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本来要盘算下以后日子怎么过,躺在榻上看了会儿手,想了下昨夜那“假孕”的尴尬,手陷在胖大橘光滑的皮毛里,想要从头到尾给它捋一遍,“健猫马杀鸡”,谁料酒劲儿大,她前后吃了一大一小,两碗,手还没捏到胖大橘的肥臀,她毫无征兆地盹着了。醒了看身上搭了个薄薄的锦被,颈下还垫了个枕头。难得,呼和这么体贴,往日她各处倒头睡,坤宁宫的小宫女都习惯了,无论是耳房、榻上还是廊下,都没人理会,大夏天还冻着她了。
起床重新匀面梳头,金花盯着镜中那个娇酡美人儿,面色如春半桃花一般,白里透红,紧致细腻的皮肤泛着茸茸的光。是酒还没醒嚒?还是睡饱了就是这么养颜色。想到这儿,她更定了心意不委屈自己个儿了,谁愿意当炮灰谁当去,她不当。
退一万步说,她还有四只猫猫,还有福全呢……
只是太后这么教训,是对着杨庶妃和端贵人说的,她要不要一起应?想了想还是应,好歹是中宫之主,殿里众美人之首,装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罢,于是严肃地对着太后点头:“谨遵皇额娘教导。”杨庶妃和端贵人也一起应着。
太后见金花这么言语乖巧,深情恳切真挚,抬手不打笑脸人,还要顾全她皇后的体面,点到即止,也不好再发作,点点头,让皇后和嫔妃又立了一会儿,说声:“去吧。”
嫔妃都退着退出去,花盆底一片有规律的“笃笃”声,金花想着福临也许晚点儿回宫还要来慈宁宫请安,立着不动。太后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说:“皇后也去吧,不用伺候。”
太后昨夜先是欢欢喜喜,得偿所愿;后来又听太医哆哆嗦嗦说:“皇后脾胃失调……”不啻当头一棒。她也明白子嗣的事儿急不来,可看皇后总有些触着烦心事,所以点心也不用她伺候,直接打发了。
金花退到慈宁宫门口,太阳刚落,天边的彩霞正热闹,她握着帕子印了印脑门儿的一头汗,反手在腰上扶了一把,正顺着脊背滚下来的汗就暗暗被她用里衣儿吸住了,刚在殿里一直滚汗珠子,又不敢动,闹得她背上痒痒。秋老虎,名不虚传。
伸手让乌兰扶着,她从慈宁宫门口迈了几步,立在御道上看了会儿晚霞,还是没见福临人影儿,他今儿怕是真的不来了。
*
只要皇上不来,坤宁宫作息就规律,二更天金花一定要睡了,滚在一间屋那么大的床上,天大的事儿也不及睡觉重要。
寝殿熄灯,多半就没差事了,坤宁宫伺候的人都觉得皇后不愧是蒙古来的格格,日常从来不矫情,她一睡别人都能随意歇。其实是金花现代人做派,家里有人也要自己带钥匙开门的利落人,睡觉还要麻烦人伺候?
吴不服心心念念,下午跟他干爹吴良辅匆匆一见,还没来得及过上话,吴良辅就跟万岁爷走了。终于捱到坤宁宫熄灯,他往养心殿去找吴良辅。到了养心殿,见吴良辅正领着吴禄端着个铜盆儿。
“干爹,还忙着?”他唤一声,跟在吴良辅身边。
吴良辅看他一眼:“下午刚见过,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今日来的早,但不巧,回不了事儿。”
“干爹,出什么事儿?”吴不服还是个孩子心性,正事儿先放一边了,“我专门来找干爹讨个主意。”
“万岁爷,好像是中了暑气。”吴良辅压低了声音说,“你等着,我先进去给万岁爷绞个手巾。”说着领吴禄进殿,把吴不服撂在门口。
吴不服站在廊下擦擦汗,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吴良辅领着吴禄出来,干爷干儿三人默默出了养心殿外,站在御道上聊天。
“唉,万岁爷也不叫宣太医,又没翻牌子,养心殿连个伺候的宫女儿都没有,只能让吴禄这小子干这细活儿,又干得拙手笨脚,真是……”吴良辅先发个牢骚。
“好端端的,怎么能中了暑气,都过了八月十五了。下午不还好好的。”吴不服跟了福临几年,知道这位一向身强体健,而且他喜欢骑射,亲政几年了,没空挤时间还要去西郊跑马,来回一趟把马累的满身汗,他脸不红,气不喘。伺候他沐浴,见过那厚实的身板,借个脑袋都想不出他如何病娇娇起来。
“应当是昨夜慈宁宫宣太医的事儿。说起来这事儿,万岁爷也不等太医来,非先走。我还奇呢,以万岁爷对皇后的那上心劲儿,该直接跟去坤宁宫才对。后来听说皇后是脾胃不和,不是有孕了,你们说说,糟不糟心。”吴良辅沉吟着说,“不过万岁爷还没听太医开方子,先回来在养心殿憋着,万岁爷倒未卜先知?”
吴禄和吴不服也想不通,三个人一起摇摇头。
吴良辅又接着说:“昨天万岁爷在床上烙饼,翻来覆去到四更天不睡,今儿眼圈子都是黑的。下午也不歇,去坤宁宫转了一圈,回来又非要去跑马。这可倒好,晚上直接躺倒了。宫里各处都不知道,明早上朝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吴良辅说了一大串,才想起来问吴不服:“你来干什么?”
吴不服说:“我下午就想问您,您跟着万岁爷来去匆匆,没得着机会。皇后娘娘罚静妃和静贵人听经,派我去守着,还说什么‘不勤谨就直接来告万岁爷’,我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差事,想来问问干爹,讨个主意。”
“无缘无故的,那个佛爷怎么罚了静妃和谨贵人?还都是一家子。”吴良辅听吴不服来眼前说皇后平日御下的所做所为,认为她性子软,宽容,不计较,背地里叫她“佛爷”。
“静妃恭喜她有孕,谨贵人帮了句腔。”吴不服又把今日坤宁宫的事儿绘声绘色学了一遍,他识文断字,脑子又活,这一演,跟演了一出戏似的。
吴良辅和吴禄听完,还意犹未尽,问:“这就完啦?”
“完了。就散了。后来皇后娘娘就抱着猫睡着了,再后来万岁爷就来了。”吴不服一拍手。
吴良辅说:“静妃也真敢,专戳人心窝子。这么一来,我琢磨,是这两位主子闹别扭了罢。一边闹别扭一边撂不开手,所以一位巴巴儿去看皇后,结果人睡着他也不喊醒她,悻悻走了;另一位明知道你是万岁爷的人,还支使你干活儿,就等着你来告给万岁爷吧?”说着一手指养心殿,一手指坤宁宫的方向。
三个人正说着,小太监跑过来说:“吴公公,您快去瞧瞧,万岁爷把刚吃的那些解暑的药都吐了。”
吴良辅应着往殿里跑,跑了两步回来跟吴不服说:“你快回去禀给皇后,看皇后怎么说,这事体大了,咱们奴才可当不起。”吴良辅斟酌,报给太后,皇帝过后多半要怪罪他们小题大做;但是叫皇后来侍疾,皇帝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乐意,若真是他猜的两人闹别扭,这别扭也趁机解了,不白病这一场。
万岁爷下午顶着那大太阳去瞧人,结果人家睡着,连句话儿都没说上,现在心里指不定多么在意,多盼着皇后来。再说了,哪怕坤宁宫派个小宫女来也行,养心殿伺候的都是小太监,往常没什么,如今万岁爷病了,非得个细致温柔的宫女伺候才好。
福临下午从西郊回来的路上,就觉得心里窝憋,果真下了马头晕,一边口渴一边犯恶心,喝了茶先吐了,后来喝水又反胃。硬撑着不让宣太医,晚上找了几样解暑的成药吃下去。头上镇着手巾板儿,孤零零躺在榻上,嘴里是苦涩的药味儿,嗓子眼儿也往上冒腥臊气。苦也。
手摸着身下的牙席,禁不住想起金花之前明明那么在意,说什么“别的美人也宿过”,烫人似的躲着不肯睡下身,用手硬举着脸跟他说话,那不是吃别的嫔妃的醋?非等他保证之前没给别人睡过,过后也不给别人宿,才踏实躺下,翻身在他怀里睡得黑甜黑甜的……
撑眼看旁边的桌儿,仿佛她还穿一身皱巴巴的黄袍子,光着脚立在那儿吃冷茶,一仰头就一碗,就跟大婚夜时候吃合卺酒似的。
可皇后那句“人小福薄”如何也绕不过去……每次他对她情到浓处,她就“人小福薄”。想到这儿,福临心里刺喇喇的,心一动,翻身把吃的药都吐了,一时嘴里酸唧唧的,更苦了。
阖着眼睛躺着,由着小太监进进出出洒扫,忙了约半个时辰才住。
“噗笃”“噗笃”。
等周围静了,他听到几声儿这个。闭着眼苦笑,这次病厉害了。金花的脚步声跟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是“笃笃”,独她不晓得是不是落步犹豫,总是先“噗”一声,他走在她身前总留心听她在身后走的步子声,这声音印在心里了。身上难受,精神委顿,邪念就侵进来,他最想她来,所以就幻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翻身朝里,头上的手巾落在枕上。
脸前拂过微微的风,枕上的手巾被捡走了,额上重盖上一个冰凉沁人的手巾板儿,身上又拂过来一阵风,“咻”“咻”。他仍旧闭着眼,伸手把他掖在牙席下的浅青的纱拽出来,凑到鼻前,她唇上淡淡的甜香味儿散过来。
“咦,这不是我的纱,怪不得找不见了,还以为被猫儿叼走了。”她说着去他头上揭手巾板儿,手腕却不防备,给他一把抄住了。
作者有话说:
打个滚儿求收藏预收:清穿乾隆不是我姐夫?
或者收藏作者专栏也行,每次被收藏都有种知己感。
傅酉酉对清朝不感兴趣,却清穿了。
富察氏,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是红带子,兄弟有九个。
等等,她有个兄弟叫傅恒?
她猜,姐姐里有一位必是乾隆元后。
乾隆就是她姐夫?
她捧着瓜子儿对着弘历“嗑嘣嗑嘣”,兴致勃勃围观他和姐姐们相亲,不知是哪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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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要出嫁,那下一个该她,她也得预备起来,捋捋城中青年才俊,选个夫婿。
女怕嫁错郎,此事不好将就,她认真组局赴宴,挑中几名好儿郎。
家世相当,前程也明朗,人都英俊正派,配她刚刚好,她也很动心。
比不上未来的皇帝姐夫,反正她的心也没那么高。
谁知,议婚都不成。
没法子,她退而求其次,看家世没那么煊赫,人才也没那么英俊的 。
竟然还不成。
她灰了心,躲在家里当宅娇娥,玉面娇花,搂着母亲撒娇:“只能在家当老姑娘,额娘养儿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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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从年轻就见一个爱一个,多情风流倜傥,霁月风光俏皮话都用来追姑娘。
直到发妻薨逝,伤心欲绝,他才发现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她?
再睁眼,他重生了,生在还未娶妻那一年。
他疑心发妻也重生了,因她像是知道他花心,嫁他不幸,满城招婿,只不看他!
还捧着瓜子儿“嗑嘣嗑嘣”,兴致勃勃看他和她姐姐们相处,见到他就笑靥如花,殷勤唤他:“姐夫!”
这一声“姐夫”令他大恸,半条命都去了。
第50章 开场
“呲……”金花咬着牙吸了口气儿, “表舅舅快松手。”
福临睁眼,这一把不偏不倚,刚好抓在她腕上的铁青处。下午他去坤宁宫, 她正睡着,他捧着腕子细细看过, 暗暗的绛青,只边缘有点难看的黄绿色, 是微微好转的迹象。才过去半天, 现下被他大手一抓有多疼,可想而知。
本来是听到她的声音,闭着眼胸有成竹的一抓,如今听她这疼得“嘶溜嘶溜”, 他慌松了手, 人还躺着, 冷冷的声音先到了:“还疼?皇后怎么来了?”
金花手能动了, 俯身巧手在福临脸旁一探,先抓住那块浅青色的纱,举着凑到他眼前,一双桃花眼滟滟盈满了笑,说:“表舅舅,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把纱拽到手里,小心掖回牙席下, 依旧冷冷的,装傻:“表外甥女儿别管,是朕覆着睡觉的。”
“这倒怪了, 表外甥女儿覆着是怕晒黑了, 表舅舅覆着, 难道是怕蚊虫?”一边说着,她伸手揭了他额上的手巾,在铜盆里浸了浸,拧干了叠成个长方的条儿,搭在他脑门儿上,问:“看这会儿,好些了吧?”
刚刚金花才迷糊着,呼和就在帐子外头唤她:“娘娘,吴不服说万岁爷中了暑气,不许宣太医,他又吃不进消暑的药,请您去做主。”
金花睡得矇矇眬眬,听呼和这么说,“腾”坐起身,怎么还能吃不进药?中暑可大可小,要是造成什么“紊乱症”,真有要人性命的。可是,有大事儿,不是应该去找太后,怎么来找她做主?
“吃不进药”几个字儿在她心头乱窜,她来不及细想,匆匆把一头乌发结了个辫子,穿上袍子,外罩了个观音兜把头发遮住就来了。心里乱着,路上头一次起了急,往常从来不催人的佛爷,这次自己出声命小太监快些,抬舆的小太监步履如飞,不到一刻就到了养心殿。
来了先见吴良辅领着一溜儿太监在廊下垂头丧气,看到她,吴良辅抢上来跪着回说:“皇后娘娘,快去瞧瞧,万岁爷吐了药,现在漱过口,只管不声不语儿,不吃不喝,快把奴才急死了……”
她拉了拉观音兜的帽子,把脸遮牢了,自己步入西暖阁。
一眼先看他面朝里蜷躺着,中衣儿轻薄,脊柱就向外撑着,灯光一闪,一节一节的骨,格外突兀。本是个健硕英伟的人儿,这么一看,仿佛塌了架子,枯骨嶙峋,病入膏肓,生气儿都没了……
金花一壁往里迈步,一壁收心,瞎想什么,这位爷那体格儿,那胸,那腰,要一病不起怕是难,只怕她还没走到跟前,他先龙精虎猛弹起来……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侧身坐下,见他脸色灰败地躺着,额上的手巾也滑了,落在枕头上,洇得枕上一片湿。她忙捡起手巾,重新浸凉了,轻手给他敷在额上,又摇起团扇缓甩了两下,就看见他闭着眼睛,从牙席下抽出那块浅青色的纱拉到鼻下,动作行云流水,可想见他抽了多少次了。
她一下松了心。还有兴致舞弄这些,就算中了暑气,也有限,什么“吃不进药”,虚张声势!
用纱逗他,他不回声儿;问他话,他待搭不理。她只得自己上手,刚在冰盆里泡过的冰凉的一双手,她呵了呵,先伸到他颈后摸了摸,又拉过他的手,展开拳,把自己的手背塞进他手掌心里,试了试,说:“好像是有些热乎乎的。表舅舅正发低热。”
她又问:“刚刚吴良辅说解暑的药都吐了,还要再吃点儿嚒?”她伸手探了探他头上的毛巾,还冰着,于是重拾起她的团扇,“咻”“咻”,扇起来。
他还不吭声。
她来了,笑嘻嘻娇声说话儿,他喘着她浑身的甜香味道,气先消了一半儿;可是心底又涌上来一股子幽怨,捂都捂不住:“她不乐意”,像个咒儿似的,他心里刺喇喇的。
既然不乐意干嘛深更半夜地来,来就来吧,一来先撞破他正想她,拿着她覆脸的纱凑在鼻下嗅。想必她看他就是个痴汉,偏她还要拆穿他,说他是猫儿,把她的纱叼走了……
一下拧手巾,一会儿摇扇,还对他动手动脚,摸脖子、硬把手塞在他手心里,什么意思?可是他一开始不应她,后来就给自己架住了,现在她坐在旁边摇着扇子不吭声,他碍于面子,也不便开口了。
这么想着,躺着也别扭,身上开始冒虚汗,几天没好好睡,现在浑身酸疼,脑子却醒着疯狂换念头,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试探着重重翻个身,看她什么反应,结果还是规律的“咻”“咻”的风,一阵一阵把她身上的香气送到他鼻下挠拨他,周围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清清楚楚;眯缝着眼儿偷瞧她,她阖着眼睛侧身坐着,一手抱在胸下托着另一只肘儿,一手举着扇子缓缓摇。柔风撩着胸前的襟儿,一起一伏,胸脯的形状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