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将军一掷千金为红颜,一时间传为佳话流传甚广,甚至惊动了当今的皇帝。
皇帝将军侯诏到御前训斥:“你本有大好前程,应该娶一位对你仕途有助的妻子,而不是和一风尘女子牵扯不清,坏掉自己的名声。”
方恩铭跪在御前,不卑不亢:“陛下,念荷珠已经不是风尘女子,臣为她赎了身,她如今已经是良籍。臣为陛下阵前冲锋,保护我朝子民康泰,荣华富贵皆是陛下所赐,臣已心满意足,并不在意所娶的妻子是否对我仕途有助。念荷珠是我自幼就心悦之人,臣此生只想娶她一人为妻子。”
“愚蠢!”
皇帝见方恩铭好语不听,只好恩威并施:“念荷珠是苦命女子,但是毕竟曾入风尘,不配为军侯之妻。既你心悦于她,待日后你迎娶正妻,朕为你做主,让念荷珠入府为妾。一生荣华富贵,也要比平头百姓的妻室好上百倍。”
“陛下……”
“七公主已到待嫁之龄,朕便为你与七公主赐婚,缔结良缘。七公主性子温婉,日后也必定不会为难念荷珠。”
“陛下,七公主金枝玉叶,臣只是一节莽夫,不堪匹配,不敢耽误七公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放肆。”
皇帝将桌上砚台砸向方恩铭,一旁的太监赶忙出言相劝:
“军侯,快谢过陛下圣恩,陛下赐婚,迎娶七公主,这可是天大的荣宠。”
方恩铭跪在地上,不愿接受这般安排。
皇帝攥紧手中的扳指,太监背后冷汗直冒,生怕方恩铭又说出什么违逆之话,只能好心提点:“方恩铭,你若真是心悦此女子,就该为她的安危顾虑。”
话音落,方恩铭醍醐灌顶,他抬起头,望向站在上位的皇帝。
其实,哪里有他自己做主的余地?婚事也好,仕途也好,全在皇帝一念之间。皇帝允他,他就仕途亨通,富贵无极,皇帝不允他,念荷珠都会因此而无端遭殃。
只是为何,皇帝非要将七公主嫁给他?
后来许久一段时间,方恩铭才想明白,要怪还是怪他风头太盛。
方恩铭战场用兵如神,军中威望更胜皇帝,皇帝忌惮于他,赐婚他与七公主,半是恩赐半是挟制。
方恩铭重重磕头,咬牙说出:“臣,谢主隆恩。”
第41章
方恩铭承诺要娶念荷珠为妻的时候,念荷珠就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二人如今,身份悬殊,实难匹配。
口诛笔伐,史官世人是不会允许一个妓子,成为一品军侯的妻子。
风月场上她们这种人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点缀,但是她们这种卑贱之人若是想要融入贵族的圈子与他们平起平坐,只会招来骤风急雨地阻挠谩骂。
所以当念荷珠听到皇帝赐婚方恩铭和七公主的消息以后,她丝毫都不意外,甚至二话不说利落地收拾包袱悄悄离开了。
方恩铭待她情深义重,她不可仗着他的情深义重而令他为难。
离开的时候也不是不难过,毕竟年少时候念荷珠曾也真心将自己的喜欢交付过方恩铭。
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随着二人的人生轨道越行越远,念荷珠清楚明白,自己和方恩铭,这辈子已经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虽然不得已入风尘,但是她宁愿做山间农夫的妻,也不做王侯将相的妾。
念荷珠离开之后,方恩铭也曾去找寻念荷珠,但是天高地远,加上念荷珠有意避开方恩铭,方恩铭找寻几次都不得念荷珠的踪迹,却等来了念荷珠托人捎来的书信。
念荷珠在信中告诉方恩铭:
年少旧事,不足再提。天高海阔,君做乘龙快婿,妾自逍遥世间。遥祝儿时旧友,夫妻恩爱,仕途顺遂,勿念勿寻,有缘再见。
一句儿时旧友,念荷珠将自己与方恩铭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潇洒走了。
方恩铭收到信以后,知道大局已定,将自己关在房间内,醉生梦死整整三日,三日后,他进宫谢恩。
一月后,七公主风光出嫁。
可是七公主自从出嫁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身体欠安,皇帝给七公主延请名医,七公主还是丝毫没有起色,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听了国师的上谏,请了一位高僧来看,七公主久病不愈,是否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住了。
这位请来的高僧就是灵台。
灵台为七公主请了脉象以后,问七公主:
“贵人思绪很重,是为何事所忧。”
起初七公主并不愿意实言以告。
灵台双手合十也不强求:“阿弥陀佛,贵人被心事纠缠,长此以往,恐生心魔。”
七公主抬头瞧了灵台一眼,眼中神色闪躲。
灵台心中了然,转身对着一旁侍从说道:“可否屏退无关之人?”
“这……”
侍女面露难色,公主是妇人,灵台虽然是出家人,但到底是外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是不妥的。
“那这样可好?公主有话写于纸上,以字传言?”
灵台提了个建议,七公主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七公主将心中所思写在纸上交付给灵台,灵台看完以后,将信纸焚烧,就动身离开了。
灵台找到念荷珠,已经是半个月后。
念荷珠离开紫衣军侯府以后,再次入了青楼。
但是此次同从前不同,念荷珠用自己所有的钱财,买下了这一座青楼。
灵台见到念荷珠的时候,她正在招待那些文人墨客,一壶百两的千金酒,从念荷珠的玉唇度入那老儒生的口中,在场的众人拍手起哄,高声念出一句:
“玉娘香润千金酒,此生做鬼亦风流。”
“念施主。”
灵台的出现,与在场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
他一身青色的僧袍,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惹来数人的嘲讽:
“这可真是活久见了,这和尚如今也敢光明正大来喝花酒了吗?”
“喂,和尚,佛祖知道你拿着他的香火钱来这花天酒地吗?”
灵台并不搭理众人,他对念荷珠说:“念施主可否移步,听小僧几句话?”
念荷珠笑着说:“没问题啊,只要你有银两,我可以陪你说一整晚的话。”
灵台从身上拿出一粒玉珠,放在桌上:“还请念施主移步。”
念荷珠看了一眼这颗玉珠,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她将玉珠收入怀中:“和尚你跟我过来。”
“诶!念姑娘你这就走了!”
“不妥不妥,说好了今晚要不醉不归!”
那些儒生嚷嚷着不肯放念荷珠离去,念荷珠也不多话,她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不假思索就仰头一口咕嘟咕嘟全部饮尽。
“今日是我招待不周,诸位的酒水我请了,姑娘们,伺候好各位爷。”
说罢,念荷珠就拉着灵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长廊上,念荷珠一把放开灵台的手:
“和尚,是谁给你的玉珠?”
念荷珠有一个妹妹,小她三岁,她被卖入青楼之后不久,她妹妹也被父亲给转手卖了。
但是父亲从来不肯告诉她,妹妹卖去了哪里。
后来母亲久病不治,含恨而终,临终前托付念荷珠一定要找到妹妹。
那颗玉珠,是从小妹妹戴在身上的。
因为妹妹体弱多病,母亲特意去寺里求来给她护身,自小贴身带着,睡觉也从不取下。
“有位贵人。”
念荷珠心中激动,小心翼翼问道:“是何贵人?”
“七公主。”
闻言,念荷珠心中的希望被浇灭了一大半,七公主,这玉珠怎么会是七公主给的?
念荷珠不甘心地追问:“是不是搞错了?”
“玉珠的主人已经死了,临终之前,将玉珠交给七公主,托公主能够替她交还给家人。”
“我不信。”
念荷珠睁着眼睛,眼泪却掉落下来。
最后一次看见妹妹的时候,四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黑不溜秋瘦瘦巴巴的小女孩,抱着她的腿哭得喘不上气。
“姐姐不要走,姐姐我不要你走。”
此一面,竟然就是最后一面。
灵台将公主的手书交给念荷珠。
念荷珠的妹妹被卖给人牙子以后,几经倒手,最后卖入宫中为奴婢。成为了不受宠的七公主的侍女。
七公主生母身份卑微,又死得早,七公主在宫中人尽可欺。
侍女与公主两个人在宫里艰难地生存着,吃不饱饭的时候常常深夜去偷御膳房的馒头。
眼看着日子就要熬出头了,等公主出嫁侍女也能一起离开皇宫,侍女却病了。
长久的饥不饱食,挨饿受冻,不管寒冬烈日辛苦劳作,只为了换一口老太监手里的冷饼子。
侍女病了,大口地咯血。
公主没法替侍女求来恩典,没有大夫来为侍女把脉施药,她甚至跪不开皇帝朱红色的大门。
侍女死在公主出嫁前的十日。
宫里人嫌弃晦气,草草拿席子卷了就给扔去乱葬岗。
只有这一颗玉珠,公主偷偷藏了下来。
侍女告诉公主,这是她与家里人唯一的信物,等到离开皇宫以后,她就可以去找自己的家人了。
侍女还告诉公主,自己有一个姐姐,叫做念荷珠。
七公主嫁入紫衣军侯府以后,才知道,原来紫衣军侯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就叫做念荷珠,是皇帝的赐婚,硬生生拆散两人。
公主被心疾所扰,一病不起。
“施主,公主被心疾所扰,冒昧一求,可否为公主解心中所忧?”
念荷珠轻蔑一笑:“和尚,你们佛法里总是说,众生平等,可是众生真的平等吗?贵人们穿金戴银,玉盘珍羞,奴仆万千,而穷人,卖儿卖女,一顿饥一顿饱,碰上大旱之年,饿殍遍野,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这么不公平?”
“众生皆苦,历劫一世,得圆满,终因果。”
“可笑。”
念荷珠并不认同灵台,她拿出玉珠:“我七岁被卖入青楼,我妹妹三岁被卖入皇宫做奴婢。
我一辈子洗脱不去卑贱这个名分,我妹妹在皇宫一辈子都在受罪,十八岁就死了。
贫贱之人的苦,是因果轮回,是报应,既然如此,卑贱如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解贵人们的苦。”
念荷珠不愿意同灵台回紫衣侯府,见七公主一面。
灵台在念荷珠青楼旁边的客栈住了下来。
成了近段时日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知道吗,那个和尚,为了一个青楼妓子自甘堕落。”
“嘁,真是贱男贱女,也不嫌丢脸,简直给菩萨抹黑。”
“和尚,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灵台终日等在青楼的大堂上,念荷珠赶不走他,灵台也没法说服念荷珠,如此下去实在影响青楼的生意。
灵台问念荷珠:“赌什么?”
“看你是先说服我从良,还是我先拉你入红尘?”
灵台不知道,这次小小的赌约,会从此颠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
他只是点了点头,说:“我和你赌。”
灵台不再住客栈,而是住进了念荷珠的青楼,与她的房间紧挨着。
念荷珠故意在春宵红帐之中娇喊出声,灵台念着佛经,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燥郁从何而来。
念荷珠对灵台说:“和尚,春宵苦短,今日不如你来坐我的帐中客,体验一次销魂滋味?”
念荷珠久经风场,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招人喜欢,什么样的话惹人厌恶。
她故意捡最难听的话,来恶心灵台。
灵台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他递给念荷珠一串珠子。
流光溢彩的珠子,用的是上好的珊瑚宝珠。
“这是什么?”
念荷珠将手串盘在手中,温润如玉的触感,握在手中十分舒服。
“大自在十全菩提珠。”
灵台说了一长串名字,念荷珠皱了皱眉:“大什么珠?”
灵台低声笑道:“同你说玩笑的,就是一串普通的佛珠,我给它开了光,给你保平安的。”
第42章
念荷珠开始觉得灵台也没有这么讨厌,偶尔出门的时候,还会客气一下,问他要不要一块拼个马车。
过了几日,青楼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当地黄员外的独子。
黄员外是当地的首富,家中产业涉及矿产、药材、布匹、粮盐,与当地的官员甚至地痞流氓,都关联颇深。
偏偏生的这个独子膀大腰圆十分不成器,终日流连烟花柳巷,烂赌成性,是个十足十的败家子。
这位黄小员外几月之前据说是生了怪病,在家中将养许多时日,如今骤然病好了,便又出来招摇过市。
听说青楼来了一个新的老板娘,花容月貌十分有本事,这黄小员外就直奔而来,点名要见念荷珠。
念荷珠老远就闻到黄小员外身上的恶臭味,不禁蹙眉,但还是忍住恶心上前招待:
“今日实在不巧,我与常大人约了去画舫游湖,让其他姑娘招待黄公子吧。”
“什么长大人短大人,我黄公子要的人,谁敢和我抢?”
黄小员外上手拉住念荷珠的衣襟:“你今天,哪里也别想去,就把爷给伺候好了。”
骤然靠近,黄小员外身上的恶臭令念荷珠腹内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这位黄公子身上隐疾已见恶化,不去寻医问药,到来此处张扬作恶?”
灵台挥出常戴的佛珠,打向黄小员外抓着念荷珠的手,黄小员外吃痛松开手,灵台顺势将念荷珠拉向自己。
待念荷珠站稳,灵台问她:“你没事吧?”
“哪里来的秃驴,敢坏爷的好事!”
黄小员外兴致被打断,吆喝着自己带来的仆从,扑向灵台。
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都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过几个来回,就全被灵台收拾趴下了。
黄小员外捂着自己的屁股,一边诶哟喊着疼,一边仓促地落荒而逃,临走之际还不忘扔下狠话:“秃驴你给爷等着,爷一定回来弄死你!”
“方才多谢你。”
念荷珠谢过灵台的出手相救,心中却很是担忧,黄员外的声势有多大即便她初来乍到也是知晓的,如今得罪了这位黄小员外,日后怕是会有麻烦了。
灵台不懂其中的曲折,他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告诉念荷珠:“这位黄公子,命不久矣了。”
念荷珠大惊:“什么?”
“他身上有脏病,平日里作恶太多,如今不过回光返照,至多两三日的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