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井七央扭头，猝不及防地和他视线对个正着，深邃的紫红色瞳孔很细微地颤动，像是晃动着漾开波纹的珍藏美酒。
她挑了挑眉，眼神示意捧着笔记本走动着的银发青年，果戈里看上去十分投入，安井七央笑了笑，似有几分促狭的意味。
费奥多尔莫名感受到了她笑容里蕴含着的“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以上，over。”
果戈里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预示着朗读结束。他一路都是掐在缝线处单手举着，现在手指一折就合上笔记本，亮闪闪地盯着安井七央。
“哦，尼古莱。”安井七央配合地惊呼一声，“不得不说，你这篇感想里用词好有文采。”
她一下子就有了信心，连尼古莱这种平时不掺和她和费佳书籍讨论会的人都能第一次就写出这样全面的感想——虽然可能不是完全的独立创作，但是他展露的部分天赋和认真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其他人写出属于自己的著作那不是简简单单。
“那当然。”他对自己准备好的事情总是拥有十成十的信心。
“但是你的感想里包含的思想好有深度，我不是说不能有思想深度，但是你这个深度太深了……你懂吧？说实话，不太像你的水平。”
“……”
费奥多尔下唇贴着杯沿，正要抿下一口温热的红茶，听见安井七央这么说不由笑了。
他动作一顿，维持着动作，抬眸飞速瞄了眼黑发小姑娘和银发青年，挂着笑意的品尝到了浓郁的茶味。
果戈里摆出一脸的“你这么说话好他妈伤人”，只是那样谴责的表情总是和他不太相称，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这一点，反正他那副表情来得快，收得也快。
“虽然确实是如此，但你应该拐弯抹角一点。”他的嘴边又挂上了微笑，偏向于不明不白的笑意，句末轻轻喊了小姑娘的名字，“七央。”
安井七央自有一套理论：“我是觉得我们的关系不至于拐弯抹角。”
“好吧，也有道理。”
“是非常有道理。”安井七央下意识纠正，他们拌嘴多，以至于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也会延生，“你自己说话都经常有种不顾我死活的直接。”
费奥多尔又一次充当引路人，默默说了句：“话题偏了。”
他已经预感到了顺着安井七央的话往下说，他们俩一定会列出过往绝大多数不顾彼此死活的交流。
果戈里也意识到，他碰了碰右眼的白色眼罩，触碰时收了力道，宛若蜻蜓点水般掠过了那处。
“那么，提问——算了，不提问了，估计你也猜不到。”他笑眯眯道，“为了写这篇感想，我不仅读完了《罗生门》，还在网上看了好多帖子和分析文章。”
他说前半句安井七央还鼓着腮帮子看他，说到后半句安井七央已经忘了前半句是什么了。
“和我想的一样，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学习途径。”她说，“不过我还以为，你是参考的费佳的文章。”
果戈里&费奥多尔：“……”
银发小丑转动脖颈，璀璨的金色眸中折射出一片沉寂的白，果戈里愣愣地眨着眼睛：“忘记了。不过不重要，我发现了一个文坛论坛。”
“论坛？”
“就是这个。”
安井七央贴近一瞅，那界面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个论坛，你竟然也进了吗？”
“对啊。”
“快和我互关一波，尼古莱，你的ID是什么？”
“JokerGogo。小丑的那个Joker，Let\'s go的go，JokerGogo。”
“你这ID听着还挺帅。”安井七央搜索着还不忘评价，“写起来也挺帅的啊，是这个吗？”
“嗯。”果戈里点头。
“我关注了。”
“M77星云。”
“对对对。”安井七央说，“快也给我点个关注。”
“点了。”
“Okk。”小姑娘刷新了一下，表示很满意。
果戈里盯着她的ID：“我好像在哪个帖子里见过你。”
“那不是很正常？”安井七央不以为意，“我留言的频率还可以。”
果戈里灵光一现，翻开了历史浏览记录，一连点开好几个帖子又退了出去。
“是这个。”他说，“你看，2楼就是你。”
不仅是安井七央，费奥多尔都好奇地踩着沙发靠过去，三个脑袋聚在了一起。
帖子名是【今天又读了一遍《罗生门》！！】
发帖人ID是中原中也58年老粉。
2楼的ID是M77星云。
回复的内容是：哥们你也太能读了吧……你这都读了多少遍罗生门了。
“还真是。”安井七央认自己认得很快，“我想起来了，这楼主名字是中原中也，结果发的帖子一堆芥川龙之介。我那时候一进论坛，就能看见首页飘着他发的《罗生门》相关的帖子。”
甚至她都怀疑过这是谁给《罗生门》请的水军。
果戈里耸肩：“我和费佳也说过他的名字，可能人家当时就随手一取吧。”
安井七央和他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检查完《罗生门》的读后感，小姑娘还不忘在临走前再留一篇，她以商量的语气询问银发青年：“尼古莱，下一篇感想你写《竹林中》吧，怎么样？”
“……还来？”
“那当然，Day Day Study，学习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安井七央高举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不过只拥抱了满屋的空气，“什么时候你写到不用参考别人的解析了你就出师啦！”
果戈里毫无灵魂：“哇呜。”
****
离开费奥多尔和果戈里的住所，安井七央策划着明天的行程。
按计划来说，明天她该拜访港口黑手党了。
[有一说一，777，这组织我听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MK-777说：[可能因为他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问问太宰治吧，不是说他从港口黑手党跳槽的吗，应该挺了解的。]她说着说着，完美地把自己说服了，[好提议，我回家就给太宰治发消息。]
安井七央走出了公寓楼的小区，半路又进便利店，拎着透明的塑料袋出来了，里面装着两堆买一送一的酸奶。
她站在铁门前，伸手进口袋要找钥匙。
“安井小姐。”
“条野上士？”
白发军官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街道上，安井七央下意识向后仰，往他身后看，然而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我一个人。”
“哦。”
他伸手递过来什么，安井七央本能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猜你在找这个。”
银白色的金属制品躺在他的掌心，折射出来自遥远天穹的日光。
“是的。”她接过，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条野上士，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条野采菊微笑：“我说过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
随后又仰头，露出脆弱的咽喉部分，他和无数视力正常的人一样，抬手遮住前额，好像怕被太阳刺伤，“你看，现在的阳光是不是比那时好？”
安井七央陡然醒悟了。
——种田长官和她说过的，除却异能特务科会检测她周围的能量波动，军方也会出面。
“你。”她顿了顿，“出现这里，是代表军警……监管我？”
条野采菊微笑：“答对了，安井小姐。”
猛然间，安井七央双手抱臂，做出防守的手势。
条野采菊一愣。
“你不会要住进我家吧？条野上士？我拒绝，就算你是军警也不可以。”
条野采菊：“………………”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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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神的平衡器
◎他意识到了，却无法摆脱。◎
条野采菊的笑容凝固了刹那, 他在内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维持着惯常的微笑：“安井小姐，你可能电视剧看多了, 我们军警是正经的组织机构，不会有如此突然和仓促的行动。”
“……”安井七央心说哥哥你昨天和末广铁肠掏出手铐啪嗒一下就给我铐住难道还不够突然和匆促吗？
“哦。”她应道。
但条野采菊能听出来这句回应不够真心。
灵敏的听力为他构建出了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模样, 即使是被竭力压抑着的情绪, 对于条野采菊来说, 也只要动动耳朵, 聆听呼吸、心跳、肌肉收缩、血脉流动交织出的乐章，就能轻易洞察清楚人类的心思。
更不用提安井七央很少会注重掩藏情绪。
条野采菊见过许多人，面对军警, 有些人能做到声线平静、呼吸平稳，从外表来看找不出瑕疵, 但他还是能听见冷静皮囊之下包裹着的血液在流动之时不经意渗漏出的紧张。
而安井七央的浑身上下每个细胞给予的反馈几乎都和她表面的反应趋于一致。
即使是在身陷囫囵的昨天。
“要进来坐坐吗？”他听见小姑娘问。
安井七央的语调没有情愿也没有不情愿, 也就是说点头和摇头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他怎么样回答都行。
如果点头, 那她就欢迎他拜访，如果摇头，她就直接和他说再见。
条野采菊很少遇到如此平等的毫无差别的选择，他垂眸, 耳坠的流苏晃动着，轻轻一笑：“好。”
迈过庭院, 他听见树叶在空气里盘旋着下落，仍旧留在枝头的叶片摩挲着沙沙作响。
条野采菊今天换下了军警制服，穿着日常装, 匹配的鞋子也不是厚重的军靴。他跟随黑发的小姑娘跨进门, 萦绕在耳畔的空气流动的声音骤然变缓。
“坐吧, 条野上士。”
他应声坐下。
安井七央随手将酸奶搁在了餐桌，转头走向另一侧的客厅，蹲在矮柜旁翻找，“红茶喝吗？”
“嗯。”
他的左侧是阳台，几束阳光落了进来，条野采菊看不见，但仍旧偏头望了望那里。
虽然无法从视觉上获得任何有关周围环境的信息，但是其他的感官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描摹出了这栋建筑的模样。
安井七央在离他十米之外的隔间里哼着小调，打开橱柜的声音、瓷器碰撞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不会注意的脚步声，条野采菊听得一清二楚。
显然，安井七央现在心情不错。
“咦？”随即她小声嘟囔道，将手里的茶包翻了一圈，“我看看这茶什么时候过期。”
条野采菊：“……”
五秒钟后，应该是从外包装找到了信息，她惊叹着松了口气：“啊，还能放好久。”
条野采菊：“……”
他听出来了，安井七央平常不会喝红茶。
事实确实如此。
小姑娘平日里不怎么喝红茶，她是酸奶的忠实拥护者，那袋红茶纯粹是为了费奥多尔买的。费奥多尔不来，茶包分量就不减。
“条野上士，慢用。”安井七央将那杯红茶递到他面前。
条野采菊低头，复又抬头：“安井小姐不喝吗？”
他一问，安井七央意识到自己缺了什么。转身站起来三五步跨到餐桌旁，拎着那袋被遗落的酸奶就回来了。
“我不怎么喝红茶，我都喝酸奶的。”
临期的折扣酸奶被买一送一胶布紧紧缠绕在一起，安井七央环顾四周，没找到想要的剪刀。她仰着脖子，伸手往后去够着了柜子，顶端是她进门后顺手放在那里的钥匙。
她抓着钥匙，抬眼扫过条野采菊，眨了眨眼睛，低头，依旧选择用钥匙捅断了胶带。
条野采菊：“……”
还是那句话，条野采菊看不见，但他的听觉完全能弥补视觉的缺失。
条野采菊准确无误地捧起茶杯，他早早做好了这茶估计不怎么样的心理准备，因此只稍稍抿了一小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浅尝一口的味道还不错。
安井七央含着塑料吸管，喝了一口。她的坐姿不是朝向正前方的，而是有意往右偏着斜坐，使得她更加面向条野采菊。
白发军官不经意间的挑眉被小姑娘收入眼底，她松开吸管，微笑着问道：“是不是还可以？”
“是。”条野采菊点头，浅笑的嘴角结合柔和的嗓音，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开玩笑，“我还以为这茶不怎么样，安井小姐才不经常喝。”
安井七央就没分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不重要。
她挥挥手表示：“不是，我就不怎么喝红茶。这是给我的朋友买的，只有他来我才会拆。”
条野采菊回忆了那袋茶包的数量。
他寻思着按她这说法，这朋友是没来几次了。
小姑娘又问：“作为军方代表的只有你吗？”
“是的。”条野采菊反问，“安井小姐是想要见到谁吗？末广上士？”
“不，我只是在想似乎军方的事情总是会派出你，昨天是你和末广上士，今天只有你。”
“因为涉及到安井小姐。”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放下茶杯，偏头微笑着，理所当然地继续道，“所以我来了。”
安井七央当即内心一声呐喊：[操。]
MK-777只冒出个问号：[？]
条野采菊听到她规律着跳动的心脏有那么半秒异样地变速了，宛若恶作剧得逞的孩童，白发军官满意地勾起嘴角，俯身又端起了那杯红茶。
[他故意的。]她吐槽，[但是他笑得挺好看的。]
虽然条野采菊是故意的，她也知道条野采菊是故意的，但是不影响她还是觉得条野采菊刚刚那个瞬间笑得很好看。
MK-777：[……]
MK-777表示：[我就知道。]
“说得像告白一样，条野上士，太恶劣了。”安井七央撇了撇嘴，直接指出，“你明明昨天一直都在强调是因为「书」。”
条野采菊双手一摊，无辜道：“那是安井小姐的想法吧，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至此，他顿住，不经意地向后靠去，又学着刚刚那样偏头笑了笑，“毕竟安井小姐就是「书」吧？”
“嗯。”安井七央喝了口酸奶，松开吸管前全程专注地盯着白发军官，腹诽着末广铁肠的语言天赋怕不是全点给条野采菊了。
她侧坐着，将左腿往前伸了伸，放弃了争论——她不觉得和条野采菊就这点有什么好争论的——转而挑起了新的话题，“还是和我说你工作上的事情吧。条野上士，比如军警派你来需要你做些什么？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