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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哲淮,我困了。”
――“明天早上?早上......想喝蛋花汤。”
――“晚安。”
...
陆哲淮站在昏暗里,月光悄无声息照在肩上,洒落无形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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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栀夏有点倦意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慢慢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和往常一样困并清醒着。
时间总是这么过,每天一成不变,她看了眼手机,才发现今天是周六。
洗漱完走出卧室,她闻到紫菜蛋花汤的味道。
陆哲淮背对着她站在厨房,低着头,手中的木勺在小锅里轻轻搅动。
雾气升腾,在浅淡的光线悄然消融,不太真切。
她不知道陆哲淮最近是否还自己做饭,只是这么远远看着,觉得他的动作生疏许多。
他好像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肩膀更宽了些,声线比以前沉,秋冬也更喜欢穿深色系的衣服,最好是领口高一些的。
从前她很喜欢的是,他在白衬衣外面加一件宽松的羊绒开衫,柔和的浅色系。
这样她靠着他的时候,偶尔无聊,可以揪一揪他衣料上的短绒,吹一下,让它散在暖光里。
现在想想的确很幼稚。
盛栀夏走过去,打开橱柜不动声色拿出一袋麦片,还有一盒牛奶。
陆哲淮熄了燃气,拿筷子盛一碗汤面。
离得近,他转头看她一眼,动作顿了顿:“已经煮好了,都是你喜欢的。”
她拿了个碗,将牛奶倒进去,液体泊泊流动。
“麦片再不吃就过期了。”
陆哲淮眼神稍暗,没再说什么,依旧给她盛好一碗面。
他一晚上没睡,脑海里总有以前的画面。
想起他们住在一起时,他负责往冰箱里添食材,而她总习惯往冰箱塞些食物以外的东西。
通常是些护肤品,不过时间长了她会忘记,总说自己的东西丢了几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现在她一个人住,似乎还是老样子。
冰箱里的食材不多,大部分是速冻食品,甚至放了很久。有些她开都没开过,可能就是在超市随意挑的,买了之后一股脑塞进去,第二天就想不起来了。
这么久了,如何照顾自己这件事,她依旧不太上心。
好像就这么过下去,被时间推着走就行,没有太多需要在意的。
餐桌上,二人面对面而坐。
无言许久,直到盛栀夏喝完一小碗麦片,陆哲淮才提醒她,那碗面要凉了。
于是她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起几根面,埋头索然无味地吃着。
隔在彼此间的空气安静沉闷,陆哲淮看着她,淡然目光里有难以深究的情绪。
片刻,他忽然问:“味道不喜欢么?”
盛栀夏低着头,筷子在面里挑了挑:“咸了。”
不觉间,渐浓的晨光正好被一片云挡住,洒在桌面的光线彻底暗下来。
陆哲淮很平静,声线却有些哑:“盐和以前一样。”
“是吗,没吃出来。”她垂着眼,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一刻也没有,“可能是我口味变了,最近吃得淡。”
陆哲淮沉默着,淡淡敛眸,表情隐在光线最黯淡的一处。
如果她再直白一些,或许说出口的就是,‘我已经不爱吃这个了。’
盛栀夏没什么胃口,很快放下筷子,起身拿起盛过麦片的碗,走到洗碗池边,打开水阀。
水声淅沥,她随意冲洗着玻璃碗,好像丝毫不在意家里多了一个人,甚至完全无视他。
陆哲淮远远看着她,一双原本沉静冷淡的眼眸渐生暗涌。
那个曾经属于他的,纯粹热烈、稚气未减的女孩子,早就长大了。
从前他知道她想过离开,但他又觉得,她一定不会真的走。
因为他一直相信,她是需要他的。
她那时只有十八岁,将他视为长明灯,需要他引导,需要他保护,顶多闹点小脾气需要他去哄,哄完就好了。只要她开心了,就又会笑着跑过来,钻进他怀里。
不再联系的三年过去之后,他甚至想过,只要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一直哄她,她就一定会原谅自己。
但实际上,她似乎早已学会不去在乎他。
她不再执着探求他为什么离开,也没有刻意等待他。昨晚让他进门,不过是因为心软,不是因为她还爱他。
或许,他早就失去她了。
盛栀夏三两下把碗洗干净,正要去关水阀的时候,陆哲淮自身后抱住她,力道不轻不重,只是落至她耳畔的呼吸越来越沉。
她指尖颤了颤,耳边水流声无限放大。
或许在他眼里,现在的她已经“和别人分手”了,他无需极力克制。
不过她忽然觉得,哪怕没有“分手”,他也会逐渐失去一些道德感。
在陆哲淮越抱越紧的时候,她关了水阀,不动声色地警告:“上次没长记性,嘴角不够疼是吗?”
“疼。”他毫不迟疑,声线压抑沉闷,“我知道你反感。两分钟就好,我不做过分的事。”
这个拥抱让她想起太多的事,但画面并不清晰。
情绪没有多大起伏,兜兜转转很快就落了地。
她心如止水,在两分钟的倒计时里给意识留白。
陆哲淮手臂环住她,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将垂落她脸颊边缘的几缕发丝拨至耳后,语气中的温柔虚无缥缈:“耳钉,怎么不戴了?”
她没有什么回答的兴致,毫无起伏道:“耳洞已经封了,每次戴都流血。”
陆哲淮抱着她不说话,指腹从她耳垂边缘抚过,短暂停留了几秒,有些难舍地缓缓移开,气息更沉:“之前用来分享摄影作品的账号,怎么清空了。”
“因为不用了。”她说。
作品获奖之后,有些人恶意满满,总是盯着她,在她的INS账号下给她扣帽子。
他们说她拍的那些东西,其实是靠展示第三世界的贫苦为自己谋名谋利,而所谓的野生动物保护,也是个博人眼球赚取流量的噱头。
她不想给自己添堵,去年清空了相册,之后也很久没登了。
陆哲淮没再追问,稍微低下头,温热气息悬在她耳旁浅浅摩挲,距离越来越近。
“我给你发过消息。”他低哑模糊地说,“很多。”
盛栀夏被他说话时的呼吸烫到,稍微躲闪了下。
“没看见。”
陆哲淮嗅到她颈侧的暖香,近在咫尺,挑起他胸腔里的燥热。
他下意识压低肩背,头也更加低垂下去,鼻尖若即若离地蹭过她微凉的耳廓。
觉察到她没有强烈抵触,他开始进一步地试探,一手抬起来,虎口带了些力道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庞慢慢转过来。
两道呼吸缓缓贴近,陆哲淮找寻着身体的记忆,敛眸往前倾了些距离,目光在她唇角逡巡。
在他可以吻到她的时候,她突然挣脱他的怀抱,转身一把将他推开。
陆哲淮来不及反应,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中岛台。
“两分钟已经到了。”她毫无情绪地说――
“别再出尔反尔。”
第59章
水阀边缘挂着水滴, 摇摇欲坠。
彼此间的空气忽然变得沉闷,水滴砸落下来,清脆的一声, 甚至有些突兀。
仅仅一瞬, 怀里的温度消失了, 连让他留恋的机会都没给。
像梦醒时分, 除了残留的黯淡,世界空空如也。
陆哲淮一手向后撑着大理石台面, 久久不动。
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落在地板上,逐渐失焦。
盛栀夏从未在他身上看过这样的情绪, 好像很不甘, 但又混着几分迷茫与无助。
这个人,太早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在她难以辨清方向的时候,内心误以为他就是她的方向。
可这方向是对是错, 谁也说不清楚。
从前她说, 陆哲淮像暖阳映照的晚冬, 后来发现,他更像断断续续燃烧的炭火。
风一吹就亮一些, 风过了他就暗下来。陪伴时给人极其温暖的依恋感, 只在不经意时冷却成一捧轻灰, 等到再有轻风吹拂的时候, 他又能恢复之前的温度, 哪怕分心也给人专心的错觉。
陆哲淮真正开始漫漫燃烧的时候, 或许是枪击案发生以后。
但很无解,在他承认自己很害怕失去她时, 他依旧没有明白,自己应该给她一种长久的安全感。
相反地,他开始在她身上索要一种“你不会离开”的实感,以至于把性.爱当成一场发泄和试探。
刚开始有多温柔,之后就有多疯狂,等她疼得掉眼泪的时候,他才终于清醒过来开始哄她,事后用各种方式弥补。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当初在他手上看到的那枚戒指,结果或许也是一样。
过去二十多年完全塑造了他,他擅长隐藏情绪,隐藏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更擅长以表面的平等姿态,掩饰他对居于上位的习以为常。
好像所有情感在他那里,都是被束缚着强行分好类的,能给的就是那几样,再多就没有了。
“你走吧。”盛栀夏低声道,“晚点我要出门一趟。”
“天冷,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陆哲淮忽而抬起眼眸,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夏夏。”他呼吸有一刻的失律,声音愈渐沙哑,“我们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
最坏的结果不过重来一次。
可时过经年,彼此早已陷入由无数道死胡同凑成的迷宫。
一墙之隔,这条路的终点不过是原先那条路的起点。
一样重蹈覆辙。
她已经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经过深思熟悉,哪句又是脱口而出的安慰与恳求。
“没事找事就让别人跟你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她用力转动手腕甩开他,一直朝前走。
但很快,身后响起他的脚步声。
温度在一瞬间包裹上来,她被迫止步,上身难以动弹。
陆哲淮再一次抱住她,不顾一切地将她困进怀里,埋在她肩头索取着日思夜想的味道。
她极力挣脱着,而他怎么都不肯放开,急促的呼吸落在她颈侧,难以自持的滚烫。
盛栀夏耗尽所有力气也无法摆脱束缚,心堵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她冷着声线骂他:“陆哲淮你是不是疯了?”
“是。”陆哲淮气息颤抖,热意悬在她耳边,像一个要落不落的吻,克制着、压抑着。
“我从没爱过别人,你不要听人胡说,相信我。”
“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她被陆哲淮困得喘不过气,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泪水,心口也跟着酸,“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要说多少回你才能记得?”
“是真的,还是气话?”他眉头拧着,声音哑得发疼,“夏夏,真的不喜欢了吗?”
沉默许久。
“嗯,不喜欢了。”她说完这一句,突然觉得很难受。
缺氧感将意识抽空,一片雪花状的凌乱浮在她脑海,生理泪水越蓄越多,最后掺杂了情绪,无声滴落下来,在他衣袖上晕了一圈又一圈水渍。
陆哲淮迟迟才发现,看见泪水时慌了神,立刻松开她,到她面前克制地为她擦眼泪。
“不哭了夏夏,不哭了,是我错......”
“你别说话了。”盛栀夏无力地打断他,慢慢调整呼吸。
丢失的氧气终于回到身体里,她的泪水也跟着止住。
陆哲淮指尖微颤,将她眼角的泪痕慢慢擦净,问她:“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今晚一定有――”
“不去。”她红着眼眶拒绝,让他后半截话生涩地咽回去。
陆哲淮沉下心来,揽着她的肩膀俯身问:“那艺术博物馆去吗?你之前想去的地方,我都给你补上。”
艺术博物馆。
盛栀夏原本忘记了,记忆却又被一句话唤醒。
那时还在纽约,刚刚入冬的时候。
有一天周末,她说想去现代艺术博物馆看看。
那天陆哲淮的车正好送去定期检查,对她说,可以去,但可能需要打一辆出租。
她摇头说不用,明明地铁就很方便。
“你不是坐过地铁吗,在波士顿的时候。”她说完又想了想,低语,“虽然也就那一次。”
书房里一盏暖灯,陆哲淮翻动厚厚的德文译稿,漫不经心地说:“明天去吧。”
她有点失落:“明天周一,我有很多课。”
陆哲淮说:“那就下周。”
最后是她妥协:“好吧。”
纽约的地铁繁忙拥挤,有几条线还特别老旧。
但她大学那几年都是靠它通勤,很便捷,偌大的城市无法没有它。
可偏偏有一些人,生来就不需要它,也从不选择它。
她当时很不理解,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理解的点。
现在好像能理解一些了,但依旧难以用言语形容。
盛栀夏抬眸看他,彼此的目光交融片刻,她平静地说――
“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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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哲淮是接近中午的时候离开的。
玄关有点暗,开门的时候,他的背影给她一种低沉消极,但又心有不甘的错觉。
她只看了一眼,漠然错开视线。
宠物医生联系她,说小傻猫好转了些,但情况不太稳定,还得观察一天。
盛栀夏立刻换了衣服,要去看看它。
那家宠物医院就在地铁口附近,她今天头疼不想开车,图省事直接坐了地铁,很快到达。
小傻猫住在疗愈舱里,眯着眼睛半睡不醒地趴着。
隔壁笼舱里还有几个“邻居”戴着伊丽莎白圈吐舌昏迷,看来是绝了育的。
盛栀夏弯腰站在疗愈舱前,以为它睡熟了,不忍心叫醒它。
但它好像闻到了属于主人的气味,慢慢抬起头,茫然四顾,最后隔着笼口呆呆望着她。
“醒了吗?”她声线放缓,“等你好了就接你回家。”
小傻猫慢悠悠走过来,在空气中嗅了嗅,喵了声,又回角落团着了。
估计是闻到有一丝不属于她的气味,不适应了。
盛栀夏头疼:“好好,下次我不让他进,谁都不让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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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五点,陆哲淮一路无言开着车,楼晟坐在副驾驶打电话:“快到了快到了,沁沁你再等会儿啊。好好好,那我先挂了!”
陆哲淮目视前方,在红灯前靠边停下,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窗沿,看着窗外一片刺眼阳光,冷飕飕道:“你挺能说瞎话,离机场还有二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