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
念荷珠拉上灵台的手,让楼里的下人速速去套马车。
灵台不解念荷珠此为何意,念荷珠长话短说解释道:“这位黄小员外要是从我们这里回去以后死了,这盆脏水我们是躲也躲不掉的。”
念荷珠拉着灵台追到黄府,却还是晚了一步。
灵台说这位黄小员外的寿数至多两三日,他刚刚离开青楼,就横死路上了。
灵台成了杀人行凶的,念荷珠成了包藏祸首的。
一夕之间,念荷珠见识到官商勾结,颠倒黑白。
纵然念荷珠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的,黄小员外的真正死因。
念荷珠顺着墙壁无助地坐了下来,看向站在窗前的灵台:
“你知道我们俩就都快要死了吗?”
灵台说:“我有办法救你。”
念荷珠只当灵台是在说胡话,地方一霸的黄员外,死了独子,现在狠了心要让念荷珠与灵台二人为他的儿子赔命。
所有官员全被买通,今日念荷珠就算是有天大的冤情,也没有办法诉诸于口,这一次她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念荷珠,我真的有办法救你。”
灵台又说了一遍,念荷珠没有心思与他辩解,她顺着墙角躺了下来:
“和尚,你是被我拖累的,我只能说抱歉了。”
念荷珠没有想到,灵台真的能够救她出去。
三日后,被草草判了斩首的二人,刚被押解到刑场,就有人提着令牌前来救人了。
“刀下留人。”
来人奉的是皇命,当地官员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模样,呼啦啦跪了一地,谁都不敢抗旨,念荷珠就与灵台被这一行人带走了。
二人被带到衙门,此时衙门已经团团围了许多的人,走近衙门,里面摆放着一口大棺材,恶臭铺天盖地。
念荷珠没有忍住,干呕了起来。
棺材里是死了四日的黄小员外,堂上还站着黄员外,几名喊得上名号的父母官和乡绅,上座坐着一人,想来就是皇帝派来的亲信。
“大人此为何意!我儿尸骨未寒,却抬尸堂上!还叫这对杀人凶□□男女来到我儿跟前!”
“黄员外先莫生气,听我说几乎。”
灵台朗声走上前去,几日的牢狱生活,并没有令他狼狈,反而催生出千磨万击还坚劲的气节。
“诸位都已经闻到了,黄小员外的尸身所散发出来的恶臭,这位小员外才刚死了四天,况且如今是冬日,黄小员外的尸身并未腐坏,为何会有如此刺鼻难闻的臭味?那是因为黄小员外生前就得了脏病,作恶太多,他被怨气缠身,命数被侵蚀,躯体被蚕食。”
“哪里来的胡言乱语的和尚,我儿被你打死,你还在他死后泼脏水!”
“我有证据证人。”
话音落,堂上走进来几个人。
一对白发夫妻,一个壮年男子,一对母女。
“见过诸位大人!”
灵台对几人说:“将你们告诉我的事情,原封不动告诉诸位大人就行。”
白发夫妻说:“我家女儿在黄府做粗使丫鬟。黄小员外□□我女儿,我女儿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壮年男子说:“黄家那个畜生看见我妻子长得貌美,让人来家里强抢,我妻子被那个畜生百般侮辱,生生被这个畜生折磨死啊!”
那对母女说:“这个畜生想要侮辱我,被我侥幸逃脱,他竟然让人去我家里报复,我父兄都被他们打死,我与母亲终日躲藏度日,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听完众人呈述,灵台取出一张百人书,呈于堂上:“诸位大人请明鉴,这是被黄公子□□杀害的受害者本人或者家属的签字按压,黄公子行事不端,歹毒至极,每行一害,被害者的怨念就缠绕其身,终于自食恶果,怨气缠身,身染脏病而死。”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我儿分明是被你打死的!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是否胡言乱语,诸位请看。”
灵台结出手印念出心法,将手中的佛珠抛向棺椁,佛珠发出金光,笼罩其下棺椁,只见黄小员外的身上涌现出漆黑的东西,在黄小员外的身上将他紧紧缠绕,尤其是脖子的位置,浓黑的气体钻入他的身躯,透着一股邪气。
“诸位,这就是真正导致黄公子身死的怨气。”
真相大白,黄公子自作孽不可活。
念荷珠与灵台当场就被释放了。
可惜青楼被查封,所有人都被遣散,楼里面一片狼藉,所有财物也都被洗劫一空,无处可追。
念荷珠看着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
灵台也意识到事情不太美好,有些歉意:“我似乎,给你惹来麻烦了。”
“算了,人生不就总是这般起起落落,我原本就是一无所有,如今也不会比我从前更差了。”
念荷珠摘下自己耳朵上的坠子:“不管干什么,先得填饱肚子。”
念荷珠拿耳坠子换了钱,从酒楼里买来许多菜食还有酒,对灵台说:“我们庆贺一下吧,也算勉强是同甘共苦,托你的福,这辈子还能去大狱里住几天,感觉真是糟糕透顶,这辈子都不想再去这种地方了。”
灵台看了满桌的酒肉:“念荷珠,我是出家人。”
“啊,你瞧我这脑子。”
念荷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是你真的没有破戒吗?在我这楼里住了这么久。”
灵台在念荷珠对面坐下:“心中有佛,身外便无物。”
念荷珠不喜欢听灵台说这些她听不懂的话,既然灵台不喝酒,念荷珠就直接拿着酒坛子饮了,一口辛辣下肚,念荷珠嗓子辣得十分畅快。
“和尚,我还挺喜欢你的,你与那些臭男人不同。”
“何处不同?”
“旁人总将我视作一个物件,打量我的价值,可是你不同,你是真的将我和所有的人,平等对待。”
酒过三巡,念荷珠醉了。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取酒,却发现自己买的酒已经喝光了。
念荷珠摇了摇空酒瓶,脸上起了两朵霞云:“不尽兴,和尚你等我一下。”
说着,念荷珠就要出去买酒,脚下却踩不稳,一头往前撞去。
灵台伸手拉住念荷珠,二人撞在了一处。
温香软玉,这是灵台第一次与一个女人靠得如此近,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灵台被这味道熏得醉了。
念荷珠伸手勾住灵台的脖子,喷出的气息摩挲在灵台的颈间:“若是你,会如何爱我?”
灵台的呼吸一重,他慌乱地松开手,却被念荷珠紧紧搂住。
唇间温热的触感,令他连呼吸都凝住了。
漫天神佛,也抵不过这一刻的情爱欲壑。
“念荷珠……”
灵台喃喃地喊着念荷珠的名字,怀里的人狠狠咬了灵台的唇。
唇间传来的痛感,令灵台再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他分明滴酒未沾,却醉得神魂颠倒。
抵死缠绵之后,灵台落荒而逃了。
第43章
灵台离开后不久,念荷珠死了。
黄员外对二人怀恨在心,他将念荷珠残杀,死后封印其魂魄,镇压在黄公子的墓穴当中。
但是半吊子的道士事情做得不周全,封印符咒出了纰漏,念荷珠的魂魄受到黄公子怨气的侵蚀,在百年后化成厉鬼。
百年后,灵台已近修成正道,听闻东海之滨有厉鬼作祟,前来除祟,却没想到厉鬼会是念荷珠。
此时的念荷珠,意识已经被怨气完全侵蚀,她就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厉鬼,本能地去造下杀孽。
灵台将念荷珠收入法器当中,却没有将念荷珠炼化。
他觉得念荷珠成为如今这样,自己难辞其咎,他找尽天下奇才异宝,想要炼化出一种宝物,来净化念荷珠身上的怨气,将她超度,送去轮回转世。
但是照今生被人动了手脚,不仅没能化解念荷珠身上的戾气,反而直接让念荷珠魂飞魄散。
只因灵台是至纯之体,他若能够修成正道,就对邪魔有天生的压制之力,仙家正途不允许念荷珠毁掉灵台的修道正途,他们在给灵台的宝材里面动了手脚,照今生不仅救不了念荷珠,还彻底让念荷珠灰飞烟灭。
灵台悲恸过度,道途尽毁,心灰意冷之下,他跳入黄泉入了轮回,可是执念太深,他在黄泉久渡不去,黄泉主就欺骗灵台,告诉他只要能够找回乾坤镜,她就有办法让念荷珠回来。但是黄泉主也告诉灵台,除了找到乾坤镜,想要让念荷珠回来,就要有一人甘愿魂飞魄散。一命偿一命,是违背天道的代价。
此后,灵台便离开黄泉不知所踪,直到灾厄之神林致琦现世,众人才知道,灵台堕入妖道。
阵法到了最后关键时刻,黄泉主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凝重,灵台身上的光越来越暗淡,眉心的朱砂印记却越来越鲜艳,照今生凝聚的绿光越来越多,逐渐幻化出一个身影。
“念荷珠。”
双目紧闭的灵台似乎有所感应,他低低呢喃出三个字,吐出一大口血。
就在此时,阵法骤现巨大的灵力波动,黄泉主赶紧注入神力稳固住阵法。
咚——
灵台灵力枯竭,坠倒在地。
“成了。”
黄泉主此刻额头沁出豆大汗珠,方才最后一刻那波灵力的波动,险些冲破这个阵法,所幸最后一刻,还是稳固住了没有出现纰漏。
没有了灵力的支撑,照今生掉落在地上,周身光芒尽数收敛,犹如死物。
陈秋宜醒来,发现自己跟前,沉睡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姑娘。
念荷珠?
陈秋宜向四周环顾一圈,只见灵台倒在一旁生死不知。
大梦一场,陈秋宜一时头痛欲裂。
反是黄泉主先出声言道:“小丫头,你觉得如何?”
很不如何,头痛欲裂,全身力气都像被抽干净了,可是她还是很担心灵台:“黄泉主,灵台会死吗?”
陈秋宜听见了黄泉主与灵台的对话,阵法已开,不死不生。
念荷珠生,那么灵台会死吗?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
黄泉主指了指灵台:“我还给他留了一口气,你去听听看,他是不是有什么要对你说的。”
陈秋宜不敢耽搁,撑着手臂踉跄地走向灵台。
“喂,和尚!”
陈秋宜推了推灵台,灵台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好,看着一点没有活人的气息,虽然灵台原本也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别推了,再推说话的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你……”
陈秋宜一时不知该替他哭还是替他笑,哭他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笑他几百年心心念念的念荷珠终于回来了。
“小丫头,你凑近些,我有个秘密藏着也没用了,告诉你。”
陈秋宜跪下身,将自己的耳朵凑到灵台的嘴边。
灵台受伤过重说话中气不足,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了的样子,接下来说的话,犹如重雷击在陈秋宜心头:“那个阿竹,你回去仔细看看,他像你的哪一位故人。”
“和尚?”
灵台含血而笑:“那个照今生,这次是真的送给你了,谢谢你。”
“还有,如果你愿意帮个忙,往后念荷珠,请你帮忙多多照看,我私心想着她能够过得比上一世好一些,如果有人能够爱她护她,那就更好了。”
陈秋宜回身看了一眼念荷珠:“你当真,什么话也不留给她吗?”
“她不必记得我。”
灵台阖上眼:“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灵台的神识开始涣散了。
陈秋宜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在自己的眼前,魂飞魄散。
身体的碎片,一片片消失,湮灭在天地间。
经历了许多死亡,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从此消散在世间,没有来世。
陈秋宜心中又闷又堵,甚至哭不出来。
“黄泉主。”
陈秋宜捂住心口,问道:“天堑之劫,倘若无人去封印,会怎么样?”
黄泉主看了一眼陈秋宜:“毁天灭地,天地重归混沌。”
“天地之间的万物生灵会如何?”
黄泉主一愣:“我也不知道。”
混沌之前,天地是如何的,没有人知道。
混沌之前,是否有生灵存在,也没有人知道。
即便是强大如始神,也终究湮灭在天堑之劫中,倘若没有强大的神来封印天堑之劫,天地万千生灵的生机出路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陈秋宜开始明白华绘道为何费尽心思一定要何延益历劫成神。
何延益是天地万千生灵在天堑之劫下唯一能够活下来的生机。
陈秋宜有很多疑问,如今唯有林致琦能够解答,她归心似箭。
临走之际,她记挂念荷珠的去处,多问一句:“黄泉主,念荷珠会如何?”
“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完整的魂魄,等到洗去前世记忆,就能轮回转世。”
“小丫头。”
黄泉主突然喊住陈秋宜,款步走到她身前,彼岸花香犹然荡在陈秋宜的身体四周,黄泉主伸手,点在陈秋宜的额上,冷清的声音仿佛笼罩上了一股庄严的神性:
“你本是上古乾坤镜,是始神所用宝物,你十万年前碎裂于天堑,即便修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始神用你时候的那般无上神力。”
黄泉主收回自己的手:“我是个护短的,你在黄泉三百多年,我便将你视作自己人,今日赐你一屡黄泉之力,有朝一日,只望能够救下你一命。”
陈秋宜福身谢过黄泉主,然后转身疾步匆匆离开了。
黄泉的路陈秋宜熟门熟路,可是走出黄泉之后,眼前的场景令陈秋宜触目惊心。
人间犹如炼狱。
遍地尸骸,黑云蔽日,魔气邪气肆虐。
这是怎么回事!
陈秋宜四处找寻,想要找到一个活口,找寻半日,只在一处枯木边见到还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的女子。
“你没事吧?”
陈秋宜上前扶起女子,还未说完一句话,这女子突然朝她的手臂狠狠咬去。
“呃!”
陈秋宜吃痛,费力将女子推开:“你干什么!”
却见这女子瞳孔漆黑无神,口中长出獠牙,一双手上长出鲜红的指甲,犹如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提线木偶,要再向陈秋宜扑过来。
陈秋宜捂住受伤的胳膊,一脚将此女子踢翻在地,可是女子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从地上爬起,再度扑来。
见状不妙,陈秋宜转身就跑。
没想到这个女子看着四肢不协调,走路时候四肢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状态,但是跑起来,丝毫不逊色,一口气不带停追了陈秋宜好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