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伸手抱住男人脖子。
周惮吻着她,手上动作却没停过。
顾云合吃痛唔一声,眼底泛起泪水。
她视线忽然又凝在周惮腹间的疤痕上。
受伤之后主人似是没怎么在意恢复, 以至于原本能恢复得很好的皮肤落了疤。
那是他曾经替她挡下的一刀。
五年前是, 五年后的现在也是。
她总是在害他受伤。
记忆里匕首划开皮肉, 用手堵也堵不住的鲜血不断往外冒着的画面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次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报复了害死她父亲的黎容淑。
她以为自己能放下了。
但她没有。
所以她对着面前的人说分手, 去了和这里隔着一万多公里的意大利。
那些苦痛、往事在异国他乡发酵,反而更加痛苦地成长, 在无数个夜里折磨她难以入眠。
她总是会觉得自己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放不下那些过往, 一半又深爱着面前的男人。
初到意大利的时候她全身上下的钱仅够最基本的生存,这还是她白天在圭拉契诺手下学知识,晚上跑各种快餐店、便利店打工的条件下。
一次夜里她结束了晚班,准备回出租屋。
国外的夜晚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凌晨的街头,一闪一闪的路灯照着不怎么平整的石砖地面, 欧式建筑在黑夜里静默着, 尖尖顶沉默地指向乌黑浓重的天空。
街头除了躺在路边的醉汉,还有偶尔踩着滑板飞过的叛逆青年, 就再没其他人。
她垂眸走在路上,鼻端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味道太过熟悉, 以至于她当场就快要落下泪来。
那是她在周惮身上闻到过无数遍的。
万宝路的烟草味。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正靠在桥边,手里夹着根猩红燃烧着的万宝路烟。
那是在意大利便利店里很少看到的一款万宝路。
也是周惮最喜欢的一款。
她鬼使神差走过去,用才学没几天的意大利语问那个络腮胡男人, 能不能把这包烟卖给她。
语调颤抖, 发音生涩又混乱。
络腮胡男人看了她一眼, 还以为是夜里离家出走想学叛逆的未成年,挥手让她滚开。
她掏出护照,示意自己成年了。
并表示愿意出高价买下这包万宝路。
络腮胡最终把这包烟卖给了她。
交易的价格是顾云合几乎半个月的生活费。
她拿着烟,去一旁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借了火,慢慢走到桥上。
她蓦地想起周惮第一次教她抽烟的模样。
傍晚,暮色四合的操场后台。
他问她,说好学生怎么躲在这里抽烟。
啪一声,ZIPPO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他凛冽俊俏的五官,桃花眼里满含笑意。
男人性感的喉结滚动,两颊微凹,吸进去一口烟,再吐出来。
她当时笨拙地模仿着他,被吸入肺的烟呛得红了眼,咳嗽不止。
周惮笑得混账。
随即拍了拍她脑袋告诉她以后别再碰这个玩意儿。
她后来就当真没再碰过。
――直到现在。
凌晨的佛罗伦萨街头,她拿着他最爱的一款万宝路,再次笨拙学着那个人的模样,颤抖着,把烟吸入口中。
然后一边咳嗽,一边泪流满面。
那些深爱着的时光已经融入骨血,永生永世难忘。
……
那天下午,她偶然听得圭拉契诺在交待安娜。
说《晨钟》即将送到中国LP拍卖会拍卖,让安娜全程负责跟进。
LP拍卖会隶属周氏集团名下,但一般其掌舵人周惮很少亲临现场。
她推开门,听见自己冷静到极致的声音,说:“老师,这次让我去吧。”
无论见不见得到。
她突然很想回去。
就一眼,也行。
圭拉契诺和安娜最开始挺震惊。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不能再坐飞机的毛病。
所以顾云合那段时间往查理德医生住处跑得很勤,做了大量的脱敏训练,才终于得到圭拉契诺的同意。
飞机跨越万里云海,她终于回到这片五年前离开的故土。
“是不是还要走?”
周惮手覆在她脖颈后,强迫她抬起头。
男人眼底泛着血丝。
顾云合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她是回来了,带着对面前人割舍不下的爱一起。
但那些有关顾父的往事她也从未忘记。
那道坎她还是没有迈过去。
爱恨交织,她成了矛盾的结合体。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顾云合,说话。”周惮盯着她。
她红了点眼睛,想凑上去再吻周惮。
但男人已经起身。
她抬手去拉周惮,但浑身都没有力气,又倒回枕头上。
啪一声,卧室卫生间的灯亮起来。
白光透过玻璃门一点一点撒在床上。
周惮洗完冷水澡就离开了。
卧室内还残存着旖旎又荒唐的气味。
但她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顾云合侧身,把自己闷头埋在被子里。
-
第二天早上睁眼的时候顾云合有片刻的晃神。
看见天花板的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但周遭不属于她的家具用品又把她拉回了现实里。
周惮没再回来过。
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只是嘴唇红肿着,还破了点皮。
脖子上还有点青紫的痕迹。
两人没做到最后一步。
那道坎迈不过去,怎么可能心里毫无芥蒂地继续下去。
洗漱台上只有周惮的东西,她打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新拿出来一套洗漱用品。
用完后她把两人的东西整整齐齐摆在了一起。
金刚和感叹号还在客厅玩着。
顾云合拿出手机,买了张宁圳回贡县的车票。
五年没回来,贡县变了个样。
摘除了贫困县的帽子,基础设施也全部翻新,一些老城区的老破小房子也全部拆除了。
在意大利那边有了点名气赚到钱以后,她每个月固定会给顾母银行卡上打一笔钱。
算是报答这么多年顾母把她抚养长大。
除此之外,她与这对母子唯一的联系,就是偶尔看看他们发的朋友圈了。
老房子拆了迁,政府给发了新房子。
顾云昌高考发挥平平,上了个普通本科学校。
最终顾母还是没有实现靠着自己宝贝儿子飞黄腾达的梦。
顾云合没有去见母亲和弟弟。
她坐公交,还是以前那条熟悉的线路,去了郊外的公共墓地。
曾经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已经变成了水泥地,不一会儿就到了。
公共墓地的面积扩大了有近一倍,通往山上的唯一一条小路变成了宽敞的大道,来往人也多了起来。
就连曾经小小一间的保安亭,都变成了保安站。
顾云合买了束新鲜的花。
路过保安站外面的时候,保安站大门口走出来位老人。
顾云合瞧着有点眼熟。
老人“嘶”一声,也盯着她。
“你是……冬天来看你爸爸的那个小姑娘?”老人微弓着腰。
这是那位在保安亭里的大爷。
顾云合想起来了。
她展颜:“是我。”
“呷,我都快没认出来,又漂亮了不少啊。”老大爷笑呵呵的,他凝了下眉,“姑娘,你有快五年没来了吧,老头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还记得每次十二月和清明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小姑娘来看她父亲。
不过这小姑娘已经快五年没来了。
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了。
“……有点事,所以没来。”顾云合神情瞬间有些落寞。
她问,“您还在这儿当保安呢?”
“哪能呢。”老大爷摸了摸胡子,“我早就退休领退休工资咯,闲来无事来这儿转转罢了。”
顾云合点点头。
“行,快去看你父亲吧。”老大爷挥手。
顾云合说了声大爷再见,转身上了山。
山上墓地的布局略有些改变,她凭着记忆找了半天,才找到顾父的墓。
没想到的是顾父墓前居然站着个人。
一个两鬓略白的中年男人。
男人手里拿了花,还有烟和酒。
酒是牛栏山。
顾父生前最爱喝的牌子。
居然还有人记得。
顾云合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
她抱着花上前,礼貌说了声:“您好。”
中年男人像是没注意走过来一个人,被她忽然出声吓了一跳。
他扭过头来,目光在触及顾云合的脸后一顿。
他又看见顾云合手里抱着的花。
“你是……老顾的女儿?”中年男人问。
“我是。”顾云合承认,她试探着,“……您是?”
顾云合五年前每次来扫墓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过这个男人,所以想必男人是这五年才来的。
“我和你爸爸以前在一个组工作过,今天来看看他。”
中年男人眸中似是闪过些痛苦,仔细看还带着点懊悔、惋惜。
顾云合垂眸没看见,点了点头。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爸爸被埋在了这儿,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中年男人苦笑着拍了下后脑勺,“年轻时遇过场事故,伤着点脑子,容易忘事。”
顾云合说:“谢谢您还记得我父亲。”
中年男人摆了下手。
“行,那我先走了。”他说。
顾云合应声:“您慢走。”
中年男人慢慢向山下走去,腿脚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当年可是你爸爸把我从泥石流里拉出来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他……”
然后又喃喃了些听不懂的话。
待走到一半,中年男人突然想起点什么。
他一拍脑袋:“哎瞧我这病脑子,这都给忘了!”
他转身想去再找顾云合。
可哪还找得到。
……
坐车回宁圳后,方一可来了个电话,让她陪着她回趟学校。
“好端端你回什么学校?”顾云合问她。
“哎呀我这不是……把外贸公司那边工作给辞了嘛。”方一可声音支支吾吾。
“辞了?”顾云合抓住重点。
这个年头能找份工作不容易,再说方一可她们那外贸公司福利也挺好,地中海也被赶走了,没什么辞职的理由。
“虽然地中海走了,但那地方我还是待着糟心……”
上次陈安生日,三位室友都做着专业对口的工作并且还干得有声有色,唯独她一人在外贸公司待着,方一可总觉得像是愧读了这几年书似的。
所以最终还是辞了职。
刚好她在学校官网上看到有相关信息,所以想回学校看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让她做。
“叫我去做什么?”顾云合疑惑,但还是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去学校。
“哎呀……”方一可声音又低下去。
“回去见的不都是咱们学院的老师吗,拉着你这种高材生回去,我底气也足一点嘛。”方一可撒娇。
顾云合就笑:“你怎么不拿出上次在餐厅里砸地中海的底气出来?”
上次喝醉砸人的时候这人可是勇猛得不行。
“啊啊啊顾云合你不准提!我在大门这儿等你!”方一可挂了电话。
大门口有专门负责接人进去的老师,把她们俩带了进去。
顾云合上次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对于学校里的变化不像是方一可那么激动。
“我靠这操场,咱们以前在的时候还是塑料草地吧,现在居然换成真的了。”
“还有那喷泉,我四年就见喷过几次,现在天天都开着了?”
“感情一毕业学校就装修翻新这传闻还是真的啊……”
顾云合终于没忍住开口:“你就不怕你给老师留个聒噪的印象?”
方一可没说话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美术学院。
方一可进去面试去了,顾云合坐在外面等。
来往有不少学院里的老师,都把顾云合认了出来,同她聊了几句。
方一可出来的时候顾云合刚好和以前的辅导员聊完。
“行啊顾云合,不愧是咱们学院高材生,这么多老师都还记得你。”方一可感慨。
顾云合笑了声,刚想说话。
她电话响了起来。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顾云合很轻地眨了下眼。
回来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她点了接听。
“在哪儿?”周惮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学校里。”顾云合回。
周惮顿了下。
“在门口等我。”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方一可在旁边等她挂了电话才吭声。
“你们俩……”她组织了下语言,“和好了?”
顾云合垂眸:“不知道。”
方一可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往学校外走去。
刚走到学校门口,顾云合听见有人喊她。
“学姐!”
她扭过头去看。
季一汶和几个男生在往这边走,挥手和她打着招呼。
“你怎么在这儿啊?”季一汶过来笑着喊她。
“来陪我朋友回学校面试。”顾云合指了指方一可。
方一可也认出这是上次在网红餐厅来要联系方式那个。
她笑嘻嘻道:“小帅哥你好啊,我也是你们学姐哦,和你顾学姐一个寝室的。”
季一汶脸又红了点,也喊了声学姐好。
后面和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瞎起哄:“季一汶你小子在哪认识的两个漂亮学姐!老实交代!”
季一汶脸更红了。
他推搡着一群朋友:“你们别瞎起哄!先去把菜点着,我等会来!”
一群男生“切”着走了。
方一可瞧着这小帅哥红脸还挺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