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擦去嘴角的血迹:“无虞。”
林致琦飞身离去:“那便走吧。”
林致琦终于摆脱灾厄之神的幼态期,可以离开西山。
临走之际,林致琦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何延益。
何延益堕魔?果然没有白费他的一番苦心盘划。
第38章
陈秋宜大概是再没机会投胎做人了。
何延益与月神那两下致命一击,直接打碎了陈秋宜的元神。
林致琦虽然用灾厄之力稳住了她的元神,但是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即便是被林致琦用火烧,淬炼,如今实在是被毁坏得已经不能修补,只能放弃了。
林致琦将陈秋宜的魂魄从她原来的身躯中剥离出来,养在乾坤镜里。
是林致琦后来修补起来的乾坤镜。
他不知在何时找齐了四散的乾坤镜碎片。
陈秋宜不得不暗暗感叹,倘若林致琦不做灾厄之神了,去做修补东西的手艺人,绝对能够混成一方宗师。
前能修复摔碎的玉镯。
后能修复破碎的乾坤镜。
不论凡物还是神器,别说,修补得真挺像这么一回事的。
只是眼下陈秋宜被终日困在乾坤镜中,很是百无聊赖,于是她就想要找人说话。
“林致琦,我这幅模样还要多久?我总不会一直都是一面镜子吧?”
虽然是一件神器,挺是威风凛凛的,但是不能动,做惯了人的陈秋宜,还是十分憋屈难受。
林致琦伸手摸了摸乾坤镜上的纹饰:
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疏离:“怎么,做镜子不好吗?”
陈秋宜不假思索:“那必然是做人自在的。”
“再等些时候吧。”
陈秋宜一听林致琦的话,顿觉有戏:“林致琦,我还能变成人吗?”
“做人是不可能的了。”林致琦的手指轻轻地敲着镜身:“但是化成人形,我还是能帮你做到的。”
“那也行,起码行动自由了,我还要多久能化成人形?”
“一般认真修行,草木百年,动畜千年,死物万年。”
听罢,陈秋宜心里盘算了一下,镜子算啥?
似是看穿了陈秋宜的心思,林致琦说:“但是有我在,一月以后,我就能给你人形。”
陈秋宜一喜,追问:“果真吗?”
“你大可信他的话,至少要比上神界那些沽名钓誉、暗怀鬼胎的神仙可靠得多。”
灵台伤的不轻,脸上都是伤痕,手脚也不利索,但是他坚持跛着脚每日都到陈秋宜的跟前转悠,陈秋宜看着他十分不爽,奈何自己如今没有手脚不能动弹,只能看着这个讨厌的家伙干瞪眼。
林致琦果然说话算话,一个月后,陈秋宜化了人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扭动了一下手脚,觉得很是满意。
“和我从前一模一样!”
林致琦给陈秋宜安排的住处,门前有一处湖,景致十分不错。
灵台这几日在湖边上放了一张竹榻,闲时躺在上头吹吹风,与陈秋宜说说话,十分惬意悠哉。
恰如此刻,灵台侧躺在竹榻上,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陈秋宜,嘶了一声:
“好像哪里不太妥?”
陈秋宜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自身:“何处不妥?”
灵台从竹榻上起身,走到陈秋宜身边,绕了一圈,然后在她手上戴上了两样东西。
林致琦修好的断镯,以及他从前炼制的照今生。
“如此便和你从前一模一样了。”
陈秋宜很是无语地瞧着灵台:“怎么,自从你伤好了以后,就很闲吗?整日呆在这里。”
倒是林致琦,反而是没再见过。
果然大佬就是很神秘的,来无影去无踪。
灵台倒是从善如流,甚至很愉悦地认下了自己很闲这件事:“我确实很闲。”
灵台有很长一段时间,茫然地游荡于天地之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如今闲来无事,还能在陈秋宜这边找找嘴皮子上的乐子,竟然觉得比从前十分无聊的日子稍微不那么无聊了一点。
陈秋宜指了指不远处划船捞鱼的两个人:“你若是很闲,不如去打两条鱼?我重新做人的第一天,要杀两条鱼烤来庆贺一下。”
远处划船捞鱼的人,是当初西山那个村庄的人。
陈秋宜做镜子的这一个月,灵台唠唠叨叨同她说了很多的话。
比如当初西山的那个村子,其实村里所有的人,早在数百年前的瘟疫下都已经死了,但是因为受到西山磁场的影响,村里的人死后,灵魂却还可以犹如生前一般在村子里劳作,在村子里居住,只是不能再见到阳光了。
后来灵台就把他们都收服了,给他们重新塑造了□□,虽然这些人并不能算一个正常的活人,但是他们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
无疑就像是新生。
陈秋宜当时听了以后,还问灵台:“他们都死了,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故意将那个少年烧死在她面前?”
灵台却草草敷衍过去:“开个玩笑罢了。”
陈秋宜只恨自己当时是一面动弹不得的镜子,否则真想将灵台给揍一顿。
有些玩笑,是真的一点也不好笑,大可不必开。
灵台却有了一个想法,他拉住陈秋宜的手:“打鱼有什么有趣的,不如去捉鱼啊。”
“和尚你干什么!”
陈秋宜猝不及防,被灵台给扔进了湖里,
冰冰凉凉的湖水,淹没陈秋宜的身体。
陈秋宜在里面扑腾了好几下,听见和尚站在岸上嘲笑她:
“七八岁的孩子都淹不死的水,你在里面扑腾什么?”
陈秋宜摸了摸水底,黑着脸站起身,发现这湖水只有浅浅到膝盖的深度。
灵台挽起裤腿也下到水里面:“比比看,谁捉的鱼更多更大。”
真是无聊。
陈秋宜一边诽腹,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捉从自己身边游过的一条黑鱼。
黑鱼身体肥美,身上滑不溜丢,一身肉十分健硕,陈秋宜勉力摁住却还是被鱼给逃走了。
“抓到了!”
然此时,灵台却大喊出声,双手掐着一条活蹦乱跳,水花四溅的大鲤鱼。
陈秋宜咬牙切齿,暗中较劲,双目紧紧盯着水面,不愿意连捉鱼都输给灵台。
两个人捉了半响的鱼,收获颇丰,十几条鱼都分给了村里人,二人留下三条,开膛剖腹,架起篝火,正儿八经开始烤起鱼来。
刷上油,撒上调料,顿时香气四溢。
吃饱喝足之后,陈秋宜霸占了灵台的那一张竹榻,斜眼看着坐在石凳上喝酒的灵台。
看着已经微醺的和尚,陈秋宜问他:“和尚,你既喝酒又吃肉,就别穿这一身僧袍戴这一串佛珠了吧,菩萨看到你都要皱眉头。”
灵台龇了龇牙:“小女娃你懂什么。”
“我好歹是一面几十万年前的镜子,论资排辈你还得喊我一声祖奶奶吧。”
“祖奶奶?”
灵台嗤笑:“你一个人事未经的女娃子,大言不惭地让人喊你祖奶奶,哪里来的自信。”
陈秋宜脸一红,这个和尚真是不要脸。
许是酒入愁肠,灵台叹了一口气,突然将话题一转:“你此刻,可还会想起那个何延益?”
陈秋宜心里一咯噔,心中有些闷闷:“你说他干什么。”
灵台看了一眼陈秋宜不自在的神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日在西山,陈秋宜意识的最后,只看到了何延益经历了劫雷。
却不知道何延益的劫雷出现了变数,何延益直接由神堕魔了。
她这一个月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起何延益,以及和这个人有关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遇见何延益,已经够倒霉的了。
上一辈子死得凄凄惨惨,还被扣上一个破坏神仙历劫的罪名,做了三百多年的鬼,终于是把这个债给还上了。
可是没有人问过她。
黄泉的风是否冷?
刺入胸膛的剑伤疼不疼?
坠落城墙粉身碎骨,她会不会害怕?
她想,自己与何延益终于两清了,从此以后,不管是做人,做鬼,还是做镜子,她就只是她自己。
往后余生,她要好好对待自己,跟好看的人相处,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美景,听阖家团圆的故事。
才不要碰那些乌七八糟烦人的事情。
可是灵台冷不丁地提起何延益的时候,陈秋宜知道,自己还是在意他的。
自己已经习惯了绕着何延益为中心,第一时间去思考何延益是否安全,这件事何延益喜不喜欢,这个人何延益讨不讨厌。
陈秋宜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在想:何延益历劫成神,他如今好不好?
陈秋宜闭上眼睛,转了个身,面朝湖面背对灵台,冷冷地说道:“他做他的神,我做我的镜子,我俩什么关系也没有。”
灵台眼中是了然于心的神情,他暗笑一声,给陈秋宜扔过去一壶酒:
“尝尝,上好的女儿红,我特意从老字号买的。”
陈秋宜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过上了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
林致琦一直不曾现身,不知道将自己关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灵台好像忙忙碌碌,经常十天半个月才能看见他一次,也是匆匆来匆匆走。
陈秋宜便与村子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村里有个性格怪异的人,不与其他人交流,终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老婆婆说他叫阿竹,小时候长了天花,一张脸上都是麻子,就一直将自己裹起来不让人看他的脸。
陈秋宜有时候去村里人家帮忙,经常看见阿竹一个人独来独往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一日,陈秋宜坐在树上小憩,觉得脚上一丝冰冰凉凉的,睁开眼睛一看,发觉竟是一条斑斓的蛇爬上了自己的脚。
陈秋宜睡意初醒,一下子被这条蛇给惊着了。
“啊!”
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从树上掉了下来,
完蛋了,这不得摔断一条腿?
可是预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陈秋宜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里,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将自己裹得严实的怪人阿竹。
“谢谢你啊。”
陈秋宜向阿竹言谢,阿竹只是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他怎么不说话?
陈秋宜心中狐疑,村里人只说他小时候得了天花,脸上长了麻子所以不愿意让人看见,却没说他不会说话啊?
“你救了我,这个给你。”
陈秋宜拿出今日老婆婆给她的一个烧饼,塞进阿竹的手里:“这个好吃,你尝尝看。”
阿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烧饼,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秋宜以为他不喜欢:“你不爱吃吗?那你吃面吗?我会做面,我给你做面吃吧,就算谢你救了我。”
这一次阿竹给了点反应,他冲着陈秋宜点了点头。
陈秋宜心下一喜,却又为难了:“可是我答应了阿喜,今天要教他识字,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行吗?”
阿竹又是点了点头。
得了阿竹的回应,陈秋宜又谢了他一次救命之恩,匆匆便往阿喜家赶去。
阿喜是个小姑娘,长得圆圆胖胖的,拉着陈秋宜就很亲近。
陈秋宜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想到几百年前,她就死于瘟疫了,心中有点难过。
她不知道,她离开以后,阿竹一直望着她的背影许久。
哪怕看不见她了,男子还是逗留着树下,迟迟不愿离去。
第39章
第二日,陈秋宜依言来到了树下。
她今日起了一个大早,做了一碗手擀面,还特意炖煮了一个晚上的牛肉汤来作为面的汤头。
毕竟也算是“救命”之恩,陈秋宜想着不能够敷衍,她用锅装了过来,一路走得特别仔细,生怕洒了。
老远,她就看见了站在树底下的黑色身影。
“阿竹!”
陈秋宜喊了他一声,阿竹的背影一怔,转过身来,还是包的严严实实,只有两只眼睛勉强露出来。
“你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陈秋宜将手里的锅递给阿竹,还拿出了一双筷子。
阿竹却迟迟没有去接陈秋宜的筷子。
陈秋宜问:“怎么了?”
阿竹只是沉默着,并不说话。
陈秋宜一拍自己的脑袋,看她的脑子,老婆婆说了,阿竹是因为自己长了一脸的麻子所以不愿意见人,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怎么可能当着她的面吃面呢。
“是我想得不周到,阿竹,你把面带回家里去吧,但是吃完了以后你得把锅还给我,如果觉得好吃,我往后还给你做。”
阿竹点了点头,然后他从身上拿出了几个果子,红彤彤地,瞧着很是馋人。
阿竹将果子递给陈秋宜。
陈秋宜愣了愣:“给我的?”
见阿竹点了头,陈秋宜很是高兴地将果子接过:“这是从何处摘的果子,我在这里住这段时间,竟然从来没有看见过。”
说着,陈秋宜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果然很甜,很好吃。
阿竹似乎很高兴,陈秋宜怀疑阿竹藏在面纱后头偷偷地笑了。
“阿竹,很好吃,谢谢你,我很喜欢。”
阿竹又点了点头,他捧着锅,转身走了,脚步都十分轻盈。
二人就这般,以食物交友,过了好几日。
这样的日子过得没心没肺,但是没过多久,灵台回来了。
他受了很重的伤,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被村里人给抬回来的。
陈秋宜去瞧他的时候,他的断臂刚被接上,咔嚓一声,光是听着就足够令人疼得皱眉了。
“是哪个恶人终于来收拾你这个恶人了?”
灵台的本事不差,当初在西山,他能一人拖住十几个神仙,为陈秋宜争取须臾的时间,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将他伤得这么重?
灵台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三个字:“何延益。”
陈秋宜心漏跳一拍,那劫雷看来果真是厉害,劈了几百道,何延益就有了这么大的本事,都能够将灵台重伤至此。
难怪华绘道当初费这么大的力气,也要想尽办法帮助何延益历劫成神。
“死不了吧?”
陈秋宜戳了戳灵台的胳膊:“还能接上,那看来问题不大。”
“陈秋宜,你还不知道,何延益堕魔了吧。”
陈秋宜一愣,以为灵台又在和她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