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说她从未后悔过坚持音乐,哪怕它毫无起色,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具有天赋。
虽然她现在依旧会带着一把吉他跑行程,但她不再写新的曲子。
反正生活有无数个岔路口,错过的,过了就过了。
前几天夜聊,说起那个棕发蓝眸的男人,黎失神了几秒,最后淡淡一笑,眼角一抹不真切的闪烁转瞬即逝。
她说错过的,过了就过了。
黎走后,简一舟打来视频,盛栀夏隔着屏幕看见“星期三”被放归野外,情绪起起落落。
过去几年,巡护队救下的野生动物数不胜数。
而生存对应着残酷,她目睹的惨象也从未从脑海淡去。
首次获得国际奖的那件摄影作品,是她用无人机拍下的――
几只成年象倒在晨曦中,其中一只被盗猎分子砍下头颅,靠近腹部的位置一个深陷的弹孔。
旭日初升,草原生机盎然,但她拍下这张照片时,许多人却误以为画面中的光影源于夕阳。
后来作品获奖,国际上多个动保组织呼吁保护野生动物。
各国网友也自发在社交平台宣传,关键词与标语新意频出,动保事业的未来好像真的一片光明。
但结果是,犀牛与大象的死亡数量并未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当时简一舟无力地笑,说,怎么办呢,举枪的从不看标语,看标语的从不举枪。
现实的确难以改变,但能救一只是一只,影像能留一点是一点。
-
十二月很快到来,盛栀夏的食指创口已经愈合。
但不幸的是开始感冒。
上午到工作室去,几个后辈轮流关心她:“栀夏姐,吃药了吗?怎么感觉你越来越严重了。”
她红着鼻尖,眼里一层生理泪水,勉强摇了摇头:“没事,很快就好了。”
下午到家,盛栀夏连连打喷嚏,不经意间在角落里发现好多猫毛。
小傻猫似乎知道自己掉毛,不敢靠近生病的主人,一直低落地待在窝里。
可能换毛期到了,盛栀夏手动清理不过来,想买个价格适中的扫拖机器人。
但相中的那一款目前线上缺货,客服让她到实体店看看。
于是她给猫咪添好一碗猫粮,一切妥当之后开车前往商城。
...
珠宝柜台前,楼晟聚精会神地挑选,觉得哪个都漂亮。
“这个好不好看?沁沁应该喜欢这个吧?”他戳戳陆哲淮的胳膊,隔着玻璃指一条钻石项链,“就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陆哲淮站在旁边心不在焉按手机,视线没有一刻停在柜台上。
“嗯,好看。”他敷衍道。
聊天框里,他一直在发,但对面一直没回。
楼晟睨他一眼,一脸吃了瘪的表情:“你钻进手机里得了,一天天的,撬墙角撬得――”
话没说完,陆哲淮看向远处的眼神突然一定,随即不管不顾地迈步往前。
“不是!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去哪儿啊?”楼晟喊他,但他跟没听见似的,步步生风。
盛栀夏拎着一台扫地机,头昏脑涨地走过商城中间的空旷地带。
实在受不了,鼻塞也就算了,眼里还一直有泪,抹来抹去又多一行,路过的人还以为她怎么了。
――“盛栀夏。”
她愣住。
感冒怎么还能幻听。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塞住的鼻子居然闻到一丝熟悉的沉香。
陆哲淮走到她面前,在她抬头时,他漆黑的瞳孔微微紧缩了一瞬。
“怎么哭了。”他抬手给她抹泪,力道含着半分克制。
盛栀夏头疼,来不及想太多,没问他为什么也在这儿。
她吸了下鼻子,难受得要命,声音也有点含糊:“没哭,感冒。”
楼晟远远看着两人,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牛啊,这就撬上了。
陆哲淮低头看一眼她拿着的东西,一个扫地机器人。
一瞬间,他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快了些,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
那男的是有多懒,家务活都不会干,还要让生病的女朋友出来采购。
什么混蛋。
“感冒还一个人出来买东西?”陆哲淮问她,声音轻得像雾。
盛栀夏红着眼眶,有气无力地在他面前“嗯”了声。
表情委屈,声音也小,像被人欺负了似的,陆哲淮看得心口发涨。
想抱抱她,想得快疯了。
陆哲淮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压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隔着她的外套衣袖牵住她手腕。
“走,送你回去。”
第56章
陆哲淮没有开车来, 跟她拿了钥匙开她的车。
坐上副驾,盛栀夏感觉这病越来越严重,脑袋像团充水棉花, 迷糊半晌才系好安全带。
陆哲淮手掌贴到她额头, 下一秒眉心拧起, 立刻握回方向盘启动车子。
“家里有没有药?”
“......退烧药还有半盒。”她声音有点沙, 提不起劲。
离开闹市区,陆哲淮一路加速, 中途停在一家药房前, 给她买了一大袋药和维生素带回车上。
盛栀夏看一眼,原本想回家之后自己买药来着。
“发个烧而已,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她有气无力的, “我不是说了我有药吗......”
“你说的半盒,估计连三分之一都不剩。”陆哲淮挂挡的力道莫名加重, 重新开车上路。
其实家里根本没备什么药,唯一一盒感冒冲剂也快喝完了。
她每次说些什么, 都会被他轻易看穿。
唯独她有“男朋友”这件事, 他深信不疑。
“你真喜欢那个男的?”陆哲淮忽然问她, 声线压得很沉。
盛栀夏靠着座椅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答:“喜欢啊。”
“喜欢到, 现在就想回去抱抱它。”
陆哲淮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紧绷:“他自己没房, 一直住你那儿?”
“没有, 我给它买了套小的。”她语气甘之如饴, “它喜欢什么我就给它买。”
半晌, 陆哲淮胸腔里的情绪越积越深, 在到达临界点前强行压回去。
“挺好。”他异常平静,“扫地机器人也是他喜欢?”
“不是, 是家里需要。”盛栀夏实话实说,“因为它最近,可能会有一点‘邋遢’。”
陆哲淮难以想象,她口中的“一点邋遢”实则有多么严重。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捡酒瓶子扫地的画面。
胸口痛得难捱:“世上那么多男人,非得挑一个这样的?”
盛栀夏缓缓睁眼,远处楼宇早已落满余晖。
“那你觉得我该挑个什么样的?”她回忆起那个凛冬,心口一片寒凉,“找一个一开始对我好,然后突然间一声不吭把人抛下的那种?”
话语声温和轻淡,落在耳边却像针刺一样。
陆哲淮指尖麻木。
而她接着问:“还是找一个只在床上说爱我的那种?”
盛栀夏从前闹脾气时,轻易句句诛心,此刻一改往常,虚弱平静地对他说话,反而让他心口酸胀。
陆哲淮想起她掉眼泪的样子,无论是他见过的、还是他当年无法看见的。
曾以为彼此都有退路可走,可最终仍以失败收场,这份感情残破不堪。
“我是说――”他喉咙生涩,“那个男的,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一个人不是很正常吗?”盛栀夏扯出一丝浅笑,毫不在意地说,“生病、吃药,不都是一个人的事情。”
很久以前,她说自己不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孤孤单单,没意思,总要人陪着才觉得安心。
如今也变了。
前方绿灯开始闪烁,陆哲淮停下车,在暖风淡淡的运作声里,他不动声色地问:“他对你好不好,你心里边感觉不出来?”
盛栀夏脑雾沉沉,过往画面零零碎碎穿过高烧的身体,留下满地狼藉。
其实陆哲淮对她,在旁人看来足够好了。
他什么都舍得给她,毫不吝啬。
但那是因为,他本就什么都不缺。哪怕在海外,家世也能给他十足的底气,不止钱财这一项。
他给予她的一切,就好像从“十”的长度里取了“零点零一”,只是听上去少了些什么,其实本质不变。
在一起时,他的确很喜欢她。
但这份感情的上限,好像也只能到达“喜欢”了。
如果她一开始图的就是利益,倒也无话可说。
可偏偏不是。
于情窦初开的她而言,感情要的就是一颗心,一颗百分百坚定的心。
可到头来,她连他的心究竟放在哪里都无从知晓。
“如果他对我,像你从前对我一样。”她眼神失焦,“你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音落,陆哲淮一时哑然。
盛栀夏并不执着一个回答,问完便再次闭上眼,好像这样能暂时脱离现实。
――“不好。”
最终她听见这一句,压抑而短暂的一句。
...
凛冬时节,天黑得早,到达公寓楼底时暮色已沉。
但不知为何路灯未开,盛栀夏开门下车,病沉沉的身躯连同手里的东西一起陷入夜色。
陆哲淮让她先上去,他会返回地下车库帮她停好车。
于是她往前走时,身后照来两束光。
她下意识止步,想回过头去,又发现再也不必。
上一次是在波士顿的公寓区,她抱着一袋中超的调味品,在路上接到他的电话,回过头,发现他一直护送她,为她打开车灯照路。
现在手里的东西换成了药,还有一台家电,两次光亮中间也隔着漫长岁月。
彼此的开始算得上俗套。
一次解围、几次法式餐点、几场电影、两分半的钢琴曲。
起点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没有人想到最后的终点。
车内,陆哲淮目光追随她背影,在她停下来任寒风包裹时,他漆黑眼眸愈加暗沉。
于是拿起手机,只按下一个数字,拨通她的电话。
盛栀夏觉得自己烧糊涂了,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传出声响时,她仿佛回到另一个半球,回到初遇那天。
一切仿佛重演,以另一种开始――
“夏夏。”
听筒里隐隐的电流声,熟悉的沉磁声线磨着耳畔,将情绪一丝一缕挑起。
“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我拦不住,跟谁在一起我也没资格管。但那人好与坏,总得分清楚,不要在别人那里受委屈,我会心疼。”
“虽然我知道,陆哲淮这个人也很不好。”
“但你要我做什么,改什么,我一样都不会落下。”
“如果你现在是别人的,不愿让我介入,那我就等下去。”
等你回头。
-
之后几天,本就冷得阴郁的城市迎来一场暴雪。
陆哲淮全程四十迈以下穿过雪幕,停在林医师的私人诊疗所前。
室内暖气温沉,进了四面白墙的咨询室,陆哲淮脱了大衣挂在进门的木架上。
“嗨,老朋友。”林医师端着提前给他泡好的茶,不急不缓经过他面前,将热茶放在书案上。
陆哲淮走上前拉开椅子,没坐下就问:“她最近――”
“打住。”林医师举手挡着他,“我说过了,这是病患隐私。”
陆哲淮只好坐下来,退而求其次:“我问她来这儿的频率。”
林医师绕到书案对面坐着,食指竖起来摇了摇:“这个也不能说。”
问了无数遍,永远是这个回答。
陆哲淮眉心隐痛,第一次心生挫败。
林医师看他半晌,宽慰地笑:“看得出你很担心她,但我只是一名医生,治得了心理疾病,治不了单方面的相思。”
“我只能说,有些情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平时多关心她,防止一些意外发生吧。”
-
盛栀夏反反复复烧了几天,在暴雪停息时完全康复。
但生活总是不顺,小傻猫紧跟着患了急性肠胃炎,吐了一堆白沫。
她立刻联系宠物医生,最后发现是新买的猫粮有问题,同时间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网上义愤填膺,但品牌官微一直装死。
盛栀夏连忙把猫送到宠物医院去,开始打针吃药。
傻猫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令她无比自责。医生说情况比较严重,建议把它留在医院里方便及时治疗,她考虑过后最终同意。
回到家已经是夜晚,房子里空空荡荡。
盛栀夏刚刚退烧没多久,情绪上来之后又开始头痛,吃了一颗安眠药强迫自己休息。
就这么一直睡到凌晨,模模糊糊做了几个梦。
最后的画面血腥凌乱,她猛地惊醒,喘息时正好接到简一舟的电话。
“给你发微信你怎么没回?”对方焦急地问。
卧室一片昏黑,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忘记开灯,呼吸不稳,好像又生一场病:“睡得太熟,没听见。”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简一舟叹气,“你又做噩梦了?”
“没有。”她声线低哑,说了谎,“我挺好的。”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还在吃药,停不了。”简一舟说。
盛栀夏低垂着脑袋,深呼吸,许久才说:“会好的。”
简一舟不太擅长安慰人,和往常一样直白地劝:“队长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忘不掉,但是......不要刻意去想,好吗?”
“嗯。”她简单应一声,让对方放心。
但心跳依旧很快,道理无法拯救情绪。
“好了,我也不提了。”简一舟为她考虑,转了个话题,“对了,之前你不是说,那个账户不是你的吗?我最近查了一下之前的账目,发现去年一整年他每个月都捐了固定数额,我当时一直以为是你。”
盛栀夏反应几秒,眼睫微颤。
简一舟接着说:“从前也有一些匿名的爱心人士主动捐款,不过都没有这位夸张。哎,不过也好,有多余的钱来维护咱们的公益网站了,不然老被黑客攻击。”
...
浴室里雾气升腾,盛栀夏站在淋浴下发呆,水流滑过一层白皙细腻,也在她肋骨伤痕上短暂停留。
提起大自然时,那片土地是令人惊叹的美丽辽阔,而提及人类社会,它却是贫穷的第三世界。
村民为了生存,往往被盗猎分子利用,成为最底层的猎手。
在盗猎分子不为他们配备枪械的情况下,他们捕杀野生动物的武器通常是自制的长箭,以及常见的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