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淮指尖麻木,从鼻腔一路酸到心底。
看来她和他一样,要喝醉了、理智塌了,才肯说出掩埋已久的实话。
“不疼了。”他声线微颤,低头轻轻吻她额角,“不疼了。”
“陆哲淮,你怎么就不想我,不给我打电话呢......”她迷糊怅惘地说,“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陆哲淮抱着她,声音哑得压抑:“现在呢,还喜欢吗?”
第71章
盛栀夏抬眸看他, 眼皮很沉地眨一下。
“现在呢?”陆哲淮得不到回答,再次问她,“还喜欢吗?”
音落, 她先是摇了摇头, 让他慌张了一刻, 最后又轻轻点头, 似是而非地,让他反应不过来。
酒精淹没意识, 视线中模模糊糊泛起重影。
她凝视他不太清晰的脸庞, 安静片刻,慢慢伸手去碰, 很轻地, 掌心覆在他脸颊边缘。
两份温度缓缓相融,分不清谁的更烫一些。还有落在指间的呼吸, 属于他的柔和暖意,让她误以为冬天已经过去。
昏沉光线里, 陆哲淮注视她迷离的眼眸, 在她愈渐失神时,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片暖意覆着轻微起伏的脉搏。
最后他再次靠近, 低头时错开一些角度, 一个吻落在她无名指根。
从前她抓着他的手, 毫不留情地, 在他无名指上掐出一条红痕, 疼痛短暂而强烈。
后来日子一天天地过, 痛感雪一样地化了,化成不尽的冰冷水流, 随着时间淌过心底,给他细微绵长的折磨。
“夏夏,记得以前吗,还在曼哈顿的时候。”陆哲淮抚着她的手指,温然看着她,轻哄似的对她说,“那时候你总是不好好吃饭,喜欢转头看雪,还开玩笑说我年龄够了,回去之后可以随便领证。”
盛栀夏迷茫听着,脑海里泛起一些零碎影像,每一帧都是他。
“但是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他沉声说,“我在想,你还有几年毕业,毕业那年多少岁,我能不能解决一切烦心事,然后在那一年――”
最后四个字未能说出口,他忽然停顿,眼底情绪像下了场雨,水雾一般朦胧。
盛栀夏在他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这么看了他很久,没有听见他继续往下说。
只是渐渐地,她的无名指莫名有些烫。
低垂眼眸迷蒙看去,是他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一处,最后悄无声息停留,不愿离开。
盛栀夏心知自己真的醉了,周围一切仿佛梦一场。
明明有如此真实的温度与气息,她却依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像个幻觉。
这个人一直很奇怪,他明明温柔稳重,惹得人心甘情愿为他驻足留恋,明明从始至终只与她纠缠不清,爱过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但却比谁都像个坏人。
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依旧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忽然出现,偶尔被她耍弄,被她刺痛,但又心甘情愿给她最为真实的一部分,作为弥补,也是付出。
盛栀夏眨眨眼,伸手碰了碰他唇角伤口,醉醺醺地连账都不认了:“你这儿......怎么弄的?”
陆哲淮愣了下,差点哭笑不得:“一个脾气有点差的姑娘咬的。”
“哦......”她置身事外,还理直气壮地关心,“那你怎么不咬回去啊?”
陆哲淮无奈轻叹,一手揉揉她头发:“你去问问她,觉得我舍得吗?”
盛栀夏没有说话,醉懵懵的眼神扫一下吧台,自顾自呆了几秒,一手伸了过去,很执着地想要拿回酒杯。
陆哲淮拦下她的手,起身离座,顺带把她拎起来,柔声:“回不回家?”
盛栀夏踉跄一下倒进他怀里,脑袋蹭在他胸膛,皱了皱眉:“回啊,不回家难道睡桥底吗......”
陆哲淮捞着她把她抱稳了,逗她:“找个人陪你一起睡桥底,好不好?”
“......找谁啊?”她晕乎乎想了想,忽而气闷道,“我才不睡桥底,你去睡。”
他从容赞同:“好,就让陆哲淮睡桥底。”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记仇道:“不行,我要把他扔到河里......让他游一辈子的泳,敢上来我就拿石头砸他......”
陆哲淮默了几秒。
“好。”他低头吻她,在她耳边承认,“他活该。”
-
这一晚赶不回学校,陆哲淮在附近一家旅馆开了间双床房,各睡一张。
窗外落雪,夜色里一层白茫碎纱,随风涌动。
陆哲淮躺在床上久久未眠,因为担心她而时刻清醒着。
盛栀夏对此不知,沾了床就抱住被子不放,在醉意中沉沉睡去。
屋外的积雪逐渐厚重时,那些她假装不在乎的事情,化为黑白影像尽数浮现脑海。
她又梦见两个像素小人,梦见他们站在城市两端,楼宇最高处。
一段漫长崎岖的道路,他向她走来。
两个小人眼看着就要靠近,他迈出最后一步,但下一秒,他突然从边缘处直直摔落下去。
那一瞬间,站在楼宇上的小人变成她自己,她慌慌张张低头往下望,看见一个人倒在血泊里。
她不知所措,再一抬头,所有楼宇已经消失,她身处余晖灼热的草原。
迷茫惊慌时,一阵枪声响起,她猛地回头,子弹从她耳旁迅疾飞过,零碎的温热液体溅到她身上。
她全身僵硬,想逃脱却迈不开步子,直到那些液体逐渐冷却,周围彻底暗下来。
她已经找不到方向,只听见狂乱的海浪声,压过她剧烈的心跳。
她开始跑,跑得不顾一切,以为尽头就是出口,可没想到底下有乱流漫上来,几乎淹没她半个身子,将她困在黑暗里。
――“盛栀夏!”
――“小夏!”
她听见很熟悉的声音,混在风浪嘈杂里,于是慌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直到周围的水流越来越急,冰冷感漫至耳旁,让她无法呼吸。
“陆哲淮――”她低声唤他,声线模糊颤抖,“我找不到你,你在哪啊......”
“夏夏,我在!”陆哲淮立刻抱紧她,“我就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
梦里的窒息感到达极限,盛栀夏终于惊醒,在他怀里急促呼吸,额上沁了一层冷汗,枕头边缘也跟着湿了一片。
陆哲淮躺在身边抱着她镇定安抚,吻她泪湿的眼角,一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临时没有备药,他怕她像上回一样出意外,一颗心悬得紧,大脑差点空白,直到她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他绷紧的弦才逐渐放松。
他抚着她的头发,将被子往上拉一些盖住她肩膀,用模糊气音安慰:“不怕,梦里都是假的。”
盛栀夏意识飘忽,不知不觉攥紧他的长袖衣料,在熟悉的体温里冷静下来。
回到现实的感觉仿佛从山崖越下,在濒死的最后一刻坠入松软草地。
陆哲淮的呼吸声落至耳畔,她在清醒的过程中感到一丝不对劲,慢半拍抬眸,看他一会儿,下一秒果断把他推开:“你什么意思?”
陆哲淮一时哑然,无可奈何地反问:“你觉得我什么意思?”
盛栀夏皱眉:“我让你进我房间了?”
陆哲淮眉心生疼:“迷糊鬼,你自己看看这是哪儿?”
她环视一圈,一个不熟悉的环境。
像在酒店里。
想起来了,她被困无人区,后来他把她捉回车上,再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喝醉了。
太阳穴隐约疼起来,她已经忘了她有没有酒后闯祸。
只好装失忆:“没事找事带我来开房?”
陆哲淮看她片刻,沉默时撑起额头侧躺着,微眯了下眼,观察她的表情。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下一秒他轻易戳穿她:“既然想起来了,就别装了。”
“......”盛栀夏烦躁,索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行了,你赶紧下去,我要接着睡。”
“经常做噩梦?”陆哲淮忽然问。
盛栀夏与他对视几秒,错开视线翻过身去,被子拉到最顶,就露半个耳朵:“忘了。”
陆哲淮知道她又在逃避。
然而想起她梦醒前的恐惧,他舍不得逼问她,只将她的被子往下拉一点点,至少把氧气留给她。
盛栀夏重新调整睡姿,下巴抵着一团软绵。
过了几秒,身后已经没什么动静。
觉察到他不想下床,又想到他刚才安慰了她,她也不好真的撵,显得她多忘恩负义似的,于是冷飕飕妥协:“你要是不过去睡的话,也可以,但得离我远一点。”
陆哲淮靠坐在床头看一眼手机,凌晨四点多。
手机放回床头柜,他漫不经心地问:“多远算远?这床就这么大。”
“你往边上睡不就行了?”盛栀夏脑子嗡嗡的,静不下来,“不然你就回你自己床上。”
其实陆哲淮没有真想待在她床上的意思,但听她这么一说,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她想让自己留下来的错觉。
他轻声试探:“真的睡边上?”
“......爱睡不睡。”哗一声,她又拿被子蒙头。
陆哲淮看着身边一个小鼓包,心绪缓缓沉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他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好几年的躁欲积在心里,说不定哪一刻会突然爆发。她倒是心大,在他抱着她的时候没有把他踢下床。
陆哲淮微微仰头沉思片刻,觉得趁这个机会,有些事情必须得再解释一遍。
“夏夏。”他认真道,“不知道是谁跟你造的谣,但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几年我没有过任何一个女人。”
盛栀夏闷在被子里眨眨眼,脑袋慢慢钻出来。
陆哲淮继续说:“我心里想的是谁,你应该知道。”
她若有所思,故意问:“想谁?”
陆哲淮回答:“你。”
顿了顿,她进一步试探:“想我什么?”
陆哲淮默了片刻,觉得在她面前不应再掩饰什么。
于是很直白地说――
“想睡你。”
第72章
盛栀夏在零点一秒之内回溯字眼, 完了立刻坐起来,一个枕头猛地砸过去。
陆哲淮反应快,半路给它截下来。
攻击失败, 盛栀夏顿时不悦, 盯他一会儿, 突然转头去拿床头柜的烟灰缸。
陆哲淮目光一凝, 赶紧揽住她肩膀将人抱过来,顺带阻止她作乱的手。
“好了好了, 收回, 收回行不行?”陆哲淮半躺着抱她,轻叹一下摸摸她头发, “喝了酒脾气这么大, 烟灰缸是能砸人的?”
盛栀夏皱眉推开他,翻身蒙进被子里, 声音嗡嗡的:“对,我脾气大, 碍着您了。”
陆哲淮无奈轻笑, 好声好气地:“没碍着我, 是我嘴欠招来的。”
说完关了床头灯,把她的被子拉下来一些, 隔着点距离躺在她身边, 很轻地拍拍她:“好了, 睡觉。”
盛栀夏已经睡不着了, 此时听着他匀淡的呼吸声, 她斟酌片刻, 背对着他问:“你是不是在查人?”
陆哲淮的手隔着被子搭在她肩上,闻言, 轻拍的动作停下来:“嗯?”
她坦然补充:“就是那个,我的‘暧昧对象’。”
想起陈聿只是和她聊会天就让他急成那样,所谓的“前男友”兼“暧昧对象”,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嗯。”陆哲淮实话实说,“查了,但查不到,你连名字都不愿告诉我。本来想把公寓楼道的监控调出来,但觉得那样对你不好。”
“放弃了。”他说。
盛栀夏眨眨眼,悉悉索索翻过身去,在昏暗中看着他,刻意试探:“你猜我这几年谈了多少个?”
陆哲淮眼神一冷,哑然。
“很多个。”她骗他,“大概要两只手才能数得过来。”
陆哲淮自然不信:“梁叔说你一直单身。”
盛栀夏狡黠道:“我又没告诉他。”
陆哲淮这才不说话了,沉沉将她看着。
“怎么,很意外吗?”她脸不红心不跳,说得挺像一回事,“总之喜欢就谈,看上了就睡。反正成年了,没那么多顾虑和幻想。矢志不渝的爱情得在童话里找,在现实里有什么好找的,找得到安慰就不错了,你觉得呢?”
短暂沉默。
“或许吧。”陆哲淮情绪未显,轻手将她耳边发丝拨了拨,话里气息沉沉,“睡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盛栀夏看出他掩着心事,进一步探他:“你不介意?”
陆哲淮浅浅勾了勾唇,眉眼却不见笑意:“介意这些做什么,不都分了么。”
盛栀夏最后看他几秒,又翻过去背对着他。
“你不是喜欢乖的么?”她意味深长道,“这可不乖。”
陆哲淮轻叹:“谁说我喜欢乖的。”
盛栀夏顿了顿,漫不经心嘲讽:“你就是喜欢能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的。”
“真要这么说,你哪回老实了?”陆哲淮温和淡然,将旧事逐一翻出,“瞒着我跑到山里拍照,追个无人机把腿摔断了,生理期抱着冰棍啃,睡不着就缠着我一起熬通宵,一赌气就订张机票跑到外边去,离我远远的,还在酒吧乱喝酒――”
一件又一件,陆哲淮记得清楚,几乎是用纵容语气把她数落了一通。
终于数落完了,他问:“这叫乖?”
盛栀夏从不拒认自己的任性,但这么听他说完,她忽然有点委屈:“亏你一件不落全都记下了,还趁机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陆哲淮怔了一下。他只是举例,还真没有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
他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只是第一时间听出她心情不好,于是靠近她,隔着被子将她抱着:“好了,不生气,当我没说。”
她拿胳膊肘顶他一下,没把他顶走,气闷道:“除了受伤吃冰熬通宵,剩下的事情,你自己说说原因是什么。”
音落,陆哲淮这才悟出来。
那些原因,无一不是他。过去应该给的安全感,他已经欠下太多。
“我知道。”他气音模糊,在她耳边说着,“夏夏,我知道。”
气息温然洒落,盛栀夏有一瞬间错以为,他其实在重复一句“对不起”。
默然片刻,她忽然别有深意地开玩笑:“现在抱着我,明天别又冒出一个新的婚约吧。”
陆哲淮呼吸渐沉,不管不顾道:“有的话,再给脖子划一下。”
“就没了。”
盛栀夏皱眉,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这么想死,当时怎么就――”
说没说完,心口又一阵疼。
陆哲淮觉察她的迟疑与不忍,不知不觉靠得更近一些,鼻尖蹭在她耳垂边缘,燃起余情未了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