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那些个干部往上的，港口黑手党的内部没有其他人知道银和芥川龙之介的兄妹关系，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位人狠话不多的十人长实际上是位嗓音温柔的小姑娘。
立原道造：“……武装侦探社的那位太宰治吗？”
“芥川前辈说是的。”樋口一叶说。
“……”
立原道造：“他们这是打算发展副业吗？”
“不知道。”樋口一叶耸肩，“但是不得不说，太宰治还挺有写作天赋的。”
“……”
立原道造还真被樋口一叶随随便便的安利引起了兴趣，工作时间结束后，他卸下身上配备的武器，思考着要不要绕路经过书店看看有没有《人间失格》。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凭借着暗杀者超乎寻常的敏锐和凛冽，立原道造刹那间止住了动作并扭头，映入眼帘的是黑发的港口黑手党。
顶着复杂的面具，银淡淡扫过红发的同僚，一言不发地开始拆捆绑在身的弹匣和匕首套。
四下寂静，只余物体的碰撞声。
但黏着的目光令银不舒服，她抬头望向目光的主人，皱了皱眉，正要通过眼神传递不满的讯息。
“喂。”立原道造快一步开口。
“？”
“要不要一起去书店看看？”
“……？”
银先是一愣，灵光一现想起樋口一叶说过的话，意识到他应该是想买《人间失格》。
银最终没有拒绝。
通常来说，工作时间结束，从港口黑手党到住所的路上，银基本都是单独一个人走过的。
虽然同样属于港口黑手党，又是一家人，但身为直属首领的游击队队长，芥川龙之介需要处理的事务会更多，再加上他们都不想在港口黑手党内部暴露彼此的兄妹关系，往往会避免太过亲近的接触。
就目前而言，他们的避嫌还算成功，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港口黑手党内部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少之又少。
《人间失格》摆在书店里最显眼的位置，还在门口，银一眼就看见了。
立原道造同样。
他目的简单，破天荒的来趟书店就是为了买本《人间失格》，径直就走了过去，但银却不是。
她会答应来逛一逛，是因为她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挺久没买小说了。
绕过堆放着《人间失格》的位置，她在其他地方逛了逛，五颜六色的彩色封面五花八门地铺了一层。不少刊名都是她熟悉的，银没有强烈的购买欲望，随手挑出一本杂志简单翻了翻，着重看了看目录页。
然后她看到一篇文章的名字。
罗生门。
视线后移，分隔符的最后印着作者的名字：芥川龙之介。
银：？
****
芥川银怀疑自己是不是带着什么文学相关的buff，不然怎么能老给她发现熟悉的人写的文章。
上一次是无意中发现了太宰治连载的《人间失格》，这一次发现的名字就更熟悉了，正是与她拥有着同样的姓氏、她的亲哥哥——芥川龙之介。
尽管有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作为先例，但是看到纸张上印有的芥川龙之介后，银还是长久的沉默了。
好在沉默归沉默，她头脑还是清晰得很，没有直接将出现在纸面上的这位芥川龙之介与她的哥哥之间划上等号，即使这位芥川龙之介所写的小说名字还叫《罗生门》。
之所以会这样判断，一方面是有了中原中也否认的案例在先，另一方面则是银天天和芥川龙之介本尊碰面，据她所知，她哥还处于向太宰治学习的阶段，别说完篇小说了，她哥的那篇《罗生门》能有个开头就不错了。
但为了得到更加肯定的证实，银还是打算在回家之后问一问芥川龙之介。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推门而入，芥川龙之介正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本书。
这画面近几个月银见过太多次，早已经习惯。
芥川龙之介不是那种说话不当回事的人，在早先追更《人间失格》时，他说要好好学习多多读书，然后直到现在，真的就一直在多多读书。
闲暇在家之余，银几乎每天都能看着他捧书阅读。
而且读书的时候，芥川龙之介态度高度集中，那一身属于港口黑手党祸犬的狠厉消了个干净，一星不点都不透露出来。眉眼间只留下专注又淡漠的神情，黑色的大衣映着苍白的皮肤，乍一看还真有点文弱书生的气质。
要是换了个不知情的，就看芥川龙之介读书的样子，估计会以为他是什么家庭贫寒但积极上进刻苦研读的可怜学生。
“哥。”她走过去，试图开始话题，于是问道：“你在看什么？”
“《人间失格》。”芥川龙之介抬头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幽深的眼神似乎在说这不是很明显吗。
“……”银意识到了刚刚那句提问的多此一举。
不过既然正好提到了小说相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道：“说起来，哥你的小说怎么样了？”
“……”芥川龙之介正在翻页的手指一抖，纸张落了下去，他垂眸，卷翘的睫羽遮挡住了探寻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还没开始正式写。”
果然。
猜测得以证实，银却没有感觉有多开心，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只是奇异般地叹了口气。
她原本打算在获得肯定后，直接知会芥川龙之介这一消息。但眼下瞧着他阅读《人间失格》认真专注的侧脸，想了想还是将计划说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可是银也更为不解，如果芥川龙之介没有写成小说，更不可能投稿，那已经用着“芥川龙之介”这一名号发表了《罗生门》的又是谁？
银很困惑。
隔天去港口黑手党的时候，还特地钻空子主动去见了趟中原中也。
“你是说又发现了以芥川名义发表的文章了吗？”
“是的，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轻咂一声，只觉得头大。
他连《人间失格》的作者与自己的前搭档是不是一个太宰治都没搞清楚，也不知道那位名字是中原中也的诗人到底是谁。
前不久的那本《山羊之歌》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芥川龙之介。
他的右手搭着桌面，食指和中指一起无意识地敲打着。
脑海里的思绪乱作一团，中原中也试图整理好，他抬头看着黑发的小姑娘——虽然银现在的装扮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她的性别，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苦恼即将淹没思绪时，中原中也猛然想起什么：“芥川知道吗？他什么反应？”
如果见到了由另一位“芥川龙之介”发表的《罗生门》，是不是代表芥川龙之介就能够理解自己当年努力解释《山羊之歌》不是他写的时候的苦心？
这么想着，被一堆谜团缠身的中原中也忽然生出丝丝期待。
然而银给予的回答是：“他应该还不知道。”
“啊？”
“我还没告诉他。”银说，“最近《人间失格》出版了，我哥正忙着看……好像是第五遍吧，也可能是第六遍，我就没告诉他。”
中原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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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罗生门
◎实在是令在下敬佩。◎
令芥川银稍许意外的是, 她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和芥川龙之介提起那篇《罗生门》，芥川龙之介已经先一步知道了它的存在。
银知道即使她不说，芥川龙之介也迟早会知道。
在这个消息四通八达的时代, 想要瞒住什么公共消息是很困难的。
但银没想到的是，芥川龙之介会知道的那么快。
就在她和中原中也对话完回家的当天, 芥川龙之介就知道了。
原本看见白色晕染着的黑发少年捧着一本书观看时, 银是没有在意的, 她惯例以为那是《人间失格》。而且这场面她昨天回来时才刚见过, 估计一星期下班回来起码能见个四五次。
与兄长简单打了招呼，银径直回到房间，开始拆面具。
她向来一回家就会拆面具, 和许多人一样，工作了一天, 回到家的瞬间就恨不得卸掉浑身上下所有的束缚。
熟门熟路地褪去繁琐的小装置, 黑色长发散落，柔顺地披在肩上。
她挽了挽发丝, 想将头发盘在脑后，却在最后一步之时出现了意外——发夹不见了。
银：“……”
银只好单手按在脑后，一边维持着盘好的头发，一边寻找莫名失踪的发夹。
梳妆台没有, 床头没有，似乎她上次没有收回房间。
银不得不去看看浴室, 仍旧没有。
她又来到客厅，问坐在沙发上垂着阅读书籍显得格外岁月静好的芥川龙之介：“哥，沙发上有夹子吗？”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他暂且搁下手里捧着的那本书, 分出注意力前后左右简单找了一遍, 摇头：“没有。”
银小声嘟囔了一句奇怪，努力回顾着发夹可能出现的地方，目光四处搜寻之时，她瞥过了芥川龙之介摊在茶几上的杂志。
——那不是《人间失格》。
银很快反应了过来，《人间失格》实体书长什么样都快刻进她DNA了。
她拧了拧眉，直觉不对，尝试着问：“哥，你看的是什么？”
然后一问就问出了不对劲。
“《横滨文学》。”芥川龙之介说。
“……”
银惊得手一抖，被高高盘起的柔软发丝尽数垂落。
《横滨文学》。
她记得太清楚了，《横滨文学》就是刊登了《罗生门》的那家杂志。
“银？”
“手滑了。”在那幽深眸光的注视下，银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有什么好看的文章吗？”
“银。”芥川龙之介又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直接回答。
银顿时便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预感很快就成了真。
芥川龙之介低眸迅速扫过摊开在掌心的杂志后，又抬起头与小姑娘对视，他说：“这篇小说叫《罗生门》。”
“……”
银没说话，他继续道：“作者名是芥川龙之介。”
“……”沉默了半秒，银叹了口气，“但是这篇小说不是兄长写的吧。”
她的声线趋于平缓，不带疑问的语气，像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如果没有先一步就确认了真相，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银知道自己也大概率会这么猜测。
事实也是如此，在书店偶然发现《罗生门》的那一刻，银就不认为这是出自自己兄长手下的作品。朝夕相处的亲兄妹在彼此生活中渗透的程度太深，除却芥川龙之介本人，银是最了解他的写作进度到达何种程度的。
“嗯，不是。”芥川龙之介说。
银特地留心注意着他的神情，但说这话时芥川龙之介的神情却出乎意料地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之后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浅浅皱了一下同样很浅的眉，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虽然不是在下的作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下对这篇文章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写的作品一样。”
银：“……”
银很想说，哥，不愧是你，画风都跟中原先生不一样。
《罗生门》。
沉默悄悄蔓延短短的几秒内，芥川龙之介心底无声地念了一遍这篇短篇小说的题目，视线又接着下移，落在了开篇的段落。
「薄暮时分。罗生门下。」
就连芥川龙之介自己都觉得十分神奇却又十分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他在读这句话的一瞬间，那种内心油然而生的震颤。短短八个字，仿佛触摸到了他的内里一般，令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在下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
银非常罕见地从自家兄长说话的口吻中听出了几分从不轻易显露的拜服，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从来只对太宰治一直保持这样高度敬佩的态度，但是太宰治离开港口黑手党后，银就很少见到这样的芥川龙之介了。
一闪而过的某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怀疑，如果当年还在擂钵街，他们最先碰见的不是太宰治而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作家，他们兄妹俩，至少她哥肯定是跟着人家跑去搞文学创作了。
偏偏她哥还是那种最不怕拼的人，如果真的去搞文学了，凭着那股子拼劲，现在指不定真能有本代表作叫《罗生门》。
“我也很好奇。”银小声附和。
她是真的好奇，不过现在小姑娘的心情与最先看见《罗生门》和芥川龙之介的名字时的紧张和担忧却有所不同。
眼下瞧着芥川龙之介本人都搁这不慌不忙不太担忧的样子，银的内心不由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而芥川龙之介，在发现这篇《罗生门》时，他陡然想起了之前中原中也一力的否认，便恍然明白了：中原中也或许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在诉说事实。
“银。”他轻声喊了句。
“嗯？”
合上书籍，芥川龙之介的目光跟随着银移动，见她坐稳在沙发上，开口问道：“我们先前是不是误会了中也先生，或许与他姓名相同的诗人真的不是他本人。”
“……是的。”哥，我早就这么想了。
“中原先生否认过不止一次，向我向你都是。”只是你那时候没信而已。
后半句银都卡在了喉咙里，没吐出来。
少年苍白的指尖拂过杂志封面的字样，继续道：“那是不是《人间失格》的作者太宰治，也很可能不是我们认识的太宰先生？”
“……”银犹豫了，但只沉默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她点了点头，“可能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最早在中原中也否认那些诗歌出自他之手时，银就短暂怀疑过，而现在又发现了以芥川龙之介发表的《罗生门》，当时的怀疑只会无限增加。
如果中原中也不是一个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也不是一个芥川龙之介，那么她最开始发现的太宰治，就有最大的概率与叛逃出港口黑手党的也不是一个太宰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