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合要去图书馆整理下今天的内容。
每次上完辜闵之的课她总有一大堆笔记要钻研。
四个人在教学楼前分开。
顾云合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又遇见了辜闵之,她弯腰喊了声老师好。
辜先生德高望重,却无半点架子,笑着回了她的问好。
宁圳大学北部是教师公寓,辜闵之常年与妻子就住在里边。
教师公寓与图书馆方向顺路,顾云合顺道也就陪着辜闵之走了一小段路。
前边是个小广场,屹立着几位名人的雕塑像。
每逢考试周的时候,雕塑像前边都会被学生们堆满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顾云合还记得考思修的时候,方一可还拉着她在马克思恩克斯面前摆了两瓶旺仔牛奶。
最后方一可低分飘过,感动着说一定是两位老人家爱喝旺仔牛奶。
辜闵之视线落在几座雕塑像上。
他早年在意大利进修,对佛罗伦萨领主广场上的几座喷泉雕塑尤为印象深刻,便随口和顾云合聊了几句。
恰好顾云合看过几本有关雕塑的专业书,话语间辜闵之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好几眼。
二人在图书馆前分别,顾云合弯腰说了声“辜老师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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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合在图书馆学到八点左右,顾母这才给她回了消息。
是条语音消息,顾云合放下笔去了自习室外边的走廊上听。
顾母声音没以前那般尖锐,要说来甚至还藏着点不足的底气:“……多给你钱了还不高兴?”
顾云合没再理她这句话,她给顾母拨了个视频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了。
顾云合问她腿怎么样了,顾母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腿,随意晃了几下示意没什么大事了。
就在顾母把镜头调回来的时候,顾云昌的脸突然在右下角出现了片刻。
随即而来的还有男生得意的声音:“妈,这游戏机简直太赞了!早知道那几个破相机还能……”
顾云昌话还没有说完,顾母显然意识到了顾云合能听见,她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云昌你安静!”
然后镜头一黑,顾母挂断了视频电话。
破相机。
顾云合脑子短暂空白了片刻。
她像是想起来点什么。
……朋友圈里的新款游戏手柄、多出来的生活费、顾母心虚的态度、还有刚刚顾云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一件又一件事在她脑子里慢慢串成一条逻辑。
顾父生前是个摄影师,拿过国内大大小小的一些奖项,专门为杂志社、网站设计等拍摄封面照片,家里还有一面墙专门用以顾父来挂照片。
顾云合能走上美术生这条路也是因为早年间顾父对她潜移默化的印象。
顾父去世后,那面挂照片的墙便变成了挂置顾父遗像的地方,下面的小桌子上摆放着顾父生前用过的相机。
承载着顾父记忆的相机。
顾云合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给顾母回拨了过去。
顾母没接。
她又打。
还是没接。
……
如此循环往复了十多遍,顾母终于接了电话。
顾云昌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边。
顾云昌长相随顾母,单眼皮,颧高脸短,头发很短剃的寸头。
顾云合看着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为什么要卖掉爸爸的相机?”
顾云昌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开口问,他愣了下,然后才理直气壮地开口:“我这次半期考年级二十名,让妈奖励我一台游戏机怎么了?”
以前顾云合还在家里的时候,生活再苦难的时候,都没有卖过顾父的相机。
“退回去。”顾云合语气很冷,巴掌大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可怖的神色。
但她清楚,已经退不回来了。
游戏机是,相机也是。
记忆也是。
她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
仅存的记忆里,顾父拉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按下快门、如何调整焦距的画面一点一点在她面前闪过,最后是父亲敦实的声音:“云合在美学上很有天赋嘛……”
顾云昌梗着脸:“爸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留着这些相机还有什么用,我早就想把它们卖掉了!反正卖掉的钱也是给我买游戏机,爸肯定是愿意的。”
他继续说,“顾云合你板着脸装什么,当初拿着爸的保险金去当美术生的人是谁?爸要是没死你和我都……”
顾云合一顿。
后面的话被顾母打断:“你在说些什么?!”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失德,顾云昌歪了歪嘴,挂了电话。
顾云合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
如果她不是女生就好了……
如果顾父还在世就好了……
如果顾母能对她有对弟弟的半分好,她都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没有。
无论她多么努力地学习,取得多好的成绩,顾母的心都始终在弟弟的身上。
唯一对她好的顾父,都在仅存的记忆里快模糊不清了。
甜品店那天晚上其乐融融一家四口买司康的样子又浮现在顾云合脑海里。
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和家人相处的方式。
她眨了眨眼,眼角止不住发痛发酸。
回到宿舍的时候,方一可她们三个人在外面吃饭还没有回来,估计走哪里逛去了。
顾云合面无表情地把书包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拉开了衣柜的门。
……
操场小卖部的后边有条石板路,沿着一直走,能走到操场主席台的后面。
主席台的后边是专门用以堆放活动杂物清洁工具的杂物间,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有人会把杂物间的门锁上。
后边坏掉的路灯没有人修,晚上的时候这里漆黑一片,根本就没有人会来。
顾云合坐在小台阶上边,背靠着主席台。
她掏出了那包万宝路。
外边的塑料包装不怎么好撕,她手微微颤抖着,扯了半天才撕开。
塑料垃圾被她随便丢在一旁。
她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举着打火机按下。
“噔”的一声。
打火机照亮她微红的眼眶和白净到几乎无血色的脸。
大抵是用劲太小,打火机按钮一下子就弹了回去,跳动着的微弱的蓝色火焰只出现了几秒就消失了。
她换了劲稍微大一点的右手拿着打火机。
火苗触碰到烟头的瞬间就将其点燃,红色的火光在烟头处闪了几下。
很快又熄灭了。
第一次干这种事,顾云合心几乎快跳到了嗓子眼,烟却始终点不燃。
她正要按着打火机再试一次,就听得耳边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
身后主席台的台阶同时响起了脚步声。
平常根本不会有人下台阶往这个方向来。
顾云合手里还拿着打火机和烟,她下意识紧张地转头看了过去。
正对上一双凛冽的桃花眼。
作者有话说:
建筑史知识取自《发现非遗之美》―建筑彩绘,主编姚泽民
作者非专业人士,如有错漏之处烦请指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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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摸摸抽烟的顾妹妹被惮哥逮住啦!
第15章 万宝路
◎男人凸起的喉结微滚,薄唇轻扯,声音沙哑又撩人◎
主席台前面是灯火通亮的操场,不少夜跑的学生在塑胶跑道上运动着,还有坐在操场草坪中间搬来小音箱唱歌的。后边是狭隘的小空间,只余一条小路向前延伸进无垠的黑暗。
像是被割裂开的两个世界。
周惮站在比她高几阶的台阶上,背着光。
夜风吹着他的衣服,勾勒出男人悍厉劲瘦的身材曲线。
男人额前碎发飘拂,正垂眸看着她。
周惮低笑了一声,声音吊儿郎当的:“怎么又被我逮到了。”
“还记得上次我说过什么吗?”他问。
说过在学校里别再让他遇见她。
顾云合还记得,但她低着头,没吭声。
她下意识把烟和打火机往一边藏。
这动作太过拙劣,是以周惮一眼就看出了她想要藏着的东西。
男人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先是掀起眼帘扫了一圈周围,像是确认周围没人后,复而又垂下眼看她。
他叫她:“好学生。”
顾云合藏烟的手抖了下。
“大晚上的不待在图书馆,躲在这里抽烟?”他哂笑。
周惮歪了点脑袋,从顾云合身侧露出包装盒一角轻易猜出了香烟的牌子。
他眼中漫起丁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白万?”
顾云合耳根子火辣辣地烧。
买烟时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有第一次见到周惮时听他买了这个名字的烟,所以也就跟着买了这个牌子。
还没等她反应,周惮已经三步并作一步走了下来,紧跟着耳边响起衣物的摩挲声,等顾云合再反应过来时,周惮已经从她手中抢走了那包烟和打火机。
包括她手上点燃了片刻后又熄灭了的那一根。
他懒洋洋地搓了搓顾云合那根点燃又熄灭的烟,好整以暇地看着烟头烧过的痕迹。
“心情不好?”他歪头问,“躲这儿抽烟。”
顾云合又想起被顾母和顾云昌拿去卖掉的相机。
她抿了抿唇,鼻子有点酸。
但她没吭声。
心情仍旧止不住地落寞。
她想,如果是周惮这样的人,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这种烦恼吧。
这样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的人。
人与人之间终究是有着差距。
“把烟还给我。”
她闷闷,伸手想去拿回来。
听出女孩声音中的沙哑,周惮手顿了顿。
两人此时挨得极近,他能清楚地看见女孩眼眶边缘的微红。
良久,周惮出声。
“烟可不是这么抽的。”
男人声音一贯的懒散低哑,又带着点蛊惑人的劲儿,“要我教你么?”
他打开烟盒,从里边重新抽出一支递了过来。
顾云合犹豫了下,抬手去接。
周惮长手长脚地坐在了她身边。
两人坐在同一级台阶上,男人却比她高了足足一个脑袋。
屈膝坐下动作间,周惮的膝盖不经意碰到了她大腿,顾云合触电似的弹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几厘米。
周惮不轻不重地闷笑了声。
第一次和异性坐得这么近,顾云合有点微妙地不自然。
周惮动作娴熟地烟盒里滚出来一根烟,示意她看过来。
“看着。”
周惮把烟衔进嘴里。
“嗒”的一声轻响,跳动的小火焰照亮他利落流畅的下颌,也照亮了顾云合白净的小脸和一双浅含着水光的眼睛。
男人吸了口气,两颊跟着轻微地凹了进去。
烟头的烟草燃了一大截,没有再熄灭。
顾云合就这样定定地看着。
看着男人吸气,模模糊糊的黑暗中烟头火星噌亮。
又看着他性感的薄唇轻张,喉结微上下滚动,吐出来口烟气,烟雾缭缭,消散在夜色里。
男人侧脸刀锋般锐利,下颌线清晰明显,掐着烟的手劲瘦又有力。
她这时还不知道。
操场背后、月光下、夜色里,男人抽烟的这一幕会成为她永生忘不掉的画面。
以至于多年后在异国他乡,只要想起来这一幕,就能轻易地令她泪流满面。
“盯着我看这么久。”
周惮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男人凑近,坏笑,“在看什么?”
这人三句话离不开使坏。
顾云合撇开脸不理他。
“听过有关这烟的广告词么?”周惮又问她。
顾云合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抽烟只抽万宝路。”
男人平时总是泛着放浪笑意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眼压得很低,低声道,“此生不走回头路。”
他食指与中指夹开点燃的烟,侧头继续往旁边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性感、肆意、糜烂。
烟雾团成的花朵静静绽放于主席台后不为人知的角落。
顾云合微愣了几秒,很快垂下了目光。
她看懂了。
点火时要跟着吸一口气。
“现在,你是要用这个点火――”周惮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打火机,笑得暧昧,“还是要这个?”
他又晃了下手里点燃的那根烟。
顾云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这是要两人把头凑在一起借火的意思。
她双颊绯红,伸手去拿过了打火机,一声不吭地按下按钮点燃,然后把烟含进嘴里,凑到打火机旁猛吸了一口。
像是要把那些委屈、不解、愤恨全部撕扯咬烂混着血混着泪一齐吞进肚子里一样。
周惮玩味地看着她。
下一秒。
顾云合嘴里一涩,整个喉咙像是被人用手强有力地卡住了似的,又像是被千万根银针轮番扎着喉头,一千万个气球在喉头处齐齐爆炸一样,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双肺也紧紧缩在了一起。
她用手胡乱拿开嘴里的烟,爆发出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
周惮笑得整个人肩膀直抖。
顾云合咳得眼角通红,一边咳一边转过去看他。
这人不提醒她,像是故意要看她呛着一样。
顾云合咳得正难受,心想她再也不要抽这东西了。
欣赏了一会儿她的丑态,周惮这才夺走她指尖夹着的烟。
“所以这东西没你想象中抽着有意思。”
他漫不经心吸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烟,懒散地问她:“现在,心情舒畅了?”
顾云合一顿。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图书馆里和顾母打完视频后,心中郁结的那些不愉快和烦闷,好像都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还没等她反应,周惮已经直起了身,并顺手把打火机和那包白万揣兜里了。
他眼底还泛着笑意,只不过多了点正经,抬手轻敲了敲顾云合的脑袋:“这玩意儿记得以后可别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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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顾云合回去以后,方一可她们已经吃完饭闲逛回来了,还打包了几串烤串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