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北落——星火勺【完结】
时间:2023-08-08 14:38:31

  陆哲淮心跳沉稳,顺着柔软衣料落至她耳畔,让她将航程交给一个短暂模糊的梦。
  沉睡前听见前排旅客小声谈着八卦,说哪个朋友的亲戚与某背景特殊的三代谈恋爱,最后男方与别人订婚,女方做了他好几年的情人。
  从始至终,男方什么都给了她,却唯独不能给她一个名分。
  两人从国内纠缠到波兰,一年又一年,过着在他人眼中有违道德、半清醒半沉沦的生活。
  像听完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盛栀夏昏沉想着,或许就是这样的,那些成年人的感情,凌乱才是常态,哪能理得清。
  现实有很多不期而遇,也有很多事与愿违,谁也说不准以后。
  她发现陆哲淮很爱说“以后”,好像漫长的未来都与她有关。
  不过以后究竟是什么样,她现在不愿想太多。
  -
  飞机凌晨落地,行李都由陆哲淮拿着,盛栀夏两手空空跟在身边,身上穿着他的开衫外套,下摆垂至膝盖,走路时轻微晃动。
  “陆哲淮,我有点饿。”她跟上他的步伐。
  陆哲淮回头,脚步放缓:“想吃什么?”
  她也不知道想吃什么,只是隐约胃疼:“吃面吧,清淡点的。”
  这个点好吃的面馆已经打烊,没有可供选择的店铺。
  “回去给你做一碗吧。”陆哲淮说。
  轿跑由专人开过来停在机场附近,出了航站楼不用打的,陆哲淮直接开车带她回到溪屿公馆。
  一路上,她透过车窗往外望,隐约记起这片属于高新区,近几年开发得不错,房价只涨不跌,回报远远大于投资,盛禾最初也想咬死这块肥肉。可惜盛禾当年忙着处理一场人命官司,没有拿下这块地。
  所谓下坡路,盛家早在十年前就开始走了,老宅都差点拿去抵押。
  四五岁时听见某些男性亲戚半真半假地说,一切皆有定数,说不定时来运转,实在不行,等小孙女长大了,送出去用色相换点资源也不是什么难事。
  盛栀夏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厌恶家人。
  “在想什么?”陆哲淮单手打着方向盘,驶入住宅区。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
  ...
  陆哲淮给她煮了碗阳春面。
  因为他很少做饭,厨艺实在一般,这碗面的味道也平平无奇,但她吃了一口胃就暖了,总是忍不住吃第二口。
  陆哲淮知道她不想回家,又听说她那位姓姜的朋友因为学业问题暂时住校,四季湾的房子空空荡荡,她一个人住也不安全。
  “住我这儿吧。”他忽然说。
  一时间,盛栀夏的筷子悬在半空。
  虽然那句话属于意料之内,但还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陆哲淮正在厨房煮一份姜茶,因为她晚上打了几个喷嚏,他怕她感冒。
  不远处雾气氤氲,她已经闻到姜茶的甜味。
  沉默几秒,她抬眸看向他高挺背影,戳戳碗里的面:“上回给你转账你都没收,这回又打算让我白住吗?”
  “要是没地方去,住我这儿也无所谓。”陆哲淮没有转身,只用背影回应她,低沉声线里仍是猜不透的淡然,“安心住着,不用想那么多。”
  -
  爷爷寿宴当天,南城下了一场小雨,气温骤降。
  陆哲淮傍晚送她回家赴宴,末了问她一句,他应该什么时候再来接她。
  “我自己打车回去也行。”她开门下车,冰凉绵密的雨丝落在脸上。
  好久没回家,宅院前威严的铁门依旧耸立着,在雾蒙蒙的雨中泛起一丝压抑。
  这世上有人掌权,有人聚财,盛家很久之前属于后者,但如今只能落得散财攀权的地步。
  像大门喷泉旁微微剥漆的雕塑,落雨时尽显颓败气息。
  她说要自己打车,陆哲淮便默许,待在驾驶座目送她推开铁门走进院内。
  ...
  前院的花花草草似乎疏于打理,形状不复从前规整。
  迎着冰冷雨丝,盛栀夏裹紧薄外套往前走,隔很远就看见老宅大门敞开着,周围停了一排车,其中有几辆挂着连号车牌。
  她跨过死气沉沉的门槛,踏进通往主厅的雕花长廊。几个家政看见她,轻轻点了下头。
  高顶之下一张大圆桌,众人围坐交谈,大部分她都不认识,也看不出具体身份。
  家政们正有条不紊地上菜、倒酒,盛祥皓注意到她不疾不徐地走来,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落座。
  盛栀夏懒得理他,随便挑了个离主位很远的位子,一手将座椅拉开。
  动静很小,但众人还是看过来,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让她很不自在。
  她面无表情坐下,对上盛苍松严肃审视的视线。
  幸好今天天气冷,她穿的是长袖长裤,假如像夏天那样穿吊带,不知又要被这位老祖宗扣上哪种不知检点的帽子。
  她实在不想说话,但还是没什么情绪地唤了声:“爷爷。”
  盛苍松身边一个大腹便便的正装中年男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位应该就是――”
  对方没接着说下去,刻意等人回应,盛苍松脸上终于泛起笑意,客气道:“见笑了,我小孙女。”
  对方神情舒展,摆手赞叹:“不愧是盛老家里的小姑娘,真是媚骨天成啊。”
  盛栀夏佯装置身事外,神情恹恹地给自己倒一杯茶。
  眼前这些菜她毫无食欲,加上一抬头就能对上一圈中年人饶有兴味的眼神,实在让她大倒胃口。
  空气里充斥着雪茄和高度白酒的气息,她忍不住咳了声,拿起手机刷起来。
  快半小时,她一口饭没吃,隐语倒听了不少。
  ――“那摆件我用不上,您拿回去。”
  ――“诶,这是您老的寿礼,哪儿有拿回去的道理。”
  ――“礼太多,我这把年纪消受不起,我这儿还有些新玩意儿,你一并拿去吧。”
  ...
  盛栀夏瞟去一眼,几秒后懒洋洋收回视线。
  什么新玩意儿,换汤不换药,大象也好,奔马也罢,摆件“肚子”里不知道塞了多少沉的。还有那些古字画,中间卷起来的可不是油墨。
  不知是她的眼神嘲意过于明显,还是那群人一直在看她,下一秒听见有人说:“哎呦,我们小姑娘今天心情不好啊,怎么拉着个脸呢?”
  她只顾看手机,无所顾忌地冷嘲:“哪有,心情好着呢,笑话一个接一个的。”
  此言一出,餐桌气氛僵硬,盛祥皓在对面瞪她一眼。
  盛苍松压着眉眼:“别理她,这丫头从小就这样,没礼貌,得好好治治。”
  最初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带着酒气回应:“哎呀,还是个小姑娘,哪能说治呢,得用来疼的。”
  盛苍松冷哼:“疼也白疼,早点嫁出去还省事些。”
  众人似笑非笑,而盛栀夏脸色沉沉,手机扣回腿上,眼神刺过去:“这话说的,我怎么不记得您疼过我呢?至于嫁人,嫁给谁?这桌上哪一位叔叔被你们相中了?我的照片你们没少给出去吧,把我当成什么?”
  “栀夏!”盛祥皓警告地喊她一声。
  她不为所动,愈加讽刺:“逼我出国就是为了让我镀一层金,方便你们以后把我当个商品推销出去?多吃饲料按斤卖是吧?”
  音落,一声巨响随之激起,盛苍松将酒杯砸了过来。
  因为暴怒的原因角度有些偏,酒杯没有砸中她,而是与她擦肩而过,在身后的地板上猛然碎裂。
  盛栀夏手腕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线,大脑空白了一瞬。
  大厅内鸦雀无声,落地窗外暮色降临,雨似乎越下越大。
  盛祥皓紧皱眉头,扔来一句:“给你脸了是不是?!得寸进尺,自己张嘴道歉!”
  盛栀夏冷笑一声,起身盯着对方:“道什么歉,到底谁欠谁的?既然这么不待见我,怎么不一出生就把我弄死?”
  尾音直直砸下来,盛苍松的脸色突然一黑,像被掀了一层底,戳中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往事。
  盛栀夏将座椅往后一推,沉下一口气转身就走。
  下一秒,身后响起气愤的脚步声,她的手腕被紧紧扯住,整个人被迫转过去。
  视线变换时,耳边刮起一阵风,一个狠厉的巴掌落了下来。
  长发随着力道扬起一瞬,发丝糊住本就模糊的视线。
  她几乎站不稳,向后踉跄好几步撞到一个青瓷花瓶,脑子嗡嗡的,意识被脸颊的痛感搅得凌乱不堪,最终又在花瓶的碎裂声里被迫清醒。
  打她的人是盛祥皓,是她从前勉强称不上憎恨的叔叔。
  “白眼狼!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忍你到现在,哪样不如你意?!”他劈头盖脸骂她一通。
  此时此刻,她站在视线焦点,成为一个狼狈的笑话。
  嘴唇上方有温热湿润的流动感,她微微颤抖着伸手去摸,指节沾上一片鲜红。
  窗外下的雨仿佛淋在她身上,让她浑身冰冷。
  某种毫无归属的绝望感,在这一刻真正到达顶峰。
  -
  陆哲淮看了眼腕表,隐隐感觉到异常,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宅院大门没有上锁,他开门下车,撑一把黑伞快步走进院内。
  雨声嘈杂,衬着沉沉夜色。
  前院路灯自动亮起,照着路面无数圈雨痕,将流动水滩间的影子拉得很长。
  眼前忽而出现一个纤瘦的身影,陆哲淮心头一颤。
  只见她无助地坐在花坛边沿,脑袋垂得很低,任大雨淋湿全身。
  盛栀夏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不如往常平静,有一丝担忧与匆忙。
  几秒后,脚步声在她面前停息,她头顶多了把伞,他为她遮雨,高挺的身子替她抵挡冷风。
  她抬头,不知自己脸上还沾着鲜血,被雨水染得模糊。
  陆哲淮眼神一凝,一手紧攥伞柄,另一手为她拭去那抹血迹。
  夜色如墨,又下着雨,看不清她眼角究竟有没有泪。
  盛栀夏看他一会儿,慢慢低垂视线,无力道:“你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还――”
  话未说完,陆哲淮忽然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我在。”他紧紧抱着她,沉下声线在雨中说,“我带你走。”
第26章
  陆哲淮的衬衣从来不见任何污渍, 此刻却因为一个拥抱沾上零星血迹。
  入冬前的雨丝像细小冰刺,顺着呼吸落至心口。
  最初隐隐泛疼,后来那些冰刺被属于他的温度融散, 化作暖意无声流淌。
  耳边充斥着凌乱雨声, 风卷叶落。
  盛栀夏突然很想淋雨, 而陆哲淮竟然真的愿意陪她。
  这么幼稚的发泄行为, 估计他活了二十一年从未主动做过,甚至不屑于去设想, 如今却为她破例。
  她的童年算不上愉悦, 但也总想当个小孩子。
  就像现在,很多人二十多了也要过儿童节。
  其实并不渴望回到过往时光, 只是希望拥有一个被理解的机会, 至少能大大方方地幼稚,用一种孩童般的放肆为成年后的忧愁制些解药。
  陆哲淮纵容她, 偶尔陪着她胡闹,但后来她回想, 她开始被迫丢掉稚气的那一刻, 其实也与他有关。
  虽然他棱角分明的理性一直伴随着她, 并没有成为一把冰冷戒尺,而是为她铸了一层柔软的盔甲, 告诉她幼稚一些也没关系, 他永远守在她身旁, 为她引路, 替她兜底。
  可是未来某天, 那层盔甲消失,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关于幼稚与天真, 醒来才真的长大。
  ...
  回到家,房门被陆哲淮沉沉关上,廊外最后一丝光线逃逸进来,只能被玄关的昏暗悄然吞噬。
  雨水顺着衣褶往下流淌,断断续续滴落于地板。回声泛起,如雾一般朦胧潮湿,混在彼此起伏的呼吸声里。
  陆哲淮从玄关柜子里拿出干净的白毛巾,很轻地,为她擦头发。
  淋过雨的身体散发凛冽寒气,但彼此都忍不住向对方靠近,用近乎相融的目光交换一丝温热。
  昏暗中的长久对视,让呼吸沉了几分。
  人非草木,陆哲淮总归有些世俗欲望,只是一直以来掩得深,别人觉得他不会有男女之间的低劣念想,所谓纵情声色,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哪怕那些事物他真的唾手可得。
  但时间久了,表里不如一倒也是常事。
  盛栀夏透过沾着水珠的睫毛,朦朦胧胧地,看向他热意微涌的眼底。
  ――“陆哲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饿了。”
  ――“想吃什么,洗完澡就给你做。”
  ――“唔......我想吃的,你好像不会做。”
  ――“可以学。”
  -
  寿宴上那场争执,让盛栀夏狠下心,与家里彻底断了来往。
  叔叔以为停掉她的生活费就能让她服软,殊不知她靠摄影存下不少钱,根本不需要看人眼色。
  他们以为她无所依靠,总有一天会低眉顺眼地回家,但事实上完全不可能。
  目前她处于一个经济半独立且离家出走的状态,除了姓盛以外,她跟家里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最后一层体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破,那她也不必再忍受家里人的摆布。
  “陆哲淮,我想学新闻传播。”她趴在桌上,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桌前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楼宇林立,余光里满是遥遥闪烁的霓虹。
  书房开了一盏暖色顶灯,沉香气息融在光线里,温温然,让人心安。
  陆哲淮坐在一旁处理翻译工作,视线停在笔记本屏幕上:“想好了?”
  “嗯。”她看着桌上一本德文书籍,百无聊赖地伸手过去,一下又一下轻轻挑着扉页,“申请曼哈顿的大学怎么样?我查了几所新闻专业比较好的学校,好像都在那边。”
  “不想待在国内?”陆哲淮看她一眼,自然而然拿过她手里这本书,貌似需要用到。
  手里没了东西,她不安分的手指只能叩叩桌面:“当然想,但是没办法。”
  之前被家里人逼着出国上私立,接受的教育内容不一样,如果想待在国内参加高考,可能需要复读一年才能考上比较好的学校,于她而言精力耗费太严重。
  就这么顺其自然吧,不走回头路。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陆哲淮轻轻翻动书页,看了几秒,抬眼在笔记本里输入字符,淡声:“你考虑好就行。”
  盛栀夏压着心事看他,有些犹豫:“那你――”
  顿了片刻,后半截话没有问出口。
  而陆哲淮似乎什么都能猜到,未问先答:“我说过,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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