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个多月不见,大家相谈甚欢,分享近期趣事。
喝了点酒的顾凝瑶打开话匣子,伴随着小幅度的肢体动作,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蠢事。
“你们不知道,除夕夜,我群发新年祝福的时候不小心发给我前男友。”顾凝瑶气得捶胸,“妈的,几百年没说过一句话,一个没留神群发的时候勾选上,等下人家以为我对他旧情难忘。”
邓梦琳坏坏地笑:“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确实对他旧情难忘,所以不经意地勾选上。”
她拖沓的调调更是点燃顾凝瑶的怒火,“怎么可能!我单纯手抖......”
沐和弦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不停翻滚的辣汤卷着一颗颗的花椒,似乎认真地听顾凝瑶吐槽,实则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自除夕夜零点收到唐经驰的祝福,之后没有任何聊天。
也对,没话题,有什么好聊的。
吃完火锅,回宿舍的路上。
沐和弦望见远处的某个身影很熟悉,很像唐经驰,身旁还有一个女生巧笑倩兮地抱着他的胳膊,紧紧地贴着他的手臂,就差没黏在他身上,而男人几乎没有任何表示,笔挺的身形不为所动,甚至没有偏头看女生一眼。
她猛地摇摇头,那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在拐角消失。
不一定是唐经驰,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当晚,沐和弦做了个梦,梦见唐经驰特意来南区找她,并告诉她,他没有女朋友。
醒来依稀记得梦境内容,沐和弦开心地抱着被子打两个滚,不到两秒,她嘴角的笑容僵住,脸和天花板一样惨白。
因为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
一整天,沐和弦的右眼皮不停地跳,中午在饭堂吃饭时,终于恢复正常。
背后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嗓门稍微大一点,说的话传进沐和弦的耳里。
“我还以为唐大公子转性了,没想到人家现在又把艺术系的甜美小师妹搞到手。”
“这你就说错了,可不是唐大公子把小师妹搞到手,而是小师妹摘下唐大公子这朵浪花。”
“也对,只要唐大公子勾勾手,蜂拥而来的女人排队抢着做他女朋友。”
“......”
之后的话,沐和弦没听进去。
她们所说的每一字都像电闪雷鸣的天际砸下的一颗颗冰雹,僻静荒野的罅隙冒出头的嫩芽再次被摧残。
原来,那晚,不是她的错觉。
沐和弦呆滞地吃饭,却品尝不出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像个提线木偶。
没吃到一半,她吃不下,只吃了两块的糖醋排骨全被倒进剩饭桶。
整整一天,沐和弦没有一点精神,第一次上《线性代数》走错课室,上课铃响起提着书包匆匆离开。
幸好第一节 课老师不讲课程,只有长篇大论的自我介绍以及一成不变的简略发展史。
从早到晚排满课,沐和弦庆幸没有空余的时间伤感。
喜欢一朵抓不住的浪花,就该承受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沐和弦想在晚上的选修课《土壤微生物》结束后,去操场跑一圈,身体处于紧张的状态,可以减少脑细胞的活跃。
命运总是捉弄人,想见的时候,精心邂逅不一定能相遇,不想见时偏偏偶遇。
上课铃声响起,《土壤微生物》老师一边做自我介绍,一边给靠近门边的最前排同学一张表。
“这是签到表,你们每个人签完就往后传,最后一个同学签完下课后交给我。”
轮到沐和弦,她一个个地搜寻自己的名字,没找到自己的名字,首先看到唐经驰的名字,在花名册的左下角。
他也选了这节课吗?怎么没有看到他?
她的名字排在唐经驰后面,紧紧挨着他。
这应该是她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吧?紧紧相靠,可惜现实生活里,她只是个偷偷摸摸的偷窥者。
沐和弦苦笑,没想到在九十多个名字里,她最先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他的。
她写完扭头传给后面的同学,瞥见唐经驰姗姗来迟,慢悠悠地在最后一排门边落座,像个无所事事的大爷。
他来了?
沐和弦慌乱地别开眼,强迫自己不要在意身后相隔将近十排的某人,一门心思投入课程当中,翻开笔记本认真做笔记。
没写两个字,沐和弦耳旁又响起中午吃饭时听见的对话。
“只要唐大公子勾勾手,蜂拥而来的女人排队抢着做他的女朋友。”
“……”
沐和弦握笔的右手一个劲地抄写,目光在堆满文字的本子与投影幕布来回逡巡。
肉.体的重复动作无法麻痹脑神经,过往的一幕幕穿插在干瘪乏味的土壤微生物知识点,无论如何都撇不掉。
定睛看,沐和弦错愕地发现,三行陌生的专业词汇中出现“唐经驰”两次。
沐和弦用黑色签字笔涂掉,直到看不到。
写他的名字干嘛啊?!
他的一切与你无关。
第二节 《土壤微生物》,老师连上两节课后略带歉意地说有事情,提前下课。
沐和弦收拾东西,回头瞧,早已没有唐经驰的身影,他坐过的位置空空如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惊鸿一瞥是她的错觉。
九点零五分,时间还早。
积郁于胸口的烦闷和忧戚没有宣泄口,沐和弦决定去附近的操场跑一圈。
晚上九点出头,昏暗的跑道遍布长条的人影,有人在边上的台阶坐着聊天休息,有人在跑道独自慢跑,还有人在被跑道包围的草坪扎堆唱歌......
沐和弦迈进热闹的操场,心意外的平静,宛若无人使用的古井深水。
书包放在路灯下的台阶上,她开始跑起来。
刚开始步伐很小,身旁不时有人越过她,沐和弦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每圈下来,操场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双腿开始形成惯性,不受控制地要往前,甚至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她疯狂地爱上这种麻痹的感觉,身体的疲惫提醒她应该停下来,可她没有,依旧保持同样的频率。
光洁的额头渗出密密匝匝的汗珠,浸湿她鬓角的碎发,豆大的汗珠沿着修长的脖颈滚落,隐匿于奶白色的针织毛衣。
领会到运动的快乐,沐和弦不知疲倦。
直到运动场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死寂也没法阻碍她的步伐。
腿脚完全不受控制,沐和弦一不小心崴到右脚,失去重心,整个人摔倒塑胶跑道,两只手的掌心擦破皮,印出一个个状似小窟窿的痕迹,尤其右手更严重,登时渗出鲜血。
奔跑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停下来后酸痛立时袭来,加上手掌和脚踝的阵痛,沐和弦经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周静谧无声,她哭得更放肆。
积蓄许久的悲伤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澎湃的难过倾泻而下,淹没了她。
明明没有拥有过他一次,却失去过无数次。
一次次点开又关闭他的朋友圈,深夜迷迷糊糊醒来摸到手机打开流量,期待着他的回复,偶尔路上听闻别人谈论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放缓脚步偷听。
过去的多少个瞬间,她以为她有机会摘下这颗辰星,跨越鸿沟站在他身边。
义无反顾和自作多情无法调和,联合扑向她,砸她一身的自卑和尴尬,剩下满地辛辣的嘲讽和嗤笑。
沐和弦枕着双手趴在充满刺鼻塑胶味的跑道,放声大哭。
她好久没有这样哭过,就让她放肆一次吧。
沐和弦哭了良久,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头顶响起冰凉的熟悉嗓音:“还说不是爱哭的花脸猫。”
恍惚间,沐和弦以为出现了错觉。
费劲地撑起上半身,手背拭去湿润的眼角,被泪水和汗水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待看清来者的面容,沐和弦的瞳孔地震,摁在塑胶跑道的掌心伤口嵌入更多细小沙砾,可她全然不觉,木然地凝视着眼前高大挺拔衣冠楚楚的男人,他右手插兜,居高临下地打量落魄的她。
他怎么在这儿?
每次她狼狈的时候都会遇见他。
破罐子破摔的沐和弦无暇顾及此刻自己的形象,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珠,委屈巴巴地倔强道:“我才不是什么爱哭的花脸猫。”
由于她整个人趴在地上,鼻尖糊了一小团的尘土,灰头土脸,汗涔涔的额角黏着指甲盖大小的绿叶,活像建筑工地辛勤搬砖的工人。
平日里温婉纯洁的她此时看着好不可怜,楚楚动人的模样令唐经驰微不可察地拧紧眉心,揣兜里的右手缓缓握紧,很快,他神色古井无波。
像朵在泥泞顽强生长的小雏菊。
唐经驰蹲下身来,右手手肘撑在膝盖,左手很自然地替她摘下黏贴额角的嫩叶,全程面无表情,眼底没藏任何情绪。
沐和弦目光呆滞,愣了下,用力地眨眼,有一瞬间以为这是错觉。
唐经驰收回手,半垂着眼帘,察觉她掌心血红,“那请问不是爱哭的花脸猫,为什么大晚上在这里哭?”
烙在心上的容颜近距离在眼前,甚至只要沐和弦一抬手就能触摸,可他是别人的男朋友啊,不要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和从前很多次一样,沐和弦最先别开眼,言简意赅:“夜跑不小心摔一跤。”
唐经驰:“摔哪了?”
掌心朝上,沐和弦低头瞧,自己被吓到,掌心不间断地冒血泡,顺着指尖滴落同样深红的跑道。
即便如此,沐和弦面不改色地扯谎:“就磕到手掌。”
脚踝的疼痛越发清晰,避免露出端倪,她没有起身,仍旧跪坐塑料跑道上。
唐经驰不以为然地挑眉,缓缓起身,目光毫不遮掩地从头扫到尾,揶揄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殊嗜好。”
沐和弦:“什么?”
唐经驰:“在地上撒泼打滚。”
沐和弦:“?”
唐经驰:“还不起来吗?”
她要是起来,不就被他发现崴到脚了吗?
小腿开始发麻,沐和弦稍微挪动姿势缓解,理直气壮:“等你走了我再起来。”
“被我的美色吸引了?在我面前站不稳脚?”唐经驰淡淡地说。
沐和弦反驳:“怎么可能。”
唐经驰:“那就起来。”
话音刚落,沐和弦抬眼,和高高在上的唐经驰四目相对,深邃的眼膜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可她隐隐觉得感觉他知道了。
执拗地沉默半分钟,沐和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唐经驰像是跟她杠上,不说话,也不离开。
败给他,沐和弦泄气,擦破皮的左手握拳借力起来,奈何连续跑太久,她全身疲软,使不上劲。
瞧她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唐经驰弓身两手擒住她的上臂,靠近胳肢窝附近,稍微一用力,轻而易举地捞起她。
细胳膊细腿,整个人没什么重量,对于常年健身的唐经驰来说,别说拉她起身,直接整个人扛起来抬走都不是问题。
沐和弦站直后,唐经驰依旧没有松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她摔地上。
唐经驰视线往下,注意到沐和弦的站姿不对劲,右膝盖微曲,右脚不像左脚踩实,而是垫着,明显是不想靠右脚发力。
沐和弦缓了缓,“你不用抓着我了,我没事。”
唐经驰慢慢松开手,做好随时抓她的准备,“我看你这金鸡独立学得不错。”
被当场抓包,沐和弦条件反射地双腿站直,“崴了下脚。”
唐经驰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冷声道:“上来。”
他的背弯成好看的弧度,仿若悬挂天际的孤冷盈凸月,都不属于她。
倏忽,沐和弦喉间哽塞,浓浓的鼻音:“干嘛?”
“我不觉得你可以一只脚走去医院。”唐经驰轻声哼笑,“还是说你想走到天亮?让大家都看看你这花脸猫。”
沐和弦吸了吸鼻子,正犹疑着。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有点不耐烦,“沐和弦,我的耐心有限。”
沐和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里不管是距离宿舍还是校门口都有一段距离,目前她只最好的状态只能保持站立,倘若要走回去,肯定不太可能,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了。
刚准备爬上他的后背,听到他冷森森地说道:“敢让我等,沐和弦,你还是第一个。”
沐和弦:“……”
目光飘向操场入口附近的台阶,干瘪的杏色双肩包孤零零地躺在月光下,沐和弦指着那边:“我的书包还在那儿。”
脾气向来不好的唐经驰扯了扯唇,这应该是他头一次这么好耐心,走过去捡起她的小书包直接背在前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再次回到沐和弦的面前,唐经驰略带自嘲的口吻说:“沐和弦,你好样的。”
沐和弦巴巴道:“我没叫你背啊。”
“是,没叫我背,暗示我而已。”
“我没有暗示……”
“对,你没有暗示,明示。”
“我都没有。”沐和弦叹了口气,“我自己背吧。”
倨傲不羁的他没有把书包还给沐和弦,胸前挂着女性化的书包,书包还挂着一只哆啦A梦,书包带于他而言过短,正面看有点勒脖子,滑稽至极。
唐经驰调整好书包带长度,转过身示意沐和弦上来。
沐和弦爬上他坚.挺的后背,双手在圈住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避免脏兮兮的血手触碰到他。
纵然浑身疲软无力,沐和弦忍住趴在他肩头的冲动,目光凝视着他的后脑勺,两个发旋像是海浪狂潮中产生的漩涡,裹挟着她,溺死于其中。
路过一片被大榕树遮挡附近路灯的阴翳,唐经驰踢到石头,一个踉跄险些摔跤,所幸他核心力量强,很快稳住重心,连带背上的沐和弦身子往前倾,灰扑扑的脸蛋直勾勾地撞上他硬如磐石的后脑勺,前胸贴着他的后背。
柔软的触感令唐经驰身形一僵,不自觉地挺直胸膛,眸色暗了暗。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沐和弦能想象唐经驰那副不耐烦嫌弃的表情,手肘撑着他的肩膀立马远离,避免身体的更多部位和他触碰,紧闭红唇,每一根头发都透露着她的谨小慎微。
没有任何反应的唐经驰眼睛微眯,神色漠然,某个瞬间像暴怒的阴桀帝王,喜怒无常。
之后,两人一直没有出声,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响打破这冷到极致的尴尬。
保持这种状态走了一路,沐和弦不好意思,轻声道:“走了这么久,你应该累了吧?我下来自己走。”
唐经驰语气轻蔑:“你觉得你可以下地吗?”
顺着他的话,沐和弦动了下右脚,更尖锐的痛从脚踝传来,咬紧牙关忍住不发出痛呼。
她轻微的小动静被男人察觉,“你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