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到极限的距离像枚开关,顺着心跳频率轻轻向下按,将她脑海里关于情感启蒙的电影全都掀了个遍,那些潮湿缠绵的画面逐帧上演。
“跟第一次见你似的,总在我面前发呆。”
陆哲淮忽然说,尾音含着一丝缱绻模糊。
她恍惚着,整个人沉入他眼眸:“第一次见你,我明明在看别的东西。”
陆哲淮垂眸将她望着,虽然平淡无波,但也一秒未曾移开。
悄无声息地,距离越拉越近,而她退无可退。
砰!
猝不及防一声脆响,正好砸中心跳。
盛栀夏顿时回神,佯装镇定循声看去,客厅地板上倒着一个果盘,桔子洒了一地。
陈聿半蹲着将东西一一捡起,侧脸隐在光线昏暗处,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捡东西时手臂凸起的青筋。
盛栀夏收回视线,情绪被空气中的沉默搅得半心虚半坦然。
陆哲淮倒是毫无波澜,距离也没有拉开,只是转身看一眼微波炉,仿佛无事发生:“早餐,热好了。”
-
今早这顿饭吃得莫名沉闷,饭桌上谁也不说话,只有杯碗轻碰桌面的声音。
陈聿第一个吃完,自己把碗收拾收拾洗干净,到隔壁旅馆开了个标间,时间定了一周。
阿嬷说晚点回来,盛栀夏便自觉担起做猫饭的任务。
四小呆睡了一整天,闻到饭味才一只接一只醒过来。
盛栀夏将猫饭分进四个小碗,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它们埋头咂嘴。
后来听见脚步声,她慢半拍地转头一看,陈聿已经出现在身边,蹲下来问她:“这四个有名字么?”
盛栀夏没有立刻回答,下意识多看他几秒。
白天时觉得他心情很差,现在看来倒没什么低气压,一切正常。
她收回目光继续看猫,应他:“大呆二呆,顺下去。”
陈聿之前收到过她发的猫咪照片,名字倒一直没问,现在才知道。
“挺有意思,你取的名?”
盛栀夏并不遮掩:“陆哲淮取的。”
音落,陈聿不说话了。
她不知他心中所想:“怎么了?这名字多可爱。”
陈聿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昂,是很可爱。”
半小时后吃饭,陈聿从厨房端出一碗汤,走近餐桌时不知为何偏了重心,冒着热气的汤汁全部洒在陆哲淮手臂上,浸透衬衫衣袖。
陈聿放下汤碗说了声对不起,但听上去歉意不诚。
陆哲淮还是和往常一样处变不惊,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桌边抽起几张纸巾粗略擦了擦手。
盛栀夏一口米饭来不及夹,看见他手臂那处红了整片,眼神一凝赶紧放下筷子:“疼不疼啊?”
陆哲淮不知在想什么,看她半晌,纸巾也不擦了,眼底一片黯淡情绪像被痛感晕染,回答时沉沉压着声线――
“疼。”
陈聿神色一变,在对面翻了个白眼。
第24章
盛栀夏找来烫伤膏, 等陆哲淮冲洗完手臂,为他薄薄涂了一层。
她总觉得这事怪怪的,有点故意的成分。陈聿在她印象里的确粗心大意, 但不至于一个汤碗都拿不稳。
俩人可能不太对付。
餐灯下气氛微妙, 陈聿只顾着吃饭, 头也不抬一下, 陆哲淮对待陌生人也称得上漠然,这顿晚餐又以无言结束。
饭后, 盛栀夏进小房间清理角落的猫毛, 出来时两人都不见了,厨房里只有擦净水渍的瓷碗立在不锈钢架上, 不知是谁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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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起风, 南方树木不擅长落叶,秋冬时节也是郁郁葱葱的模样, 随风而起的沙沙声时常给人幻觉,仿佛盛夏还未结束。
旅馆后门正对一个儿童乐园, 小孩都回家吃晚饭去了, 只剩秋千和小沙丘安安静静, 沉在路灯暖光里。
陈聿敞开双腿坐在台阶上,从夹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
烟雾缭绕, 身后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陈聿呼出一口烟雾, 对着空气道:“你根本不了解她。”
陆哲淮淡然止步, 慢条斯理:“不劳你费心, 时间还长, 以后总能了解。”
以后――
因着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眼, 陈聿陷入长久的沉默。
从七岁到现在,将近十一年, 陈聿看她笑过哭过,知晓她所有过往。
但事到如今,他很难以朋友以外的身份参与她的未来。
她的“以后”属于另一个人。
他深知自己没有背景,也没什么文化,如今一无所有。真要比的话,拿什么跟这人比呢。
那些他连封皮都摸不着的所谓永久居住证,对方从出生时就拥有了,别人要终其一生拼尽全力追赶的事物,于对方而言不过是家世带来的附赠品。
说简单些,哪怕他没日没夜奋斗三辈子,也换不来对方腕上一块表。
陈聿垂眸抖落烟灰,另一手给他递一根烟,没什么诚意道:“不好意思啊,上回那盒烟是被我动了。”
陆哲淮早就猜到是他,坦然接过:“无所谓。”
他不习惯抽这种烈烟,味道不好闻,点燃抽了一口便没有再碰,只是夹在指间任它慢慢燃尽。
“她小时候挺爱哭的,但性格要强,什么都不怕。”陈聿说,“她喜欢射箭,大人也很难赢她,后来她又开始学骑马,摔过好几回也没放弃,十岁那年她参加赛马节,一口气跑赢好几名老骑手,大家都以为她是蒙古族姑娘。”
“后来到市里上初中,她养了好几年的那匹马因为肺炎死了,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骑马,也不再养任何动物。”
“我们老院长认识无人区的野巡队,她求了很久,得了个志愿者的名额,假期得空了就跟着队员到野外去,检查红外监测仪,偶尔给野生动物做些记录,拍点照片。其实很枯燥,但她总能坚持下去。”
“她说以后要去更远的地方,冒险一些也无所谓,最好没人拦她。如果赚够钱了,就在郊外买一栋房子,然后在院子里种满玫瑰。”
指间烟雾徐徐,散在话语声里,融在风里。
音落许久,陆哲淮平静地说:“这些事情只有你知道,也难得你愿意告诉我。”
陈聿微微低头,指尖轻点几下磕着烟灰。
“她向往的事物跟别人不太一样,你必须对她好,但别绑着她,更别骗她。”陈聿第一次这么严肃地与别人说话。
此时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盛栀夏背靠着墙,视线低垂着静静站在门后。
那些对话清晰入耳,直到最后,她听见陆哲淮说――
“她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想去的地方我也不会拦。如果真的很远,我会陪着她,不会留她一个人。”
“还有,你未免管得太宽。我到底有没有用心,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陆哲淮一向沉静温和,对待什么都是淡然无谓的态度,而此刻她感觉,这番话倒像一个承诺。
她不停地猜,那些话里是否有半分笃定。
...
一周后,陈聿在凌晨时分离岛,盛栀夏睡醒一觉时人已经走了。
他给她留了一袋糖,小时候常吃的那一种,也是二人在大雪中第一次说话时,他为了哄她别哭,从口袋里拿出的那个味道。
入口甘甜,回味时微微酸涩,像将熟未熟的果子,落在凉风微拂的初秋。
-
十月底是爷爷的寿宴,盛栀夏提前订好回南城的机票,打算只在家里住一晚,寿宴结束就赶回北美考十一月那场SAT。
回南城之前淞杳莫名其妙升了一次温,入冬失败。
盛栀夏趁着这次升温到海里游泳,尝试在水下睁眼,看见折射于水波里的阳光,浅蓝色海水幻化出彩虹光芒。
这一片不是游客常驻区,附近没什么人,也不见停靠的渔船。
盛栀夏游得久了,差点觉得这片海完全属于她。
海浪声悠然绵长,她一口气游至岸边,湿漉漉地回到最高的那块礁石,静静坐着,将湿发捋向肩后。
她双手撑在身侧,仰面吹风,感受列车驶过山谷般的明朗感。
天际与海平面相融,海鸟扬着羽翼从云间掠过,鸣声泛起回响,像夕阳前调。
这一刻她不再思考未来,当下的远阔足以让她忘记时间。
她慢慢躺下来,闭了会儿眼睛,在海浪声里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他踏着粗粝的礁石,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陆哲淮。”她轻轻喊了声。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缓缓息落,她听见他说:“四只都很健康,顺便打了疫苗。”
盛栀夏睁开眼,慢慢坐起来,语气轻松:“那就好。”
她的泳衣算不上保守,一大片肆无忌惮的白皙被阳光照着,近乎晃眼。
陆哲淮给她拿了条毛巾带过来,此时站在一旁俯身给她披上,盖住她裸露的肩背。
她清透的双眼看过来,睫毛上还沾着水渍,额边湿润的碎发缀着橘调光线。
“你会游泳吧?”她意有所指地问。
陆哲淮觉察出她意图不纯:“想干什么?”
她眨眨眼,嘴角轻微上扬:“当然是――”
说时她忽然站起来,毛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于礁石边缘。
陆哲淮感到手上有股向前的力量,是她紧紧扣住了自己的手臂。
其实他完全可以反过来把她扯进自己怀里,毕竟对付她的力道实在轻而易举。
但此刻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她,任她把自己往前拉,直到脚下一空,二人在视线翻转的瞬间一同落海,激起一片水花。
身体沉入水中,所有声音隔绝在外,这一隅只有彼此。
陆哲淮从小到大按部就班,沿着家里安排的路线逐步往前,很早就学会把握理性,也擅长权衡利弊,做事前总是经过周全考虑。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准备就跌落一片海域,任由海水浸透全身,彻底丢失氧气。
盛栀夏在海中睁眼,看见陆哲淮近在咫尺的眼眸。
这是第一次,二人的目光在水下交缠,几乎将海水染得温热。
她牵他的手,彼此的小指在牵手时勾在一起,像不经意的动作,却久久不舍得松开。
她故意往下沉,他轻轻托住她的后背,让她体会到存于氧气之外的安全感。
海水的温度一半源于阳光,一半源于彼此交换的体温。
…
陆哲淮无疑是成熟的,可遇见她之后陪着她做了许多幼稚的事。
入夜时分,二人回旅馆换了衣服,陆哲淮被她拉到小酒馆,同一帮年轻人玩卡牌游戏。
她玩得入迷,不知不觉又喝了好几杯甜米酒,度数都不算低。
有人认出陆哲淮是之前那个高赞视频里的男人,惊喜地想要加他微信,但他一一婉拒。
有个女生笑着调侃:“不给加微信,不会家里那边有女朋友吧,出来旅游还管这么严?”
色彩温热变换的光线里,陆哲淮随手将最后一张卡牌扔出去,又赢一局,语气淡然散漫:“没有。”
“啊,没有还不能加微信啊?”大家开玩笑地抱怨。
盛栀夏坐在一旁喝得有点脸热,也懒得听他们在说什么,径直放下手中一沓卡牌,往陆哲淮怀里钻。
她喜欢秋天,喜欢他浅色系的针织开衫,软乎乎的,蕴着他的体温,特别适合躺着。
“困了?”他低声问,一手摸摸她脸颊,揽住她肩膀。
她闭上眼,点点头。
陆哲淮看着桌上一堆空了的玻璃杯,有些无奈,在她发顶揉了揉:“那就回去吧。”
此情此景,大家八卦兮兮地对视几眼。
冷漠疏离和只对一个人好,似乎也不怎么冲突。
...
晚风习习,盛栀夏困倦地趴在陆哲淮肩上,一步路都不用走,全程被他背着回去。
路过一个玩具店,她半阖着眼看见一个前肢短短的卡通小龙杵在街边。
“陆哲淮。”她伸手指了指,“你看,那里有只鸡爪龙。”
“......”陆哲淮转头看一眼,淡淡纠正她,“是霸王龙。”
盛栀夏酒量上去了,但喝多还是迷糊,下意识反驳:“可是它的手很像鸡爪。”
陆哲淮忍不住,沉沉笑了声:“好,那就鸡爪龙。”
在她面前,他开始不在乎对错,不由自主地,将那些纵容尽数给予。
至于原因,他也说不上来了。
第25章
盛栀夏虽然习惯往返奔波, 但也实在厌烦旅途。
上飞机之前,她想着应该看看书,但真的待在客舱里又觉得闷, 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只想睡觉。
她闭着眼, 耳边是笔记本键盘声, 轻巧而规律。
陆哲淮最近不太得闲,忙着协助老教授翻译一部最新的工程学著作, 每天要看很多德文书籍, 还得按时完成工作量。
坐惯头等舱的人陪她坐经济舱,只能在座位紧排的小空间里办公, 怎么说都算放低姿态。
她出现之后, 陆哲淮好像改变了一些细节,难以数清, 但都有迹可循。
只是不知道今后如何。
夜间航班的氛围总让人昏昏欲睡,盛栀夏扫清一些倦意睁开眼睛, 微微偏头看他侧脸, 目光沿着他清峻眉峰缓缓向下描摹, 落在他深灰色开衫的某颗木纹纽扣上。
“你不困吗?”她低声问。
“嗯?”他停下手中事务,温柔地与她对上视线, “不困。”
她看了眼电脑屏幕, 密密麻麻的德文字体, 晃得她更想睡觉:“这个得翻译多久?”
“快的话几个月, 但后期需要校对, 说不定还得改。”他温声道。
盛栀夏颤了颤眼睫, 小声应了一下,靠着椅背沉沉合眼。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 轻点按钮关了阅读灯,将她身前的小毛毯往上盖一些,编辑到一半的文档也点了暂存,合上笔记本。
座椅排得紧的好处之一是,陆哲淮可以一手扶着她的脑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安心休息。
木质香清冷沉稳,盛栀夏的倦意又浓几分。
她感受由体温带来的暖意,脑袋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
陆哲淮低垂视线,若有所思地托起她右手手腕,指腹在腕骨边缘浅浅摩挲。
“回去把手绳戴上吧。”他在她耳边沉声说着,尾音缱绻模糊。
盛栀夏将睡未睡,意识还有一分清醒,挑着重点问:“那根手绳......不是酒店送的吧......”
陆哲淮牵着她的手,十指缓缓相扣,暖意相融:“以后告诉你。”
“好吧......那你别忘了。”她细声细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