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你这副模样,任谁看来都经验丰富。”
陆哲淮自顾自思衬片刻,忽而情绪不佳,掐灭了烟,起身拿上外套。
楼晟一看他要走了,突然想起一茬来,将一个小木盒子扔给他:“拿着,新年礼物。”
陆哲淮轻易接过,单手打开盒扣,淡香隐约散逸,里面装着一条檀木手串。
“开过光的,给你转转运。”楼晟说。
陆哲淮拿着盒子看了会儿,啪嗒一声给它合上,漫不经心扔回去。
“用不着。”
她说老男人才爱盘檀木手串。
...
细雪飘摇,陆哲淮一路开车,不知不觉又停到公寓楼底。
上面灯还亮着,他犹豫几秒,拿起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没接,又打一个。
盛栀夏在床上支了个折叠小桌,打开笔记本查看之前的摄影作品。
手机就在桌上,虽然调了静音,但她可以看见来电显示。
不接是故意的,等他打来第三个电话时,她才卡着最后一刻接通,游刃有余。
“怎么了?”她缓着声线,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陆哲淮扶着方向盘,指尖和心口皆是一颤。
“睡了吗?”他声线微哑。
“没有。”盛栀夏猜中他的心思,“你又想见我?”
陆哲淮欲言又止,而听筒里的温柔声已经给出答案:“那就见一面吧,你在车里等我,不用上来。”
他疑心自己听错。
...
挂了电话,陆哲淮很顺从地等在车里,微微仰头纾解胸口沉闷,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
有点热,暖风可能开大了。
过去在一起时,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忽起忽落的心情,好像每一分每一秒,所有情绪都被她牵扯着。
从前他总对她说,夏夏,乖一些,不要冒险,不要受伤,不要总让他惦记着。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种极具男人劣根性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哪儿也不去,情绪全都交付给他。
过去的他总将自己置于上位,要她听话、要她乖巧,要她事事顺他的意,最好除夕夜一直等在酒店里不要乱跑,他一回去就能看见她,将她抱在怀里驱走一身寒意。
而她最过分的时候也只是赌气,没有真的离开他。
当时游刃有余的人是他自己,现在却不复以往。
...
盛栀夏随意穿了一件毛绒外套,拿上钥匙下楼。
晚上风大,她到楼底的时候头发被风吹乱,差点看不清路。
太冷了,耳朵都要冻掉了。
远远看见他的车亮着车灯,她立刻迎着寒风小跑过去,匆匆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暖风扑面而来,肩上一些雪粒瞬间融化。
车门关上,属于她的香味悄然蔓延,陆哲淮下意识绷了绷手腕。
盛栀夏搓手呵一小口气,声音柔和颤抖:“好冷。”
陆哲淮喉结滚动,其实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也自持地应了声:“嗯。”
她不知道,实际上,陆哲淮拥有一个截然相反的视角。
他从后视镜看见的,是盛栀夏刚一见到他就匆匆向他跑来。
像以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
盛栀夏暖和了,全身回血,声线也稳下来:“见到我了,然后呢?”
暖风运作着,车厢里干燥温沉,陆哲淮隔着一团朦胧暗色看着她,低哑道:“没什么,就想见见你。”
“有点想你。”
盛栀夏很淡地笑了下,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仪表台上有一盒开过的烟,她拿过来看一眼,果然还是之前那个牌子,烟草味是似有若无的淡。
想起大学毕业之后,留学生们组了一次聚会,她当时在会所里抽的烟也是这一款。
于是有同学惊讶道:“你抽这个吗?还以为你是抽薄荷爆珠的类型。”
轻雾缭绕,她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这个不好吗?”
同学笑着调侃她:“真是老成啊。”
虽然早就不抽烟了,但盛栀夏依旧可以很娴熟地,从盒中取出一根轻轻含在唇角。
中途看了陆哲淮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神情变了些,声线也沉:“早知道不该让你学这个。”
盛栀夏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拿出车载点烟器:“但我就是学会了,你管不了我。”
下一秒,金属口接触香烟,轻微的滋滋声,烟丝点燃。
陆哲淮压了压眉,伸手将雾气散逸的香烟从她唇边拿过来。
盛栀夏顺势转头看他,不生气,反而笑得清甜:“早说你要抽,点了就给你了。”
说完,她拿过他手里的烟,撑着扶手中间的皮革靠近他,用滤嘴碰了碰他的唇。
陆哲淮近距离注视她,被她洒落下的呼吸搅得心神不宁,慢半拍地,他微微张开双唇,将香烟衔入嘴中。
动作间,一双媚眼就这么缠着他,无欲无求,却惹得他心生燥热。
盛栀夏故意往前倾了些,垂落的发丝无意间扫过陆哲淮的脸颊,他的眼睫颤了下,眼底热意微涌。
所谓追随的机会,她已经默然给予。只是她在纠结之余,也想让他尝一尝患得患失的滋味。
从前她扮演过一个乖巧角色,但现在,她想无所顾忌地任性,彼此交换最真实的部分,试探他埋藏深处的欲念。
二人的呼吸近距离交缠,在他想要伸手抱住她时,她忽然拉开距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一秒,她推开车门下车,冷淡地撂下一句:“再见,吸烟有害健康。”
“......”
陆哲淮表情凝固。
车门关闭时烟灰掉落,他不幸又被烫了一次。
第65章
盛栀夏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 一开门,小傻猫正在玄关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她时喵呜一声, 哒哒向她跑来, 像只小白狗。
盛栀夏换了鞋, 蹲下来摸摸它:“傻猫, 明天要到宠物中心借宿了,记得乖乖吃饭, 我过几天才能回来。”
傻猫眯着眼, 脑袋依依不舍地蹭她掌心。
她站起来往客厅走,猫就一直跟着她, 她坐下来倒热水, 它就团起尾巴乖乖蹲在她脚边。
水太烫,她放在茶几晾一会儿, 顺手脱了外套。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亮屏,她拿起来, 又是那串号码。
第一个来电自动挂断, 第二个接踵而至。
她不急不缓接通, 手机扣在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传出渐沉的呼吸声, 情绪起伏暗含其中, 伴着低沉嗓音磨过耳畔:“到家了么?”
她漫不经心:“到了。”
“夏夏。”陆哲淮轻声唤她, 声线似雪落砂石, 沙哑中带着一丝冷意, “你比以前任性。”
盛栀夏毫不在意, 浅笑着问:“你指哪件事?”
车里关了暖风,陆哲淮按下车窗, 拿着烟的手伸向窗外。
烟灰掉落,断断续续入了北风怀,碎在严寒里。
他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落在挡风玻璃上,看雪片飘摇,回答她:“刚才。”
“刚才怎么了?”听筒里的声音像荆棘制成的软钩,温柔里带着刺,勾住他心绪末梢,让他燥热难捱,“吸烟有害健康,说错了吗?”
陆哲淮燥得胸闷,不悦总归是有的,但最终仍是败下阵来。
“嗯。”他鼻音低沉,“没错。”
寒风灌入车窗,他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热。
几分钟前那场刻意为之,她看着他,眸里倒映着烟丝燃起的火星,目光熔化他所有防线。
他表面毫无波澜,实际上没有半分抵抗力,短短几秒差点起了生理反应。
他怀念她的体温,怀念她颈侧淡淡暖香,着迷于她的一切。
哪怕在梦里与她拥吻,他也不舍得用力,生怕一场梦就此破碎,她再一次离他而去。
先前糊里糊涂、因着醉意向她一箩筐倒出了过往,他至今纠结。
一是被自尊心折磨着,觉得自己极其失态,仿佛刻意吐苦水、博她同情。二是后悔,没有给她任何心理准备,让她毫无征兆地承受这一切。
但出乎意料,那场经历正好踩中她心软的点,为他制了一张入场券。
可是这张入场券只能开一条窗缝,半寸都不到,风一吹就关上了。
陆哲淮不禁感慨,她真的很懂得怎么“报复”他。
听筒里许久没有话语声,直到他听见一声软绵绵的猫叫。
意识闪了闪,他问:“那个人把猫还给你了?”
盛栀夏似答非答:“本来就是我养的猫,他又抢不走。”
陆哲淮小幅度沉了口气,试探:“那他还找你么?”
“找吧。”盛栀夏淡声道,“不仅找我,喝醉了还总叫我名字,莫名其妙。”
危机感再次涌起,陆哲淮的手指不经意间压紧手机侧边:“那他现在住哪?”
“不知道。”她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可能住在车里吧。”
陆哲淮没有细想,只从她话里听出“那个男人”不在她身边的意思。
其实他一直想查“那个男人”,但很可惜,目前连半点可用信息都没有。
不过,此刻得知“前男友”已经不在她家里,她也不再受委屈,陆哲淮松了口气,否则燥得方向盘都要捏碎。
桌上一杯水已经温了,盛栀夏不想多说,主动挂了电话,闲下来挠挠小傻猫的下巴。
几秒后,手机收到陆哲淮的消息:[夏夏,晚安。]
她看一眼,假装没收到,直接按下锁屏键。
看来有人想给猫咪当“继父”了。
-
陆哲淮又在公寓楼底待了半小时,直到灯光熄灭他才开车离开。
楼晟说有事情找他,让他去一趟茶室,而他到的时候对方不在,倒是有四五个私交圈好友在组麻将局,其中几人带着女伴,室内淡淡的香水味。
众人见他来了,兴致勃勃地问他要不要试试手气,他说没什么兴趣,于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点燃一根烟,等楼晟过来跟他谈事情。
远处牌桌磕磕碰碰,时不时听见女伴一声娇俏的笑,抬眼时对方正好向他看过来,柔媚眼神中若隐若现的探索欲。
陆哲淮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脱了大衣搭在沙发背上,里面一件衣襟微敞的墨色衬衫。
有人一边理牌一边调侃:“前几年你谁都不见,还以为要和咱们断交了。”
灯下烟雾缭绕,陆哲淮轻描淡写:“不至于。”
另一人应声抱怨:“我还开玩笑说断交了好呢,省得整一对照组。你们不知道,我家那俩老祖宗回回在我耳边念叨,说你学学人家哲淮,多靠谱,有学识有礼貌的,哪像你啊,人模狗样的,都二十九了还天天靠着家里混吃等死!”
众人一阵哄笑,陆哲淮淡淡勾唇,不说话。
燃了半支烟,麻将桌旁中途出去一个人,他们换了换位置继续打。
陆哲淮拿起手机看一眼,她还是没有回复,可能真的睡了。
“陆先生。”刚才与他对视的年轻女生端着半杯酒,大着胆子坐到他身边,柔声问他,“你喝酒吗,要不一起喝一杯?”
手机放回茶桌,陆哲淮没有匀出太多眼神,指尖对着玉石烟缸磕了磕烟灰:“不喝酒。”
女生欲言又止,下一秒楼晟正好进来,看见这一幕,从容走到沙发边上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知难而退:“正失恋呢,撩了也白撩。”
闻言,女生的表情稍显诧异,最后默不作声抿了抿唇,起身离开。
楼晟顺势坐下,看到他纽扣边缘有个不起眼的小黑点,衣料损了。
他轻挑下巴,故意问:“你这儿怎么了?”
陆哲淮漫不经心:“烟灰烫的。”
楼晟咧着嘴笑:“哎哟喂,又吃闭门羹了吧?”
陆哲淮淡声辩解:“也不算。”
楼晟摇了摇头,倾身给自己倒杯茶,嘲笑他:“真是该。”
“你自个儿想想,你当年不就是‘既要又要’么?家里婚约让你为难,可你偏偏又在婚约难解的时候遇见了她。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娶她,但又舍不得她,南来北往地把她当只雀儿养着,嘴上说着‘不是’,可行为没两样啊,不就是砸一堆贵重礼物,费钱不费心地哄着,想让她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么?大家伙一看就明白了,问起来也是‘先前跟着你那姑娘呢?’,都不问女朋友,因为你根本没有公开她是你女朋友。”
“要说你真正坚定爱她的时候,那都是后话了。”
陆哲淮靠着沙发背,微微仰头,看着花纹交错的吊灯缠绕烟雾,光线摇晃。
曾经他一直以为,感情可以因物质条件的稳固而逐渐加深,于是他不停地用物质取代陪伴,用金钱填满情绪空缺,用一切她喜欢的事物留住她。
可终究留不住。
楼晟倒完一杯茶,翘着二郎腿放松往后靠,对着杯沿吹吹热气,接着说:
“我当时还以为她图你什么呢,没想到人家小姑娘什么都不图,你给她的钱她一分不花,毕业之后还合计合计,把那两年的花销全给你还回来了,根本不图别的。”
陆哲淮沉默着,想起与她初遇时。
当时她有意探知他的背景,他还想当然地以为,她之所以没有利用他的关系网为自己家里考虑,是因为和家里人关系不好。
后来才发现完全错了。
她给予他的依赖与信任,其实都是爱意的附加品,无关利益。
其实他并不觉得利益至上有什么不好,毕竟人有多面性,图他人之利也是本能之一。
但她就是很纯粹地,将整颗心投入一段感情。
几乎让他自惭形秽。
她想要的不过一份真情实意,给予他的也是如此。
要说她最复杂的心思,其实只与自我保护有关――她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亦步亦趋,不要陷得太深,要学习更多东西,要往更高更远的地方走。
“看得出来,人家当初是真喜欢你,但是吧――”楼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嘲讽地睨他一眼,“人家现在,也是真讨厌你。”
陆哲淮微微敛眸,眼前光线随着烟雾化作一团。
“我知道。”
因为现实的束缚,他总在感情里权衡轻重,连多一分的真情都不敢给,怕越陷越深难以收场,却又不舍得真的放开她。
他动心得太早,动情却太晚。中间欠了太多,让她心酸委屈,现在要拿什么去补。
“我过几天不在。”陆哲淮说,“拍卖行的事情你来处理吧,解决不了的问题算在我头上,我回来接着办。”
楼晟瞟他一眼,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