沈月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来,宓雅儿亦是忍俊不禁道:“是啊,可见咱们三都赚大发了。”
柳莺莺这般风趣幽默之言,落落大方的受了二人的大礼,又诙谐幽默的回了二人的礼还暗赞了一番二人的手艺,不由令宓雅儿与沈月澶高看了一眼的同时,心情熨帖。
沈月澶亦是忍俊不禁道:“可不是,柳妹妹赚了一顿好吃食,而我跟表姐各自赚了个好朋友。”
说话间,只见沈月澶想了想,忽而语气揶揄道:“柳妹妹这三个字怎么叫怎么觉得有些拗口。”
说着,只见沈月澶朝着柳莺莺妖娆的身段以及那饱满的胸前瞄了一眼,忽而眨了眨眼道:“要不往后你叫我澶儿,叫表姐雅儿,我们唤你莺儿如何?咱们既已有了过命的交情,往后便以姐妹相称了。”
三人其实年纪相仿,宓雅儿与沈月澶相差不过月余,皆是冬日出生,二人比柳莺莺均是大了半岁,然而年龄最小的柳莺莺因身姿傲然,气质妖媚,若不相寻,看着反而像是最大的。
故而沈月澶才有此一说。
沈月澶因乃大房嫡女,以往在人前均是端着大房的体面,不想,私底下竟偷偷揶揄柳莺莺胸大,便见柳莺莺神色一愣的同时,立马笑眯眯的毫不犹豫地朝着沈月澶以及宓雅儿胸前各自瞥了一眼,随即招了招手,笑眯眯道:“好啊,小澶儿,小雅儿——”
柳莺莺眨了眨眼,如是说着,意味深长的桃花目里亦是淡淡揶揄着。
沈月澶揶揄柳莺莺大,那柳莺莺便毫不客气地暗示沈月澶和宓雅儿……小咯。
话一落,便见,沈月澶和宓雅儿二人齐齐一呆,直到柳莺莺闷笑一声忍不住双肩微颤笑出了声儿来,沈月澶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红着脸一把搂住柳莺莺的肩膀咬牙又羞又恼道:“好啊,敢取笑我跟表姐,表姐,挠她——”
话一落,沈月澶立马抬手朝着柳莺莺腰上,腋下袭击了去,柳莺莺怕痒,立马缴械投降。
三人瞬间闹作一团。
女孩子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便熟络得极快,尤其是在私密话题之后,顷刻间便更近了许多似的。
以往三人身份相差太大,云泥之别,自不是一类人。
不过,相比旁人面对身份高贵之人之时天然自矮了三分,柳莺莺却好似一直落落大方,并没有在二人之间放低自己的姿态,她落落大方的与二人交谈相处,不过片刻功夫,三人便能搂搂抱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