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栀夏去年跟着队伍在保护区巡逻,发现几个村民正在打一头幼犀的主意,他们想杀死它,借尸体将成年犀牛引入陷阱。
最后村民抓到了,她却被其中一个中年人拿着刀子一通乱划。
其余几道伤口划在手臂,愈合得快,没有留下什么疤痕,但最重的一刀正好刺过肋骨,差一点伤及内脏,疤痕也久久未淡。
从前她厌烦人情与世俗,摆脱了繁杂念想,带着对大自然的向往奔赴远方。
但后来发现,其实去哪儿都一样,痛苦与烦恼不会因为逃避而减少半分。
直到她在辽阔草原收获了信念,才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但现在,她没有勇气再回去。
...
凌晨两点,陆哲淮望向楼顶,那一处灯光依旧亮着。
他心有疑虑地掐了烟,给她发消息:
[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用见面,打个电话就好]
发完打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执着地又打一个。
三个电话全都无果之后,陆哲淮悬着一颗心即刻赶往楼上。
浴室里,那些沐浴用品砸了一地。
盛栀夏呼吸发紧,裹着浴巾连连喘气,她感觉不到血液的存在,手脚全部麻木,眼前世界忽明忽暗。
她已经站不起来,只能跪在瓷砖上,颤着双手紧扶门框。
强烈的濒死感困住她。
听见连续的敲门声,她以为是幻觉,后来又隐约听到陆哲淮喊她的声音,她更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时间分秒难熬。
就这么过了二十分钟,陆哲淮在门外急得脖颈涨红,连忙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可下一秒门突然打开,他焦灼抬眼时,她已经面色苍白地直直跌进他怀里。
第57章
听说人在经历痛苦之后, 内啡肽会大量分泌,为身体制造一种自欺欺人的稳定感、安全感,作为短暂抚慰。
当她被陆哲淮打横抱起, 侧脸埋在他肩膀感知心跳的时候, 隐约有了那种感觉。
只是不知道, 这究竟是源于内啡肽, 还是他身上清冽沉稳的木质香,与那几年让她贪恋已久的体温。
不过都是一种幻觉。
“夏夏, 听见我说话了吗?”陆哲淮步伐急促, 她待在他怀里,感觉到他正在往侯梯厅走。
本来脑袋就沉, 耳边全是他焦灼的声音:“回答我, 听得见吗?”
“嗯......”她费力应了一声,声音细碎, “你这么吵,我怎么可能......听不见。”
“听话, 我们去医院。”陆哲淮加快脚步, 头顶声控灯节节亮起。
盛栀夏难受地深吸一口气, 手指蜷起来,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扯他的大衣领口:“不用去。”
陆哲淮突然很听话地止步, 胸腔起伏着垂眸看她。
她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濒死体验, 身体仅剩的只有疲惫, 不过好在, 意识逐渐清醒。
这种事情她从前经历过很多次, 身体早已习惯自救, 或是苦熬。
“缺氧而已......”她缓了缓呼吸频率,说, “送我回家。”
-
常吃的药放在床头柜里,陆哲淮依照她的指示拿出来,中途看一眼上面几排外文,眼神暗了一瞬。
他克制着什么也没问,倒了两颗药片在她手心,又给她备好一杯温水。
盛栀夏心跳缓和,大脑处于回血状态,手还有些麻,拿不稳一杯水。
最后是陆哲淮半跪在床边,控着水杯一点点喂她喝下。
盛栀夏皱了皱眉,药片在喉咙里卡了两秒,顺着水流慢慢咽下。
不知不觉,一道浅浅水渍印在她唇角,陆哲淮抬手,轻轻为她抹掉。
回忆她跌入怀里的瞬间,他从来没想过她的体温可以这么冷,让他脑子那根弦瞬间崩断。
无法想象假如他晚来一步,或者根本没有来,后果会是怎样。
她喝完了水,陆哲淮放下杯子,全程默不作声。看着平静无澜,实际上担忧与懊恼早已杂糅成碎片,硬生生划过心口。
他尽量隐忍,打开衣柜给她找了件睡衣,暂时离开卧室等她换上。
过程中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没有半点关于男人的生活痕迹,就连衣柜里也全是她的衣服。
陆哲淮免不了心生疑虑。
不多时,盛栀夏换好了衣服,陆哲淮在她同意下回到卧室,从边上随意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近距离坐下来。
他一直没说话,大衣早已脱下来,就这么穿一件墨色毛衣静静靠着椅背,漆黑眼眸沉沉看她。
盛栀夏靠坐在床头,被子盖一半,自顾自望着远处白墙,与他僵持着。
半晌,不想再耗:“想问什么就问。”
陆哲淮目光锁着她:“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盛栀夏微微偏过头去,指节蹭了蹭鼻梁,淡然道:“洗澡忘开排风了。”
陆哲淮毫不退让:“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可不就是很好骗么,现在还相信她有男朋友。
盛栀夏提了口气:“没骗你,就是洗澡没开――”
“你是急性焦虑发作。”陆哲淮打断她,一语中的。
盛栀夏一时顿住,似是而非地反驳:“没这么严重,明明就是缺氧。”
知道她在掩饰,陆哲淮盯着她的眼神愈加压抑:“夏夏――”
“行了,别再问了。”她倏地躺下去,被子哗啦一声扯过头顶,“我不想说这个。”
眼前一个鼓起的气闷小包,陆哲淮强行咽下话尾,心被揉了几道。
事到如今,她连他的关心都不愿接受了。
卧室里无人言语,只有她闷在被子里时浅时重的呼吸。
陆哲淮小心翼翼伸手去掀,她就不耐烦地朝后拱一下,脑袋埋得更深。
两个回合下来,陆哲淮拧起眉头妥协:“好,我不问了。”
说完,身子往前倾了些,手掌覆上去,隔着棉被轻轻摇她,低声哄:“听话,别闷着。”
“走开!”她又拱一下。
陆哲淮无奈收手:“你把脑袋露出来我就走。”
她顿了下,像试探又像打商量:“马上走?”
陆哲淮轻抿嘴角:“不是。我有话想跟你说,再待一会儿。”
被子里没了动静。
几分钟后,盛栀夏从被子里钻出来,露个微微炸毛的后脑勺,背对着他静静躺着。
陆哲淮再次注意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心底的疑惑再次浮上来,等不及知晓一个答案:“那个男的搬走了?”
“哪个――”盛栀夏话尾一闪,“哦,它暂时搬出去了。”
“暂时?”陆哲淮眉毛压下来,往细了探,“冷战,还是分手?”
“都说了,暂时分开。”盛栀夏模棱两可,“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疏忽它了。”
陆哲淮松缓的手指再次紧绷。
所谓他们“已经分手”的喜悦未能盖过他隐隐翻涌的怒意。
“盛栀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小声:“知道。”
陆哲淮似是不忍斥责,声线压低:“他要滚就让他滚,怪自己做什么?”
盛栀夏完全没想到,陆哲淮已经把那一句当成了分手原因。
她索性顺水推舟,脸不红心不跳:“这次确实是我不对。”
陆哲淮太阳穴抽痛。
方才在角落看到疑似猫窝的物件,他情绪更沉。
她回国之后有很多事情他未曾知晓,“恋爱”也好,“分手”也好,他最后一个知道;看心理医生的事情是他自己发现,她只字未提,现在养了宠物也不愿告诉他,完全将他视作陌生人。
或许吧,她真的已经全然放下。
陆哲淮强行让自己情绪放松,靠回椅背,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养了猫?”
盛栀夏淡淡心虚,组织语言时顺便将被子掖好,一团软绵正好卡着下巴:“就前段时间。”
“猫呢?”他问。
她一时卡壳:“猫――”
“他还把猫带走了?”陆哲淮结论已下。
“......”原来这就是他的理科思维。
归根究底还是黎演得太像,“男朋友”的存在已经根深蒂固。
陆哲淮深陷其中,难以自控地,脑海里浮现出来全是分手时那个男人如何欺负她的画面。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亲手了结一个人的冲动。
分手原因赖在她身上,带头来还把猫给抢了,算什么东西。
盛栀夏窝在被子里,听见他愈加沉重的呼吸。
很少见地,这人生气了。
她不明白,现如今的他到底在乎什么。
是在乎前女友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挑衅了他的不甘与占有欲,还是在乎她没能让自己在一段感情中自在愉悦,只能被“别的男人”控制情绪,频繁地患得患失。
可是后者,分明是他早在七年前就给过她的感受,现在他又会以什么姿态看待这个问题。
可能有人拿了猫,最后还会回来。但是有的人,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最后却杳无音讯。
至于安全感,他也没有真的给过。
过一小会儿,盛栀夏听见什么东西砰砰撞墙的声音。
想起来了,是她的扫地机器人定时工作,在床底转了几圈迷路了。
陆哲淮也听到动静,愠色还没缓过来就下意识往底下看去。
盛栀夏翻了个身看着他,二人对视几秒,她说:“你把它捉出来。”
于是陆哲淮控制情绪,很顺从地弯下腰,在床底找了找,一手伸进去,想将机器人拿出来。
盛栀夏默默看他。
方才他上半身压得很低,锁骨旁边那道伤疤若隐若现地映入她眼底,让她起疑。
从前没见过这道伤,也没听他提过。
机器人已经落入他手里,底盘上的滚轮嗡嗡转着,盛栀夏指挥:“放它走吧,自己会去客厅。”
于是陆哲淮又松开它,给它放地上,任它悠悠远去。
“你这里――”她目光落向那处,“怎么了?”
机器人刚走,陆哲淮保持“放生”的姿势,脊背微微弓着,衣领自然下垂。
听见她说话,他顿了顿,忽然站起来,单手将椅子抬回原处。
盛栀夏目光追随他,直到那把椅子轻轻放下,他才背对着她说:“没事。”
“旧伤。”
“是吗。”盛栀夏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多想。
她再次提醒自己,在他身上,不该出现她应该关心的事。
――“夏夏。”
陆哲淮忽然转身看她,颀长身形沐在灯盏暖光下,身后是窗外昏茫夜色。
盛栀夏目光越过被子边缘,看着他,过了会儿不悦地收回视线,整个人团进被子里:“有话就说。”
陆哲淮温和从容向她走来,停在床边半跪下来,靠近她,掌心温温地搭在她头顶,指腹安慰地抚过发丝。
对上他一双含情眼,盛栀夏心口微颤,想起很久之前他哄她睡觉时,也是这样温柔。
恍惚时,陆哲淮问:“今晚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看他片刻,她翻过身去撂下一句:“那你睡外面。”
陆哲淮神情微动,答应得很快:“好。”
“不是客厅。”
她一盆冷水泼下去――
“是我家门外那层过道。”
第58章
空气静滞几秒。
陆哲淮这个人, 好像过了三十年游刃有余的人生。没有真正低过头,也未曾被人拒之门外。
他疑心她说错了,或是一句闹脾气的玩笑话。
后来她不再出声, 他眼里才闪过一丝低落无奈, 迟缓道:“嗯, 那你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就在外面。”
说完,他缓缓站起来, 迈步走到门边, 从衣帽架上拿回染着凛冬寒意的大衣,又为她熄了灯, 敛声息语离开卧室。
周围陷入昏暗, 盛栀夏静静躺着,许久没有合眼。
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听见客厅大门被轻手关上的声音。
世界好像真的静了下来,将所有人困入漫长深夜。
...
凌晨三四点, 盛栀夏未能入睡。
她从床上坐起来, 在黯淡月光里发了会儿呆, 最后有些迷茫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客厅倒了杯水。
水温半冷不热, 她拿在手里忽然又不想喝, 心里乱糟糟。
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最后她啪的一声放下杯子, 走到玄关果断将门打开。
声控灯感知细微响动, 在她开门的瞬间及时亮起。
视野一片清晰, 她定了定神,某人果然坐在过道边上, 曲着腿,安安静静靠着冰冷瓷砖,微微低着头,眉眼之间映着一小片暗影,平淡无谓中似乎藏着一丝颓靡。
公寓过道没有暖气,灯未亮时只有安全指示牌散发微光,空气里一片压抑寒冷。
但他外套也不穿,就这么叠了两下堆在旁边,两手松散地搭在膝盖上,其中一只手拿着一盒烟,目光凝在烟盒上,不知在想什么。
光线满溢了好几秒,他终于发现她正在看他,茫然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顿了顿,错开视线起身,烟盒放进口袋。
沉默片刻,一双猜不透的眼眸忽而抬起,目光晦涩不明地看着她。
盛栀夏不动声色站在门边,片刻,她敛眸错开视线,转身撂下一句:“一次机会,不进就算了。”
陆哲淮默然站在原地,音落许久他才俯身拿起衣服,平静跟上她。
...
进门后谁也没说话,一个不愿理人,另一个克制着默不作声。
盛栀夏随意给他找了条毛毯,在手里卷了几道团成毛球,不管不顾地扔给他,自己回到卧室关上门。
陆哲淮拿着一团毛毯站在客厅,淡然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时间永远不停,人被拉着往前,记忆与当下之间叠了一道又一道重影。
直到挥一挥手将它散尽,没了那层过渡,才发现过去和现在如此不同。
想起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说今晚想要抱他睡觉,然后赖在他怀里,让他复述某本书的情节给她听。
――“陆哲淮你睡了吗?没睡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或是你给我讲个故事。”
...
――“陆哲淮陆哲淮陆哲淮......你明明没睡,怎么又不应我。”
...
――“不对,你看后面他的生平表,离开那不勒斯之后他就结婚了,之后写诗、从政,这么多页都跟她无关。”
――“所以那个女孩子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一个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