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北落——星火勺【完结】
时间:2023-08-08 14:38:31

  有一回他说, 要带她一起参加校友会, 一个露营式的户外派对, 年轻人很多,她可以在这边交点新朋友。
  她当然没有社交恐惧症, 但她的回答是, “不太想去。”
  盛家祖上在沿海搞船运业, 发迹得早, 但到了她叔叔这一辈, 已经折腾不出什么水花, 上市计划也一直泡汤,欠了不少外债, 唯有家里那处大宅院看着还算体面,勉强维持富商派头。
  她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都过于别扭,虽然能懂得阶层间的各种潜规则,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是从小在西北小镇长大,接触到的人普遍淳朴,价值观也受到影响,思维方式跟那些中产以上的世家子女差别甚远。
  加上她没什么向外兼容的耐心,所以也不想费力融进陆哲淮的私交圈。
  “怎么变得不爱跟人打交道了?”陆哲淮在书房处理那些德文翻译,一边翻书一边打趣她,“雪天冬眠?”
  盛栀夏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转头看着窗外,细雪融于夜色:“我知道你让我来这儿是好意,想让我融进你的生活,但你那些朋友都以为我是你的――”最后一个词卡在喉咙间,说不出口。
  “那些人瞎说的。”陆哲淮似乎没有多在意,淡淡安慰她,“别多想。”
  被人掌控情绪的感觉很不好受,她不甘心地想,等再过几年,她二十出头读完大学,有了正式工作且真正独立的时候,一定也要让对方尝尝这种心里没底、患得患失的感觉。
  ...
  隔天下午陆哲淮出门,她也没问他去干什么,自己靠在床头打开笔记本,在网上查询考试成绩。
  其实算不上理想,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整理好的申请材料投递至心仪大学。
  一切处理完,她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软毯上,看着窗外飘摇着的细碎雪花,直到暮色降临。
  最近一直待在酒店套房,修一修之前拍的照片,偶尔看几本书,没什么出门的欲望,就连拍照的兴趣都淡了几分。
  “随遇而安”听着是个好词,但一个“安”字未必能轻易做到。
  她不喜欢这里雾蒙蒙的天,不喜欢拥堵和喧嚣,不喜欢陆哲淮那些朋友打量她的眼神。
  她买了新耳机,但无论她怎么打理,拿到手上时线总是绕成一团。她耐心解开,戴上之后随意放一首歌。
  上个月阿黛尔发行了一首新歌《Hello》,占据各大音乐榜单。被大众喜欢的音乐总有它打动人的地方,她也不知不觉单曲循环,记下一句词――
  “现实提醒我,你我间的差距,千里万里。”
  晚上陆哲淮回来,手里拎着几个深色购物袋,袋子上印着显眼的品牌logo。
  “看到一条项链,很适合你。”他将一排购物袋置于客厅茶几,慢条斯理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散落一身寒气,“还买了几件外套,你应该喜欢。”
  盛栀夏靠着沙发软枕,视线低垂着,没有打开袋子试衣的欲望。
  突然很怀念在淞杳镇的日子,怀念那个暂时放下负担、被海风染上平凡气息的陆哲淮。
  可是浪潮早已停息,他又怎么可能平凡。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陆哲淮走过来,伸手在她额上贴了几秒,“总让人惦记着,还以为你病了。”
  “没有。”她耷着眼皮了无生气,下意识扣住他腕部将手拿下来,几秒后被他顺势牵住,小指相互绕了一道,彼此勾在一起。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忽然问。
  盛栀夏仰头看着他,心想自己现在也无法回报他什么,别更提主动索取:“之前送单反镜头,现在又送我这么多东西,不都是礼物吗?”
  陆哲淮淡淡笑了下,微凉指腹拂过她眼角,漫不经心撩走一缕发丝:“总得挑个最喜欢的吧。”
  盛栀夏轻轻眨眼,半真半假地说:“要不把你送给我?”
  闻言,陆哲淮微微凝神。
  “到底是把谁送给谁,你还得好好想想。”
  盛栀夏听出言外之意,试探他:“那就把我送给你。”
  陆哲淮沉沉看她片刻,眼底情绪像被一丝火苗点燃,隐隐有热意流淌。
  “什么话都往外说,这么喜欢跟我开玩笑。”
  “怎么,难道连开玩笑都不行。”盛栀夏看到茶几上有盒烟,于是松开他的手,转而去拿烟。
  下一秒,被他扣住手腕:“别学这些。”
  微微定格的视线里,她看见他无名指指根隐约泛红,像戴过戒指,取下来时划出的痕迹。
  她本不想问,但心底情绪翻涌,话已出口:“你今天干嘛去了?”
  他似乎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刻意将手收回,同时将烟盒拿走,放到茶几另一边:“探病。”
  盛栀夏久久不语,看着那盒烟,眼神逐渐失焦,话里没有任何温度:“陆哲淮,你一定不要骗我。”
  陆哲淮还是老样子,哪怕她这么说他也毫无波澜,只是带着温柔气息靠近,将她揽到怀里:“怎么会骗你。”
  盛栀夏感觉到,他在轻轻给她拍背,仿佛在哄她。
  这个拥抱临时起意,她的下巴正好碰到他皮带前的金属扣,冰凉感像雪片微融。
  -
  元旦节前一天,盛栀夏跟黎打视频电话。
  乐队在音乐节过后跟一个大型酒吧签了短期表演协议,报酬不少,黎便一直待在德州。
  “你不会是为了躲那个渣男吧?”盛栀夏狐疑地问。
  “一半一半吧,离他远点我也清净。”黎垂眸拨着吉他琴弦,语气无谓。
  盛栀夏一直有个问题,此时终于问出口:“为什么明知道不合适,还要纠缠这么久?”
  黎弹出几个连续音调,平静地说――
  “没有为什么。小时候玩过胶水么?它粘在手上,你洗了很多遍,好像真的洗干净了,但两根手指互相碰到的时候,轻轻一压还是能黏在一起。”
  “大家为什么爱听情歌,爱看爱情电影,不就是因为感情里有千百种说不清的情绪需要表达么?”
  “总之人与人之间,说不清的。”
  说不清,也理不清。
  像她的耳机线一样,缠来缠去,重新解了无数遍,最后又绕成一团。
  下午接到家里的电话,那边警告她,如果过年不回家的话就永远不要回。
  她不以为意,“行,那我就永远不回。”
  挂完电话听见门铃响,她小跑着过去开门,以为是陆哲淮回来了,但门开之后眼前站着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一个礼盒样的物品。
  “是小陆先生的房间不?”亲切近人的北方口音。
  盛栀夏扶着门把手,顿了两秒才应:“嗯,找他有事吗?”
  阿姨和蔼一笑,将礼盒往上拎了拎,解释道:“他最近不是一直没搁家待着么,秦太太从上海寄了东西,让我给他送过来。”
  对方口中的“秦太太”应该是他母亲。
  “他晚点回来,东西给我吧,我帮他放着。”盛栀夏说。
  “行。”阿姨将礼盒递给她,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诶?你是小孟姑娘吧?”
  盛栀夏一时愣住,接过礼盒的手微微发僵,迟迟才说:“不是,我不姓孟。”
  阿姨呆了几秒,面露尴尬:“哎呀,我认错了。不好意思,我是陆家新来的,没干几天活,人也没认全,寻思着你俩一块儿住,还以为你是那姑娘呢。”
  盛栀夏释然般笑了笑,情绪压在心口:“没关系。”
  关于陆哲淮真正的生活,她来到这里之后逐渐了解,但也逐渐理不清彼此的种种可能性。
  今晚跨年夜,大雪纷飞。
  吃完晚饭,陆哲淮开车带她到游乐场,而她一路无言,低着头,下巴埋进围巾里。
  陆哲淮时刻注意着她,开到一半将车子停在路边。
  “怎么又不高兴了?”他微微侧身,靠近副驾驶将她的围巾往下拨一些,露出她恹恹的脸,“不是一直想去游乐场么?”
  盛栀夏低垂着眼,忽然冷飕飕地说:“陆哲淮,你欠我一场烟花。”
  陆哲淮眸色微沉,压着声线:“这里禁烟。”
  他答应过她,要在波士顿最高的地标建筑旁为她燃一场烟花。
  可是波士顿城区也有限制令,怎么在那里可以,在这里就不行。
  或许因为他永远理性,不会在靠近家里人的地方,动用那层关系为她玩这种幼稚的把戏,落人话柄。
  但她仍想赌一次:“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吗?”
  陆哲淮静静看她许久。
  “行,只要你高兴。”说完,他从仪表台边缘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放至耳边。
  通话等待音隐约从听筒传出,一秒、两秒......
  “算了。”盛栀夏把手机捞过来,按下挂断键,“回去吧,今晚游乐场太多人了,我想回去看电影。”
  她将手机塞回他掌心,转头望向车窗外一片白茫茫。
  京市的雪不及大西北潇洒凌乱,但也足够寒冷。
  陆哲淮无言片刻,不轻不重地将手机扔回仪表台,一时间眉心生疼。
  盛栀夏听见驾驶座略显烦躁的动静,忽然意识到,他很少有被人挑起情绪的时候。
  她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觉得很闷,各种意义上的。
  下一秒她开门下车,短靴踩着一层薄雪。
  附近一片绿化区,雪片在路灯下旋卷。
  盛栀夏沿着街边无意义地往前走,陆哲淮也跟着下车,用略微强制的力道为她披上外套。
  她停下脚步,意识随着风雪浅浅飘摇。恍惚时,蕴着沉香的温度已经将她环绕。
  陆哲淮从身后抱着她,呼吸落在她发顶。
  盛栀夏望着远处霓虹,呼出的热气散在风里:“这雪什么时候停?”
  他沉声回答:“还久。”
第29章
  北方漫长的冬季, 适合窝在房里喝热茶,打打麻将看雪景。
  不过盛栀夏目前只对电影感兴趣,想学点关于构图和情感表达的技巧。
  酒店套房配有一个放映室, 她将之前想看的老电影全都看了个遍, 陆哲淮陪在身边, 她困了就往他怀里钻, 放映室的灯光常常亮到凌晨两三点。
  陆哲淮倒是一直不困,问她:“为什么不学摄影?”
  “艺术类的学费太贵了, 没必要。”她在他肩上蹭了蹭, 换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看着帘幕,“等以后赚够钱了, 我可以私底下找一个老师, 慢慢学。”
  静了会儿,陆哲淮轻揉她的头发说:“我认识一个人, 但他脾气怪,也没收过学生。你想试试的话, 可以帮你联系。”
  她抬眼, 心中第一时间浮出一个姓名:“梁寻知?”
  陆哲淮顿了两秒:“你知道?”
  “当然知道。”不仅知道, 甚至她对摄影产生兴趣,也是因为梁寻知的作品。
  他的个人风格太独特, 擅长拍景, 轻易就能将色彩与光影玩出花来, 故事感满溢。
  这人早早成名, 后来成为港区一位天赋型女导演的御用摄影师。
  那位导演几年前凭借一部文艺片斩获国际金奖, 但获奖前已经查出癌症, 不久便去世。
  在那之后梁寻知一直沉寂着,拒绝所有拍摄邀约。
  小道消息一直在传, 说他最近住在这边的西城区,北美那边的工作室他也不打理,每日不知在干什么,浑浑噩噩。
  “听说他谁的电话也不接?”盛栀夏没抱什么期望,心想那人“避世”已久,联系起来估计挺费劲。
  陆哲淮淡淡笑了下,游刃有余:“用不着等他接电话,我带你去他家。”
  第二天干燥晴朗,街边有薄薄积雪。
  陆哲淮还真的带她到梁寻知的住处。
  “陆哲淮,你到边上去。”盛栀夏推推他,让他站在门廊另一头,主人开门见不到的地方。
  她想自己试试,陆哲淮也顺着她,插着口袋静静靠在一根仿古圆柱前,墨色大衣沉稳凛然。
  盛栀夏回到门前,将羊绒围巾往下扯了扯,呵出一小圈热气,按响独栋门铃。
  许久无人应答,她又按几次,终于听见门锁旋开的动静。
  深棕色木门开了条小缝,目测四十多岁的高瘦男人一身家居服,短发微乱,皱着眉头恹恹看过来。估计感冒了,一边鼻孔里还插着搓成条的纸巾。
  跟她之前在百科照片里看到的有些不一样,眼前这人明显憔悴许多,一股颓败艺术家的气质。
  梁寻知貌似情绪不佳,站在门后也懒得说话,只是不太友好地打量她。
  盛栀夏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地问:“梁老师,跟您商量件事,您招不招学徒兼助理?”
  话音刚落,梁寻知送她一个“有多远滚多远”的眼神,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盛栀夏呆住。
  不远处一声低沉的笑,陆哲淮半心疼半无奈:“这下眼见为实了,他脾气真的很怪。”
  盛栀夏抿抿唇,转头睨他一眼:“你不许说话。”
  不知道这门隔音怎样,她贴近门缝,冲里面喊话:“梁老师,我有个法子能治好你的鼻炎,绝对,一、劳、永、逸。”
  一秒、两秒、三秒......
  咔哒,门突然打开,里头一个幽怨的表情。
  ...
  ――“谁带你来的?”
  梁寻知蹲在客厅地毯上排布一堆稿纸,盛栀夏站在一旁定睛观察,这些好像都是电影分镜的手绘稿。
  “我自己找到的。”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不可能!”梁寻知突然站起来,盛栀夏赶紧退让一步,他差点撞着她,“绝对是那小子,那小子。”
  只见他捞起茶几上一个空的咖啡杯捧在手里,埋头踱来踱去,突然站定,神经兮兮的样子,竖起食指果断道:“我要告他!告他侵犯隐私,告他扰我清净!”
  “......”盛栀夏轻扯嘴角,淡定自若,“梁老师,我进门前跟您说的事儿,您还记得么?”
  梁寻知眼神空洞地静止三秒,突然拿着杯子在空中一挥:“去拍去拍!拍一百张给我看。”
  幸好,把她胡诌的“鼻炎疗方”给忘了。
  盛栀夏追问:“拍景还是人像?”
  “爱拍什么拍什么。”他又蹲下去将那些分镜稿一一排好,做无意义的重复行为,“别来烦我,赶紧走,走走走!”
  盛栀夏记下拍照质检的任务,默默离开。
  门廊外,陆哲淮正在按手机,见她很快就出来,手机收回口袋:“怎么说?”
  “让我拍一百张照片给他看。”盛栀夏走过去,边说边将围巾围好,“但也没给期限,我先拍着吧。”
  陆哲淮注意到她鼻尖微红,估计来的路上冷着了。
  “过来,抱一会儿。”
  盛栀夏止步于原地,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他说:“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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