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大姑娘浪/大姑娘【完结】
时间:2023-08-08 17:12:11

  玉宝说,刘文鹏一定去问了。韩红霞说,没想到,没想到。俩人吃好夜饭,在苏州河,武宁桥上散步时,刘文鹏说,小叶在巨鹿路小菜场的事体,阿姐全部告诉我了。刘文鹏讲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事体的严重性。玉宝说,这好开玩笑的。
  韩红霞说,小叶就问,阿姐讲了些啥。刘文鹏说,总归是一些,不好摆到台面上讲的事体,但我想听小叶亲口讲出来。小叶就崩溃了,嚷嚷说,一个个,非逼我去死是吧,好,我死给那看。韩红霞又哭了。
  玉宝说,然后呢。韩红霞说,小叶翻过桥栏,跳下苏州河。动作太快了,刘文鹏反应过来,冲过去,只抓到小叶的一只凉鞋。玉宝说,报警了吧。韩红霞说,报警了,警察派人打捞三天,至今没有寻到尸体。
  玉宝说,苏州河,太渺茫了。刘文鹏呢。韩红霞说,刘文鹏也要跳河,被警察带去派出所,听讲警察通知爷娘接走了,再也没回来过。玉宝说,工作呢。韩红霞说,辞职了。刘文鹏妹妹来办的手续。
  玉宝离开时,瞟过刘文鹏住的房间,门上铁将军把守。又去武宁桥上站许久,黄昏的余晖洒在苏州河上,显得温柔和平静,桥上人来人往,车辆叮当,无业游民们,仍坐在桥栏上,无所事事的发呆,孩童欢乐的撒野,砰的一声冲天巨响,一袋爆米花炸熟了。
第五十三章 陪同
  礼拜天,玉宝穿件泡泡纱连衣裙,胭脂红白波点,头发扎起,对镜照了会,才拎起手提包,下阁楼。
  薛金花往龙华寺烧香,黄胜利出车,玉凤早班,小桃说,我想和姨姨一道去白相。玉宝说,好,但要听话,不许乱跑。小桃一口答应。
  俩人手拉手走出弄堂,潘逸年立在梧桐树荫下,阳光透过叶片,筛落一肩。走近跟前,小桃说,姨夫,姨夫。潘逸年微怔,笑了笑。玉宝说,小桃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潘先生不介意吧。潘逸年说,没关系。打量两眼玉宝穿着,玉宝察觉到了,佯装没察觉。
  小桃说,我们到哪里去呀。玉宝说,去南京路第一百货。潘逸年抬手招辆出租车。小桃说,姨夫,乘公交车便宜。玉宝抿嘴笑,潘逸年说,我们就奢侈这一回。小桃说,哦,谢谢姨夫。大热天没人想挤公交车,还是乘出租最开心。潘逸年坐到副驾驶,玉宝和小桃坐后座。
  车子往南京路方向去。潘逸年递来一把糖果,玉宝接住,有五六颗,小桃剥了糖纸,含在嘴里,咂吧说,姨夫,霞气好吃,食品店买的。潘逸年说,一个朋友,从香港带回来,乐家杏仁糖,送我一盒,被同事分光了,那要欢喜吃,下趟再叫带几盒来。小桃说,我欢喜吃。潘逸年说,玉宝呢。玉宝说,嗯。潘逸年回头说,嗯是几层意思。玉宝说,我对糖果不感兴趣。潘逸年没再追问。
  车子开到西藏中路,逢遇拥堵,眼看离第一百货,没几步路,索性下了车。小桃蹦蹦跳跳走前头,玉宝和潘逸年并肩在后,潘逸年说,今天想买啥。玉宝说,买羊毛毯、被面、被里、枕头套、枕头巾。潘逸年说,我让姆妈准备吧。玉宝说,不好。要按风俗来,床上用品应该由女家准备,棉花被最少准备四条,大多数人家六条,有钱人家八条、十条或更多,主要看心想。潘逸年说,长知识了,玉宝打算准备几条。玉宝说,辰光比较匆忙,我想准备六条,潘先生觉得少,我可以再加两条。潘逸年说,六条足够。我火气旺,冬天不大盖棉被。玉宝偏说,我最怕冷了,裹一条棉被,困到天亮,被头里照旧冰冰凉。潘逸年正经说,以后不会了。玉宝呆了呆,反应过来,闷头往前走,牵住小桃的手。潘逸年嘴角微弯,跟在后面。
  第一百货里永远不缺顾客,柜台前围的水泄不通,柜面摆满一卷卷布匹,各色各样。营业员手侧,软尺硬尺剪刀划粉备齐全。玉宝从前就欢喜兜马路、逛商店,不买看看也愿意。柜台前有顾客转身离开,小桃立刻钻过去,玉宝跟上,潘逸年断后。
  摆在面前布匹赤橙红绿青蓝紫,织有凤穿牡丹、鸳鸯戏水、喜鹊登枝、孔雀丹桂、福禄团花、百子戏耍等花样。玉宝瞧了半天,营业员说,在买啥。玉宝说, 羊毛毯、被面、被里、枕头套、枕头巾 。营业员说,打算派啥用场。玉宝说,结婚用。营业员说,准备几条被头。玉宝说,六条。营业员说,按价钿分类,毛葛最便宜,软缎居中,织锦缎漂亮,但最贵。那的预算多少。玉宝问潘逸年,潘逸年说,织锦缎。玉宝横横心说,好,就要织锦缎。
  营业员说,刚到几匹新货,市面上仅我家独有。一卷卷抡上柜台,撕掉外包牛皮纸,玉宝仔细端详,颜色、手感、光泽各有千秋,实在难取舍。玉宝说,潘先生有欢喜的么。潘逸年说,乱花迷人眼。玉宝说,是呀。潘逸年说,不妨听听营业员的意见。玉宝照做。营业员说,结婚讨彩头,少不了鸳鸯、牡丹、喜鹊、孔雀、福禄这些花样。颜色也有讲究,黑白灰不可取,要喜庆,大红、香槟金、橙黄、青绿、葡萄紫,桃花粉,好看又时髦。被里不要做妖,贴皮肤要舒适度,选全棉的就可,枕头套、枕头巾近量配套,羊毛毯啊,羊毛毯有,花色也齐全。
  潘逸年看着这阵仗,一时半会走不了,把皮夹子塞进玉宝手里,凑近耳畔说,我去外面等着。玉宝敷衍的点头。待终于挑选好后,付了钱和布票,营业员用夹子一夹,挂上钢丝,传送到高处结帐台,再把发票传下来,营业员取下递给玉宝。
  小桃最欢喜钞票在空中飞,看多久侪可以,不觉得累。直到玉宝催促,才抱起枕套枕巾。恋恋不舍跟出来。
  张维民说,还好我在电讯大楼盯进度,离得算近,否则赶不来。潘逸年听着,看向百货公司出口,微抬下巴说,出来了。张维民望过去,唉哟一声说,大美女呀。潘逸年说,大惊小怪。张维民说,孔雪是比不了。要我选,我也选这位。潘逸年说,太肤浅了。张维民笑说,潘总是在讲我,还是讲自己。
  潘逸年懒废话,迎过去,张维民随后面,至跟前,潘逸年介绍,林玉宝,我未婚妻。张维民,我同事。张维民笑说,幸会幸会。玉宝笑着点头。潘逸年说,这些床上用品,先让张维民送到同福里,我们再四处兜兜。林玉宝迟疑说,太麻烦了。张维民说,我开车子办事去,正好顺路,一点不麻烦。小桃说,姆妈要下早班了,我得赶紧回去,否则,肯定要吃一顿生活。张维民打个响指说,上车。后座摆满采购的床上用品,小桃钻进副驾驶坐定,说声,姨夫,姨姨再会。关紧了车门。
  目送车子远去,潘逸年买两瓶橘子汁,给玉宝一瓶,想想说,拍结婚照,打算穿啥衣裳。玉宝说,啥。潘逸年说,最近流行两种,中式,穿旗袍,西式,穿婚纱,欢喜哪一种。玉宝说,我随便,侪可以。潘逸年说,一生一次,还是想清楚,以免日后落下遗憾。玉宝说,穿婚纱。潘逸年说,南市区人民路上,有几家婚纱店,可租可买,要么去看看。玉宝说,好。潘逸年抬手招出租车,玉宝说,巨龙公交车也方便。潘逸年皱眉说,公交车太慢,我们早去早回。玉宝喉咙一噎,没在多讲。
  丽丽婚纱店,穿着婚纱的塑料模特,立在橱窗内,其它款式婚纱挂在架子上,挤得满满当当。玉宝一件件拨开细看,竟没有入眼的,正要走时,忽然听到,一对男女说话声,男人的嗓音,熟得祖宗八辈也忘不掉,玉宝抬起头,乔秋生,近在咫尺。
第五十四章 熟悉
  秋生陪泉英到人民路选婚纱,泉英姑姑硬劲跟来,一家一家挑拣,嫌东嫌西,诸多不满。
  丽丽婚纱店,两间门面,稍显档次。橱窗立有四具塑料模特,欧美面孔,着各色婚纱,泉英指向说,粉红婚纱好看,天蓝也可以。姑姑说,呸,一点审美都没。秋生说,我也觉得粉色不错。姑姑说,巴子。秋生说,尊重是相互的,姑姑说,啥意思,讲清爽。泉英说,不要讲了。姑姑说,我发觉秋生这个人,怪来兮,性格有残疾。秋生说,嘴巴放干净点。姑姑说,我嘴巴香喷喷,只有巴子,满口喷粪。泉英说,姑姑,不好这样讲秋生,太难听了。姑姑冷笑说,我讲啥啦,我又没指名道姓,那非要来认领,我有啥办法。
  秋生欲要回顶,泉英无奈说,好哩,出来选婚纱,蛮喜庆的事体,非要搞得不开心,才开心是吧。看我的面子,和和气气,不要吵。姑姑说,秋生非要跟我,石头上掼乌龟——硬碰硬,我定不客气。
  泉英凑近秋生耳畔,轻轻说,秋生,我姑姑刀子嘴豆腐心,想想掏钞票出来,帮我俩办婚礼,人是没啥恶意,就话不中听,反正不是天天见面,忍一忍就过去了。秋生说,算罢,我懒得计较。压下憋屈,一转身,竟和林玉宝相遇,五六步远的距离,视线相碰,因为猝不及防,乍然相见,心差点停跳,直觉刚刚不堪一幕,尽数被玉宝瞧去,这比姑姑的嘲讽,还要令人屈辱百倍。秋生招呼不打,冷着面孔,走往另一边旗袍区,有一面穿衣镜,正对玉宝背影。
  潘逸年过来说,可有中意的。玉宝心乱如麻,随手拎出一件说,看着还可以。潘逸年说,要么上身试试。玉宝说,好。几乎逃难似的,往试衣间去了。潘逸年寻把藤椅坐下,挑婚纱的女人在嘀咕。
  年长说,我死看不上秋生,心眼芝麻绿豆大,却来的多。年轻说,秋生当年在学校里,倒追的姑娘,十个手指头都掰不过来。姑姑还死瞧不上,我要提分手,秋生明天就能寻到更好的。年长说,我是真没觉着哪点好。年轻说,秋生英俊潇洒,复旦大学毕业,分配进工商局,如今是小领导,有点小权力,哪里不好啦。年长说,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有那样的爷娘,会好哪去。泉英以后的日节,我担忧的要死。
  年轻说,我要结婚了,姑姑还一桶一桶冰水,往我头上浇,是何道理。姑姑自家不结婚,也想让我孤家寡人一辈子,是不是。年长说,讲这种话,就不怕天打雷劈,我不管了。气咻咻坐到椅凳上,看看旁边的潘逸年,抱怨说,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好歹是长辈吧,什么没见过,经历过,好心提醒,反倒成了恶人。潘逸年笑笑,没有吭声。
  玉宝换好婚纱走过来。潘逸年静静看着。秋生站在远处,也看着。泉英被吸引过来,上下打量。姑姑说,看到吧,什么粉红,天蓝,侪没有白婚纱好看,圣洁,美丽,充满仪式感。泉英说,这婚纱样式也可以。玉宝说,潘先生,这件好么。潘逸年说,不好。玉宝没响,姑姑说,是不好,显旧,软塌塌,落过几次水了。朝营业员说,这套婚纱借出去,不少趟数吧。营业员说,是有几趟,没办法,受欢迎呀。姑姑说,没错,我眼光毒辣。玉宝重返试衣间,和乔秋生擦肩而过。
  营业员说,那要穿设计新颖、高质量的婚纱,手头活络的话,可以去苏州。姑姑说,为啥去苏州。营业员说,苏州虎丘附近,一条小马路,左右两边,有六七爿服装店,专做婚纱生意,不能租借,只能买进,照样交关人去,还有电影明星呢。
  玉宝已调回自己裙子,余光瞟到秋生,瞥过脸,看墙上挂历画,明显想装陌生。玉宝没响,潘逸年站起说,走吧。俩人出了店门,玉宝立住说,不再挑挑么。潘逸年说,不挑了,下个礼拜,抽个空,我们往苏州去一趟。玉宝说,去苏州做啥。潘逸年说,买婚纱。扬手挥了挥,一辆出租车驶到路边。玉宝说,就此分别吧,我乘公交回同福里。
  出租车穷锨喇叭,潘逸年说,先上车再讲。玉宝没拒绝,坐进后排座,潘逸年则坐到玉宝旁边,朝驾驶员说,去复兴坊。车子发动起来,驶到马路中央,潘逸年说,年初时,皮尔.卡丹,来中国举办了一场时装表演,玉宝听说过么。玉宝说,嗯。潘逸年说,我恰巧在北京,朋友有入场券,顺势一道去参观了演出。结束后,送了礼品,其中有一条连衣裙,一直挂在我衣橱里,再不穿,夏令就要过去了,玉宝随我回去拿吧。玉宝说,潘阿姨在么。潘逸年笑说,在的。玉宝放下心来。
  玉宝首次来复兴坊,走进家门,潘家妈和佣人吴妈,围坐桌前,在包菜肉馄饨。彼此招呼寒暄过后,潘逸年领玉宝去自己房间,玉宝没想到,又走出家门,潘逸年用钥匙打开对面一户,再走进去,换了拖鞋,格局两室一厅,宽敞干净。潘逸年打开空调,往卧室走,玉宝没跟进去,在客厅沙发坐定。
  潘逸年很快出来,手里拿了条裙子,递给玉宝,玉宝接过,抖开来看,是一条烟灰色连衣裙,绸缎面料,胸前别一枚彩色宝石胸针,简洁大方。
  潘逸年拿来两瓶正广和,拧开,一瓶给玉宝,一瓶吃两口说,去卧室试试,看是否合身。玉宝说,不用试,合身的。将裙子叠起放入手提包,站起说,我要回去了。潘逸年说,吃过汽水再走。玉宝说,不渴。转身往门口走,潘逸年放下汽水瓶,跟过来,双手插兜,倚着柜门,看玉宝换鞋,若有所思,然后说,我送送玉宝。
  玉宝很快说,不用麻烦,再会。转身去扭门把手,一只胳臂却过来,环住细腰,宽厚胸膛徐徐靠近,紧贴玉宝的脊背,烫人呼吸,在后颈处喷洒,又似撩拨,忽然落下一吻,潮湿用力,像被小兽咬了口,玉宝浑身颤抖,轻声说,潘先生,不要这样。潘逸年笑说,不要这样,要哪样。玉宝不语。
  潘逸年说,我们结婚证领过了。玉宝不搭腔。潘逸年说,我们总要熟悉起来,否则,玉宝这样怕我,我们还怎么做夫妻。玉宝说,再给我些辰光吧。潘逸年微默,低笑说,放心,我会等的。伸手捏住玉宝下巴,扳过脸来,眼里有泪,潘逸年说,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低头吻住了薄红嘴唇。
第五十五章 旧事
  潘逸年感受到抗拒,不甘愿,这个吻索然无味起来,草草结束,松开说,我送送玉宝。玉宝没响,两人前后下楼梯间,一路无话,出了门洞,又出了复兴坊。
  玉宝说,潘先生不用再送,我乘 16 路公交回去。潘逸年说,走吧,车站不远。
  男人的变化,玉宝察觉到了,前头有多热情,现在就有多冷淡。此刻的两人,装的心思没了,站在各自立场,意念不通,但烦恼程度,不相上下。
  兴旺面馆门口,杜兴旺在晒萝卜干,看到潘逸年,笑嘻嘻招呼,潘老板长远不见,进来吃一碗冷面。潘逸年说,下趟。杜兴旺看到玉宝,微怔说,这位是。玉宝不睬,径直往前走,潘逸年也没答,仅笑笑。杜兴旺望了许久,咬一口萝卜干,嘎吱嘎吱,林玉宝,真是夜路走多了。
  玉宝下公交车,走进酱油店,赵晓苹在和钱阿姨吵相骂,钱阿姨说,认真点好吧,为啥酒吊满满拎上来,手要抖豁豁,到瓶口,只有半吊子。赵晓苹说,有意见,去旁的酱油店拷好了。钱阿姨说,我倒想呀,不是没嘛。赵晓苹说,既然晓得,还讲啥啦。钱阿姨说,啥态度,真个气煞人了。赵晓苹说,就这态度,有本事来抄我家呀。钱阿姨说,和神经病有啥讲头。拎起酱油瓶子,骂骂咧咧走了。
  玉宝掀开档板,走进柜台后面,坐下说,做啥啦,为人民服务,态度好点。赵晓苹说,这女人当年带批人,见人就剪头发、剪裤管、敲鞋跟,闯进人家屋里打砸抢,态度咋不好点啦,死女人,社会变了,不夹起尾巴做人,还敢跟我哇啦哇啦。
  玉宝拿出三颗糖,丢台面上,自剥了颗吃。赵晓苹也含了颗说,唉哟,好吃死了,啥地方买的。玉宝说,好吃吧,我也老欢喜。潘家老大给了七颗。小桃拿去四颗。赵晓苹说,才七颗,小里八气。玉宝说,讲香港货,叫乐家杏仁糖。潘家老大口袋掏空了,就这些。赵晓苹说,有空我去友谊商店寻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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