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没什么了。朕现在就奇怪,大婚夜的事儿,皇额娘怎么反而不知道……”福临睁开眼,专门看金花的反应。
她一双炯炯的桃花眼,酒醒了反而更闪亮,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什么?”
福临仰面躺着,双手垫在头下,闭着眼睛说:“就大婚夜,朕去景仁宫的事儿,动静那么大,皇额娘反而不知道,后来盘问过你嚒?反正没问过朕。”
金花不想聊这个,也没心思瞧福临,他平躺着,衣裳下显出来一身腱子肉。
那次,为了不当炮灰,她去太后那儿演可怜,后来太后给福临吃了那个邪药……怪不好意思的,她着急糊弄过去,说:“也没问过表外甥女儿。”这句是实话,是她主动去说的。赶紧把这个话题混过去:“还有别的吗?”
福临继续阖着眼自言自语:“表外甥女儿对福全这么好,对佟妃也不坏,听皇额娘的话,又乖巧。跟皇帝关系和睦,除了没子嗣……堪称完美了。”福临像是正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盘了盘,又用胳膊撑着头侧身躺着,睁开眼,“就继续这么着,听太后的话,别露破绽,没什么了。”
“不过……”福临看了眼端正坐着写字儿的金花,“那天养心殿说的事儿……”
养心殿里的事儿,没一样儿好的,金花心里毛毛的,停了笔,直勾勾的眼睛盯着福临。
福临不看她,理理袖子,说:“反正表外甥女儿没听朕的,朕也不想照行了。”不让她跟娃娃亲近,她有机会就要抱,抱着还不撒手。
“什么事儿来着?”金花把笔拄在脸上,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儿装傻。
“以后再说罢。”福临又躺平了,头枕在手上,幽幽想,十五岁还小,十六岁呢?十七岁呢?你就长不大了?
金花低着头,佯装看笔记,心里想,乌云珠还不进宫了?等她进宫,求着你也不来了,还怕你?
福临咕哝着说:“表外甥女儿把上次和这次的字纸都收好,别给人瞧了去,白白惹出事儿来。”
金花伶俐地说:“放心吧。”她吩咐小宫女呼和给她缝了个宝蓝色的锦囊,她的图样子、“太后语录”,“皇帝谈话笔记”都叠整齐了收在里面。谁想到还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阅读理解,掰开了揉碎了,细究一句话里还藏着什么其他的话……等她当了太后,就都焚了,谁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福临傍晚跑了一趟马,吃了两盏酒,本想歪一歪,结果直接睡着了。金花招呼小宫女给他搭个薄锦被,吹了灯,自去寝殿里滚到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上。只把福临的话琢磨了半截“反正表外甥女儿没听朕的”,还没深想,就睡着了。
半夜,恍恍惚惚床震了一下,金花把她喜欢的丝被裹紧,慢吞吞翻了个身儿,继续睡熟了。
翌日,天刚有一丝儿亮,小宫女乌兰小声在帐子外唤:“皇后娘娘。”
金花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小宫女乌兰又说:“皇后娘娘,万岁爷该起了。”
“乌兰,去喊万岁爷。”金花不得不又翻个身儿。
“知道了。叫‘四执侍’去外头候着吧。”主仆两人正僵持着,一个好听的男声在金花耳边响。
金花从床上弹起来。帐子里有人……
福临坐起身,一只手抚在肩上,扭扭脖子,还是那把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清晨的鼻音:“脖子疼。表外甥女儿啊,你连个枕头都不给朕。”见金花弹起来,一把把金花捞到身前,“倒没见过早上的表外甥女儿。”
金花脚一动疼得“嘶”“嘶”的,在福临面前扭成根儿麻花儿,顺势抱紧了自己的丝被儿,多亏她昨夜鬼使神差没脱光光滚上床睡,多亏床够大,多亏这个俊男人不是个渣渣……
“脚脚脚……都是眼屎,不能看不能看。”她睡了一觉也有点鼻音,一边说一边往丝被儿里蹭。
福临没法子,摸了摸她的发顶:“表外甥女儿伤着,甭起来了。”
金花闷声说了句:“嗯。表舅舅慢走。”
福临脚踏地,又回身儿说了句:“差点儿忘了,过两天孔有德的遗孤进宫,可能要表外甥女儿去慈宁宫立个规矩,不怕,朕来接你。”
金花想多大的事儿,还用专门说?
福临接着说:“到时候还有几个选秀的秀女在慈宁宫执侍。表外甥女儿也帮皇弟博果尔挑一挑。”
金花想,哪轮得到她帮忙挑,不是太后做主嚒?不过,博穆博果尔,是不是乌云珠“前夫”?福临和乌云珠太有名,她实在记不清乌云珠之前那段公案了。
这件心事还没想完,她又睡着了。
福临穿好朝服,心里撂不下,重转回寝殿,掀开一角帘,见金花睡得正香,薄薄的丝被掖得牢牢的,团着那张娇艳的脸。
表外甥女儿真实在,她当真不起来送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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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月石】
【比心】
第27章 闺名
苏墨尔奉太后之命到坤宁宫传旨意, 走到坤宁宫门口,宫阙静悄悄,仿若无人。
进门见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正无言地拾掇院子, 有个乖巧的小宫女见是太后宫里的苏墨尔,忙走上来迎着她:“姑姑, 奴婢去通报一声。”
苏墨尔在廊下候着,少顷, 皇后贴身伺候的小宫女呼和从殿里疾步走出来:“姑姑, 皇后娘娘脚伤着,在殿里候着您。”
金花骨子里喜静,训练得阖宫都麻利沉默,有活干活, 没活少说话, 聊天去宫外聊, 所以让苏墨尔觉得坤宁宫格外静。
金花一早起来越想越不对劲儿。她不是千杯不醉, 她也不至于喝一盏就倒,昨夜天旋地转,昏头晕脑,现在回想起来,眼前的世界急速打圈,所以她昏了头才攀着福临的肩趴在福临胸前。
金花想起昨夜这一段,仰面倒在榻上, 用帕子蒙住脸,怎么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上辈子喝多了也不过是把自己扔床上睡一觉,这辈子酒量大小不论, 酒品先不好, 主动去招惹那个俊男人。
想到这儿, 金花臊得慌,翻个身儿把脸藏在锦靠里,越想心里越闹得慌,谁晓得那人今天还来不来?来了她可不想见他。转念头想,昨夜今晨已经见过了,吃完点心两人还在榻上聊了好一阵子。可那不一样,那会儿哪有心思想这些。如今白日寂寂,她躺平了,有大把的时间想这些。
原来躺平咸鱼也有烦恼,脑子不用在别处就要用在此处,不惦记着在职场做出一番事业和成绩,就会惦记衣食住行的小细节。更关键她如今脸皮薄,她是被阿拉坦琪琪格的性格影响了嚒?她竟然自己藏起来脸红。上辈子,就算喝多了、酒醒了,她做了什么都不在乎,脸红的永远是别人。更何况她酒品好。
正在榻上翻来覆去滚着,小宫女来报:“娘娘,慈宁宫的苏墨尔姑姑来了。”
小宫女呼和听了,忙赶出去迎。
金花身边,小宫女乌兰主外,呼和主内,两个小姑娘都是阿拉坦琪琪格从草原带来的,从小玩大的“心腹”,最妥当的体己人。
金花翻身坐直,顺顺头发,等着苏墨尔进来。
苏墨尔看到皇后,忍不住微笑。小姑娘说是养伤,在坤宁宫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憋了这些天,反倒更红润了。鹅蛋脸粉红扑扑,好像还丰腴了些。一双眼睛脉脉含情,横波流转,好一个新婚的娇艳小媳妇儿。
想起她刚进宫,待嫁时,美是极美,说她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美貌的也没人会反驳,从小教养得也好,饱读诗书。可是失魂落魄,每日心思不属,愁眉锁眼,病美人儿。
太后每次见她都要教导半天,她就枯坐着,也不抬头,更不说话,左手的手指头捏着右手的,垂着眼,抿着嘴。当时把太后愁得呀,孟古青是那么个火爆脾气,口没遮拦;换了如今的阿拉坦琪琪格,又是这么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不声不响。这两款都对不上福临的脾气。
果真大婚就闹得不可开交。幸而皇帝刺她一下,她幡然醒悟,转过天儿就开了窍,拜太后和大妃那日神采奕奕,伶牙俐齿跟换了个人似的。又为了争皇帝的宠爱,认命似的去找太后讨主意。之后虽然帝后两人时好时坏,但是皇后的体面算是将将儿保住了。
听说这几日皇帝几乎天天来瞧她,宿不宿两说,只要皇帝肯来,皇后就不会因为不理事受嫔妃的气,坤宁宫虽然静,进来丝毫不觉得冷,热乎乎的人气儿。
不用晨昏定省立规矩,人也更活泼张扬。竟是养得极好。
苏墨尔要行礼,小宫女硬扶着不让,皇后拉着苏墨尔在榻上坐:“姑姑坐近点儿。”
苏墨尔告了座,往皇后脚上看:“伤得怎么样了?”
金花把脚腕子藏一藏:“不敢看,黑乎乎的,一动疼极了,现在天天这么躺着,闷坏人。”说完撇撇嘴,才想起来还没问候太后,于是装模作样把太后的饮食起居关心地询问了一遍,说,“不能伺候皇额娘,我心里怪不是滋味,这次选秀也不能帮忙料理。”
苏墨尔由着她表演,等说完一段才说:“说到选秀,奴婢正是为这事儿来的,那日懿靖大贵妃求太后给皇子博穆博果尔好好选个福晋:皇后娘娘想来也听到了。太后要选个日子让博果尔自己相相。太后的意思,到时候皇后也去一去,彰示重视。”省的懿靖大贵妃闲语皇后托病,以后拴婚合意不合意,先不落口实,“太后让跟皇后透个风,到那日必是选个郑重的由头做这事,所以要着朝服,越隆重越好。”
金花想这大热的天儿,穿几层衣裳,又沉又闷,可是太后吩咐的,只能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定了日子嚒?我先预备着。”
“还要等四贞格格进宫,且要几日。”苏墨儿回说。
金花八卦的心呼呼燃,问苏墨儿:“姑姑,太后帮博果尔选了几个姑娘?好看吗?”
女人问别的女人,起头第一句,必定是“好看吗”。
“有一个特别好看,还是个才女。”苏墨尔一边说一边回忆。选秀见的姑娘太多,这次太后选得细致,设了好几轮,每一轮留牌子的姑娘都不少,早挑花眼了。只是这个姑娘太出色了,苏墨尔对她印象尤其深,所以记得清楚,“是内大臣鄂硕的女儿,董鄂氏。这姑娘的母亲是汉人,她也有些汉人姑娘的风姿。单看眉眼淡淡的,合在一起眉清目秀,且腹有诗书,态度也不卑不亢,既不媚上,也不自傲,太后对她很是嘉许。”
苏墨尔顿了顿又说:“有句话,却是个短处,皇后听听就罢了,可别跟别人说。”
金花生怕八卦不着,乖巧地说:“姑姑放心,保证不告诉旁人。”
“太后说,鄂硕是个不长进的,早年间行军打仗因为贪墨还挨过先帝的皮鞭,如今倒养了个好女儿。”苏墨尔一边说一边掩嘴儿笑,“鄂硕当年挨了一百鞭子呢,差点打残了。谁想到还有这后福……据说董鄂氏还有个同胞弟弟,也是一表人才。”
金花心里盘算,董鄂氏,没有第二个董鄂氏了,肯定是那个董鄂氏,这么快乌云珠就出场了?金花觉得自己交了好运,不过还是想确认下:“姑姑可知道这姑娘的闺名?”
苏墨尔听她这么问,一愣:“闺名倒不知,皇后何不自己问她,你们都年小,应当聊得来。”眼见着皇后兴致越来越高,越说越高兴,眼睛都亮了。
金花狡黠一笑,眨眨眼:“好。”她才不问,她要叫福临去问。福临来了就跟他说。
金花头一次盼着福临来,傍晚搬个凉椅在廊下摇啊摇,摇到天黑也不见人。晚上胡乱睡了。
初三这日,一边鼓捣御膳茶房送来的梅子,一边没心没绪,又白白等了他一天。
初四她绷不住了,写了个字条让人送到养心殿。
顺治帝正头疼广西的南明大西军,李定国以云南为大本营,攻到广西,先大败孔有德,继续东征。顺治帝远隔万里调兵遣将,拉着议政王贝勒大臣会商。满洲铁骑入关十几年,还是水土不服,习惯性劫掠,行事全没有“坐天下”的气派;行军打仗,汉臣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顺治帝深感无力。接连两日,他每日下朝回养心殿苦读二十一史,想从书中寻点启发。
福临展开花笺,见金花那笔缺胳膊少腿儿的瘦金体写着:“表舅舅,表外甥女儿做了新式样儿点心,您来尝尝?”这几句就是金花平日说话的口吻,读着仿佛金花娇柔的声音正在耳畔响。
福临“嗤”笑一声,这次倒是皇后先来招他了。于是问吴不服:“最近皇后忙什么?”
吴不服垂着头细细禀报:“苏墨尔姑姑来了一趟,跟皇后娘娘说说笑笑半上午;娘娘命人把猫都送猫儿房了,就留了一只;之前管御膳茶房要的东西齐了,昨儿娘娘自己动手鼓捣了两坛子酒,封好了存在嫁妆屋子里;然后昨日前日连着两天傍晚在廊下候着,就等着万岁爷……”
“行了行了。”听到这儿福临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含着笑把吴不服截住,“你先回去吧。”
“奴才怎么回话?”吴不服领了命,却不走。
福临大笔一挥,也写了个字条:“尝。候着。”
傍晚,福临又一次不提前传信儿径直去坤宁宫,想看看金花在廊下望眼欲穿等他是个什么情形,满脸绷不住的笑,长腿大步进门。
意外的,廊下空荡荡,他心里失落,收敛笑容进殿,殿里竟也没人。
吴良辅亮开嗓子要通报,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在坤宁宫转了一圈,在耳房找到金花。
小宫女小太监见了他,匆匆忙忙,横七竖八跪了一地。金花盘腿坐在耳房地上,手托着头聚精会神瞧着,身后一片骚动窸窣她都没留意,福临故意重重迈步,她听了,说:“哎,小声儿,你们别进来,它跟你们不熟。”
福临走到跟前,在她身后蹲下,声音擦着她的耳朵:“朕也不能进来?”
金花扭头:“哎。万岁爷,臣妾失礼了。”要不来都不来,要来一起来。今夜猫儿有事儿,福临又来了,早知道明日再给他写字条儿。
福临盯着金花,她面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秋波潋滟。不得不承认,越发水灵娇艳。
再细看她面前,木箱子里松松软软垫了厚厚一层,之前金花日日抱着的大肥猫正卧在里面。金花转头把两只细腻粉红的小手挡在他眼上说:“万岁爷别看,胖大橘生小猫猫,它怕羞。
“好。不看。”福临垂了头,见金花把头又转向胖大橘,委屈地说,“巴巴地把朕叫来……”
金花听着语气不对,忙把头转过来,手还挡在他眼前,说:“走,让猫儿处的人守着,咱们吃点心。表外甥女儿还有事儿求您……”一边说一边小心挪开盘着的腿,抓着福临的手要起来。
福临扭身看了眼吴良辅。
吴良辅会意,把小宫女小太监都驱散了。福临伸手抱着金花站起身:“朕算是知道了,非得有事儿求我……”一用力,这句话就续不上气儿了。
金花总觉得他这一下抱得突兀,从蹲到站,摇摇欲坠,好像还听到他身上关节“咔吧”作响,下意识把自己紧贴在他胸上,柔软的双臂搂上他脖颈,眼睛忽闪忽闪说:“这次是特别好特别好的好事儿。”说完扭脸儿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