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就好了。”盛栀夏仰头望着天花板,心不在焉地问,“今年不把男朋友领回去吗?又说家里催你。”
简一舟无言片刻,自嘲道:“怕是领不回去了,冷战呢。”
“又冷战。”这词听了太多回,盛栀夏几乎无感了。
简一舟的男友是位法籍华人,留学时认识的,在一起五年,其中两年热恋,三年异国,如今有些貌合神离的趋势。
“我在想――”简一舟顿了顿,说,“我在想要不要和他分开。”
“想出结果了么?”盛栀夏问。
简一舟摇摇头,拿着炭笔接着画画:“没有。总之......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
“我以后肯定是想留在这儿的,他也支持我,但我心里总有愧疚的地方。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他为我放弃了很多东西,我很爱他。但我在这里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我没有办法对这段感情负责。”
“你知道吗,现在和他打电话,我会莫名其妙对他特别冷淡。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没办法。”
“可能你会觉得我很渣吧,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彼此太近或太远,我都很难受。”
“我知道分开是最好的,但我就是......舍不得他。”
“我们遇见的时间点很不合适,现实的变化又太多了,光靠互相喜欢是没有用的。”
“但它偏偏能够把人套住,很矫情。一直都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说到最后,简一舟的声线忽而微微颤抖。
盛栀夏看着屏幕中低头画画的她,发觉她眼角有些细碎泪光。
凝着厚重的清莹,久久不散。
一墙之隔,陆哲淮跟人打电话,对方煞是为难:“陆先生,真查不到那人是谁,您好歹给我个名字吧?”
陆哲淮坐在床边,手里要放不放地拿着腕表,指间冰冷让他逐渐烦躁:“算了,以后再说。车什么时候运过来?”
听筒里说:“明早就能提了,到时候给您发消息。”
“嗯。”陆哲淮挂了电话。
床前开了一盏小灯,他将腕表不轻不重置于灯旁。
和往常一样,睡前他总喜欢翻看相册,看以前的合照,还有几则吵吵闹闹的录像。
画面里她撒娇似的亲过来,抱着他不放他走,说今天课上差点闹出笑话,但教授反而夸了她,还说明天想吃糖醋里脊,要他抓紧时间准备食材。
偶尔也会恶作剧,说卧室里有只袋鼠,他说怎么可能,于是走过去看,她就拿着相机跳过来抱他,说你看看,这里有只很喜欢你的袋鼠,巴不得把你装进口袋。
手机躺在掌心,陆哲淮看久之后心会沉下来,陪伴他的又是一夜无眠。
-
镇上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早晨醒来时满目素白。
盛栀夏打开房门,站在走廊伸个懒腰,深呼吸,感受晨起时凛冽的空气。
远处朝阳逐渐升起,光线洒下来,带着轻微暖意。
隐约听见动静,她转过头去,看见陆哲淮一身衬衣黑裤,略显违和地坐在金属人字梯上,伸手,从边上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灯泡,对着灯座拧上去。
盛栀夏抬头观察几秒,发现半条走廊的灯他都安上了,只剩最后几盏。
她走到金属梯旁边,裹紧外套仰头看他。
陆哲淮动作暂停,低头接过她无动于衷的目光,对视几秒,收回视线继续拧灯:“怎么起这么早。”
盛栀夏默然片刻,不咸不淡地问:“你不冷?”
他说:“穿太多不好动。”
盛栀夏看一眼袋子里仅剩的几个灯泡,好奇:“哪儿来的这些。”
陆哲淮拧完一盏灯,顺着金属梯逐级而下:“图书馆仓库。”
陆哲淮移好梯子,对着位置踩上去,继续拧完剩下几盏灯。
盛栀夏看他一会儿,低头,吸了吸鼻子,踩着毛绒棉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蹲下来,从软绵积雪里取出一团。
陆哲淮安好所有灯盏,踩下金属梯,打开墙面开关试了试,整排都能亮。
转头,看见盛栀夏蹲在不远处,手套也不戴,就这么安安静静玩起雪来。
陆哲淮走过去,停在她身后,看见她拿着一团雪块又搓又捏。
雪地上,她捏好的一排冰鸭子整整齐齐。
他倏地笑了:“哪儿学的?”
盛栀夏认真捏鸭子,不太想理人:“自学。”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也跟着蹲下来,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学着她的手法胡乱捏了一个,放在那一排末尾。
大小差不多,就是有点丑。
盛栀夏嫌弃地瞪他一眼:“你别破坏我的鸭子队,待会儿要拍照的。”
陆哲淮笑意浅淡,趁着说话的空当又捏一个,放过去:“这个能不能看?”
盛栀夏看都懒得看,磕碜死了:“别执着了,你还不如拧你的灯去。”
“拧完了。”
“哦。”
大雪停息,暖阳初升。
愈渐浓烈的光线洒落下来,照着一排冰鸭子,一只挨着一只,在阳光下化了一点边角。
陆哲淮的车已经托运过来,停在市里的运车行里,他吃完早餐便打车去取,回来时盛栀夏已经收拾好相机包和三脚架,站在校门口按手机,准备联系租车行。
阳光下,陆哲淮开门下车,将她的东西放进后备箱。
盛栀夏站在原地,目光不明所以地跟随他,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
东西放好,陆哲淮合上后备箱:“走吧,省一笔租车钱。”
“......”她真的服了。
这人也不嫌麻烦。
…
上了车,一路按着导航走,车子最先停在墓园附近。
盛栀夏买了一束花,在登记处填完信息,从山脚拾阶而上。
陆哲淮与她并行,站在刺目光线照来的方向,为她挡着。
老院长的墓碑前已经有了一束花,盛栀夏疑惑片刻,一时猜不出是谁来过。
大院里除了生病去世的孩子之外,当初很多孩子已经被领养,之后改名换姓,再也没回来过。
她想,最有可能来过的人应该是陈聿。
陆哲淮也注意到这束花,但什么也没问。
直到下午从盐湖拍完照回来,他在操场上看到和孩子们玩闹的那个人,眼神彻底暗下来。
第69章 [二更]
元旦的户外游玩活动已经结束, 住宿的孩子们跟着老师乘坐大巴回来,一部分回教室赶作业,一部分在操场踢球, 草坪上笑声不断。
陪小孩玩的人穿着黑色夹克, 肩宽腿长, 仍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但原先利落的短寸已经换了,留着清爽的微分, 笑容多了一分俊朗, 少了一分痞气。
盛栀夏看到对方,定了定神, 将相机设备暂时放在地上, 带着惊喜的心情小跑过去喊他:“陈聿!”
陆哲淮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冷然目光顺着她的背影越过去, 落在陈聿身上。
“栀夏!”陈聿笑意更浓,将足球踢给一个小孩子, “自己玩儿啊!哥哥不陪了。”
自从陈聿去到澳区之后, 盛栀夏已经好几年没见他了, 除了大学毕业之后他来找过她几次,之后两人就一直靠微信联系, 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盛栀夏止步于操场边, 停在他面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聿笑道:“就昨天, 我在县里待了一阵子, 早上才过来。”
“你去过墓园了?”她问。
“嗯啊, 第一时间就去了, 你――”陈聿视线一晃,看到远处站着的人, 笑意瞬间淡下来,“你跟他一起来的?”
“嗯。”盛栀夏没有多想,问他,“你留在学校吃饭吗?”
陈聿想了想:“留吧,晚点儿我再走。”
...
晚饭前,陆哲淮在食堂后面的空地打电话,查对方行踪,以及近几年对方做的什么生意。
从小的玩伴,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多年的感情基础在,所谓的“暧昧对象”根本比不了。
陈聿停在校门口的车虽然常见,但总体也要个七位数才能拿下来。
这家伙的确混出个人样来了,不再是当初痞里痞气的穷小子。
对方在什么时候出现都好,偏要冷不丁在这时候冒出来。
陆哲淮一看到他们站在同一块地砖上,肺里就燥得慌。
入夜,寒风一阵接一阵厚重起来。
指间香烟燃了一半,连带整颗心一同烧燎着。
直到上了饭桌,他的情绪依旧静不下来。
盛栀夏右手边就是陈聿,两人同校长亲切地聊童年,聊过往,聊在大院里发生的一切。
――“之前的操场就是一个荒草地,连塑胶跑道都没有,边上还种了萝卜,开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拔,上头是红的下面是白的,腌着吃特别脆,老院长最喜欢。”
――“对了栀夏,你还记不记得院长做的浆水面?特别香。”
――“记得,投浆水的野菜都是我们一起到后山挖的,差点迷路。”
――“哦对,你当时还以为回不去,在我面前哭了。”
――“我没哭,谁说我哭了。”
――“哭了,我还骗你说要是回不去的话,我俩一起留在山上当野人。”
...
一字一句落至耳畔,陆哲淮已经克制不住,用最后一分冷静说自己身体不适,提前离开。
盛栀夏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他就已经走出门外,不见人影。
校长小声关心:“陆先生怎么了?”
盛栀夏拿着筷子夹菜,动作顿了顿,模糊道:“不太清楚。”
校长觉出一丝不对劲,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也不好多问,转而问陈聿住哪,需不需要给他留一间房。
陈聿微笑着摇头,说自己住县里旅馆,明晚就走了,生意比较忙。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悦,除了某人中途离场让人多想以外,没什么不和谐之处。
晚饭吃完,盛栀夏同陈聿坐在操场边上聊天,一直聊到凌晨。
“栀夏,你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吗?”陈聿正色道,“我说,如果有人欺负你,我――”
“记得。”她打断他,替他说完,“你会弄死他,是吧?”
陈聿神情阴沉,偏过头去“嗯”了声。
“可是我也说过,别一天到晚死啊活啊的。”盛栀夏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说,“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我和他的事情,说不明白,别人也解决不了。”
陈聿沉了口气,轻声问:“你还喜欢他吗?”
月亮周围晕着一圈毛茸茸的光,盛栀夏看久了,不知是自己眼神失焦,还是光晕随着云彩退去而加深。
关于陆哲淮的一切,她的确忘不了。
那些回忆富含肌理,时间也难以磨平。
闭眼时指尖感受几毫厘的起伏,仅靠一个边角就能唤醒整个轮廓。
但是喜欢与否,她真的无法回答。
陆哲淮这种人,长在那样的环境里,一辈子无所求、无所愁,所有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在爱这件事上迟迟难自知。
他给过她后知后觉起伏绵长的伤痛,也给过她最纯粹温柔的一部分,那部分甚至沾染了粘稠血浆,坚韧笃定地,凝成了一道永远无法淡去的伤痕。
她疲于面对起伏不定的现实,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份感情。
因为它残缺不堪,但又余温灼热。
让人进退两难。
凌晨时分,陈聿将她送回住处,自己驾车离开。
走廊灯盏明亮,她到淋浴间洗了澡,借着灯光安全回到房间。
准备上床躺着时,房门被敲响,以一个隐约迫切的力道。
盛栀夏过去开门,旋开门锁刚刚拉开三分之一的空隙,陆哲淮突然闯进来将门重重关上,手臂揽住她的腰,翻过身二话不说将她压在门上。
滚烫的呼吸洒落下来,盛栀夏懵了一瞬。
仓皇中不小心碰到门边开关,房间倏地变暗,只有一点微弱光亮从阳台方向透过来,朦朦胧胧。
鼻尖萦绕着熟悉气息,原本冷冽沉稳,此时却染着一丝狂热。
彼此间的距离近到极限,感官在昏暗里无限放大。
陆哲淮胸腔起伏着将她困在怀里,气息悬在她耳畔,声线喑哑:“喜欢他?”
盛栀夏抬眼看他,只见他漆黑眼眸愈加暗沉,炙热目光将她牢牢困住,让她心口发热,更不留一丝氧气。
室内暖气充足,他身上更烫,一件墨色衬衫解了两颗衣扣,颈侧线条绷得死紧。
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温润谦逊只是在外人前的伪装,骨子里的强悍不讲理才是他的本来面貌。
她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层伪装在这两天里褪得如此之快。
盛栀夏无所畏惧地盯回去,明知故问:“喜欢谁?”
“还能有谁。”陆哲淮靠得更近,呼吸肆无忌惮贴在她耳边,体温越来越烫,“那么多年青梅竹马,动过心?”
盛栀夏闭了闭眼,心烦至极:“你是不是有病。”
“是。”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低着头沉沉注视她,“就是有病,不讲道理。”
陆哲淮几乎贴着她的身体,一手撑在门后,另一手紧紧锢着她的腰,力道强势。
她刚刚洗完澡,身上只有一件宽松打底衫,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她轻易感知腰侧的温度,火焰似的,源于他的掌心。
她被禁锢得几乎喘不过气,警告他:“给你三秒,立刻滚出去。”
“不滚。”陆哲淮不依不饶,“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盛栀夏提了口气,索性编谎刺他:“喜欢,喜欢得无法自拔,你满意了吗?”
陆哲淮心口一紧。
盛栀夏冷声质问:“那么在意我喜欢谁,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打扰我的生活’?”
陆哲淮最后一条防线几乎被她折断,声音哑得过分:“如果感情也算生活,你要我怎么袖手旁观,你难道不清楚他对你的想法?”
盛栀夏毫不退让:“就算我和他真的在一起了,你能怎么样?嫉妒一辈子?”
“是,我嫉妒一辈子。”陆哲淮几乎红了眼,“如果他真有本事让你无忧无虑,那我认了。但他现在赚的是不干不净的刀口钱,今天潇洒明天就能进去,到时候你给他探监守寡?”
盛栀夏气得用力推他,却根本推不动,只能提高音量骂他:“陆哲淮你真的有病,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怎么,觉得我恶意揣测?”陆哲淮呼吸沉重,掐在她腰侧的手越发用力,“就这么相信他,那些生意里有什么歪门邪道,他又能老老实实告诉你?”
“是吗?”她冷笑,“你这么清楚,背地里走了多少歪门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