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了?”章若卿本能问出口,问完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且关心过度。不就是打个喷嚏,至于么。
不过,方子聿当然不这么想,心内如过山车一般:她是在关心我?关心我就代表还在意我,可是为什么昨天还走得那么决绝,头也不回?
“这位是?”嫣然瞥一眼章若卿。
两人同时开口,
“客户。”
“朋友。”方子聿看看章若卿,而后改口,“一开始是客户。”
嫣然故作恍然大悟,“那么就麻烦这位客户送送我家章若卿,她熬了一夜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
方子聿没等章若卿反应,一口答应,“保证安全送到家。”
车子再次停到章若卿家楼下的时候,方子聿这次没让她直接下车,故伎重演又将车门落了锁。不过这次,他没敢造次,规规矩矩坐好,诚诚恳恳问:“我都送你回来了,能不能请我吃顿早餐?”
他手掌一直没从方向盘上拿下来,紧紧握住,是在紧张。很奇怪的感觉,章若卿记忆里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不确信,不自信,小心翼翼地试探从昨晚一直到现在,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正是因为太清楚,她才不敢轻易有所回复。
他还在等,头一次他这么耐心等一个回复,没有腆着脸要求她一定要答应或者二话不说替她做决定,额头是似乎沁出细细的一层薄汗,他甚至没敢抬手抹掉,生怕就这么一瞬间打破眼前的平衡,他和她一间仅存的那么一点平衡。
“好。”章若卿答应,“不仅仅是一顿早餐,我和招娣还要谢谢你帮她爸爸解决了床位,谢谢……真的。”
方子聿沉默了好一会,“我们之间,就只能这样了吗?”
就只能这样了……可是到底应该怎么章若卿自己也很矛盾。如果下定决心到此为止,她也不至于昨晚失眠;可是如果重修旧好,横梗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依旧没有改变,她患得患失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那个能让他降落的人。
“我不知道。”章若卿坦然,“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吃到了一颗心心念念很久但过期了的糖,我一面品尝它的甜,一面如鲠在喉。它很甜,真的,但遗憾的是,它过期了。”
“我现在想的是我下周末要回家,因为好久没有见到我妈,我突然有些想她,我也后悔跟她吵架,所以要记得买她爱吃的水果回去赔罪。下个月我有场重要的考试,关系到我的职业规划,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出我那小小的一亩三分地,可是最近都没有好好看书,计划表进度落下我要往前赶赶……还有老城区开了一家新菜馆,招娣和嫣然没去过,我们三好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一定要不醉不休一次。”
她一字一句细细数下来,发现真的有好些待办事项,一个一个完成打上勾,一定会很满足,“我想说的是,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终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像以前一直向往的那样,不再呆在茧里,跳出自己的舒适区,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里的舒适区。我做到了,最重要的是,我过得很充实……”
方子聿垂下手,因为一直握住方向盘的手有些发僵,“可是,感情上呢?你从你的茧里走出来了吗?”
他一针见血,将她问到哑口无言。
最后,两人都沉默没有再开口,他解开车锁,让她下车。
章若卿站在原地,看车子钻过羊肠小巷,直至消失不见。
她承认,遇到他,她有那么一刻又想要躲回茧里。
那天以后,方子聿像人间蒸发一般。
有好几次她去医院,明明只隔了一层楼,可她一直没有再碰见他。有时候阿婆知ʟᴇxɪ道她也在医院,会和她在小花坛边走一走,还会把周奕炖的各类滋补的汤分一份给她,心疼她没几天都瘦了一圈。
秦阿婆出院那一天,周奕和秦霏都在唯独没有方子聿。办完出院手续,她送阿婆走出医院的时候,阿婆叮嘱她等忙过这一阵子,一定要去家里吃饭。
“阿婆给你做拿手菜……你别敷衍我,说来就一定要来,反正我知道你工作单位,我去那等你。”
“好了,妈,”周奕笑说,“哪有你这样吓唬人的,真把人吓唬跑了不来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章若卿赶紧圆场,“阿婆的手艺我一定要尝尝。”
目送阿婆上了车子,跟她挥手告别,章若卿往回走,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想起招娣有一天突然提起想吃小时候她们爱吃的可乐味棒棒糖。她说,突然想吃点甜的。章若卿明白的,招娣这阵子心情总是不好,起起伏伏的。
柚柚被小田哥接回去那天,临走时将一张银行卡交给招娣,里面是这几年他闲时帮人做散活攒下的钱,原本想作给她们母女存下的应急钱,如今董爸这样的情况,他拿出来交给招娣。小田哥心疼招娣,也清楚她和董爸之间的关系,他交给她就代表他是支持她的决定。救,尽力救,只是因为他给了招娣生命。
嫣然这一阵子,也有些怪怪的。三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般她是那个小太阳,开导这个又骂醒那个。可是最近,章若卿发现她老是发呆,心事重重。她医院,银行两头跑,一直找不出时间问问嫣然,直到有一天听到嫣然在跟谢淮打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是在吵架,她才惊觉嫣然和谢淮之间大概是出了问题。等她开口问,嫣然只是摇头,说自己需要点时间。
章若卿懂嫣然的倔强,也懂每个人都需要那样一段时间,厘清自己。就像嫣然没有追问自己与方子聿的关系一样,她们都是会彼此留下空间的人。
那天,嫣然带了一瓶好酒来,三人挤在章若卿的小沙发上,仿佛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燥热的暑假里,满天星空做的凉棚下,三人分一瓶雪碧,“滋啦滋啦”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的瞬间,快乐也就这样明显。
可是现在,沉默喝酒的三人对视,都是无奈。
似乎这一阵子,章若卿身边的人都陷入一种怪圈里,就像是紊乱的磁场,总要渡过低潮……她想,总会过去的。
但也,还是有些好事在发生,就像能量守恒定律。
桌上的日历,朝着她圈起来的日子越翻越近,杜淼丢给她的那些书也越翻越薄。
和巧智的学习小组,也因为她排满的时间,改成了见缝插针的线上交流。有一天,她发现单聊,变成了群组,小组里多了蒋家桦,她才发现原来巧智和蒋家桦已经那样熟悉了。章若卿不是八卦的人,但根据两人在小组里聊天的氛围,嗅出了那么一丝别样的意味。但等到了单位里,两个人见面却又只是跟普通同事一般,除了打招呼绝不多聊。
她想,大概因为性格使然,他们都不是喜欢昭告天下的人。
她替两人高兴,脑海里假象一遍他们在一起讨论题目的样子,一个温柔腼腆,一个文质彬彬,那画面很搭。她也终于体会到了些磕 cp 的快乐,那种“自己单身可以,但我的 cp 一定要结婚”的快乐,还是仅自己可见的 CP。
周五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巧智神秘兮兮的说下班有件事要跟她说。章若卿心下了然,巧智泛红的脸颊已然将秘密暴露。
送完钞车,拉下闸门,巧智挽住章若卿的手,笑说:“好饿,我们先出吃饭。”
两人刚转身,迎面对上一位年纪跟她们相仿穿一身紫色碎花裙的女孩,怔怔望住她们。巧智以为是赶来办业务的客户,笑着抱歉解释:“营业时间过了,您可以明天再来,9 点。”
女孩回神,问:“你是于巧智?”
巧智不明所以,点点头。
下一秒,那女孩扬起手,一巴掌落到了巧智的脸上。
第41章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该担心、心慌的是那些做错的
眼看紫衣女第二巴掌就要落下来,章若卿回过神,一把握住她扬起的手腕,怒吼一声:“你干什么?”
紫衣女全然没在意,仍在怒火中,又扬起另一只手,章若卿反应迅速,反手抓住她,将她往后一推,一个趔趄,等她摇摇晃晃站定,眼看又要扑上来,章若卿赶紧扶住巧智,挡在她们之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叫保安来,这里都是摄像头,你要是不怕闹到警察局,就继续!”
“别吓唬我,有本事就叫,最好把你们领导都叫来,看看在这里工作的都是些什么人,穿得正儿八经的却尽做些不要脸的事……专当小三撬别人男朋友。让他们都来看看,我不怕闹大,闹大了丢脸的也不是我。”她语无伦次说着。
“你说谁是小三,”章若卿听得一头雾水,“你把话说清楚,你男朋友是谁?”
章若卿问完,回身看见从银行侧门探出半张脸,她看到那副黑框眼镜,瞬间反应过来,大喊:“蒋家桦。”
门后那半张脸,倏地缩了回去。紫衣女听到这个名字,脸白了一截,跌跌撞撞转身往反方向跑开。
章若卿见状准备去追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追,急得在原地拧眉跺脚。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拧头往她们这边看,一个个眼神里尽是看热闹的意味。也是,这样一出所谓“打小三”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她一时恼火,喊道:“有什么好看的!”
行人匆匆撇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各走各路。
章若卿低头看一眼还在发懵的巧智,见她解开发圈,将脸遮住大半,低垂着头,突然心抽了一下的疼。
她明白巧智此刻的心情,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被当众叫“小三”的心情,她知道此刻她一定需要一个地方藏起来。
“去我家吧,我煮面给你吃?”章若卿揽住她肩膀,柔声说。
章若卿的面,当然只是简简单单的西红柿鸡蛋面,将冰箱里最后两只鸡蛋一起炒了,淋在面条上,端到巧智手边时,餐桌上已经垒起了一个小纸堆。
“来尝尝我唯一的拿手菜。”章若卿将筷子递给她。
“一定好吃,不像我只会煮泡面。”巧智终于吸吸鼻子,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巧智是本地人,从小没离开过家里,就连读大学也是走读,因为她爸老来得女,对她宝贝得不得了,别说是一巴掌,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而今天这遭遇,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我今晚不想回家,我爸看到我这副模样一定会刨根问底。”
章若卿点头,“需要我在一旁做个证吗?”
果然,于爸爸在听到章若卿说两人要一起刷题的时候才全然相信巧智不回家是真话,最后不忘嘱咐两人别熬太晚。巧智挂断电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章若卿以为,她是要跟蒋家桦对峙,结果她说了一句:“我想喝酒。”
家里的酒,那天全被嫣然和招娣一扫而光,章若卿只好去楼下的便利店,刚进便利店,看见一身熟悉的紫色碎花连衣裙,她心说,这可真巧,冤家路窄。
萧菁菁转过身,看到章若卿也愣了一下,这次章若卿没再给她机会,开口问:“刚刚为什么跑,不是理直气壮地打了人么?心虚什么?”
萧菁菁低头没说话。
章若卿叹了一口气,都是女孩子,出了这样的事,遇到这样个渣男,为什么首先想到的不是去跟渣男要说法而是去为难同为受害者的女孩。真应了那句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也在我家,坐下来心平气和聊一聊?”她实在不想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她。
萧菁菁跟章若卿回到家里,看见巧智惊恐的眼神和红肿的脸,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章若卿开了三瓶酒,说:“也算不打不相识,你跟巧智到个歉,再打自己两耳光,这事我们就算过了。”
萧菁菁和巧智同时瞪大了眼睛,巧智低声说:“不……不用的。”
“开玩笑,”章若卿笑笑,酒瓶撞了下酒瓶,清脆的两声,“不然气氛多尴尬。”
“对不起,我干了。”
萧菁菁举起酒瓶,仰头喝下一大口,被气泡呛住,猛地咳起来,巧智见状,连忙也喝下一口,被啤酒的味道刺激得皱起了脸,最好败下阵来,连连摆手说:“我干不了,随意吧。”
章若卿哭笑不得,就她们这模样,一个想学小太妹闹大街,一个想学大姐头装豪爽,结果都学了个四不像。
“我大学的时候,也被人当众打小三。”
章若卿突然说起,这伤疤被自己揭开来,猛地发现肉竟然已经长好,不疼了。
“她们下手才叫ʟᴇxɪ真狠,”她对萧菁菁笑,“我猜你是头一次遇到这情况吧,你那一巴掌不算什么,真正狠的人是薅头发,薅住头发,一巴掌一巴掌地打。”
章若卿边说边示范,“可是这样解气吗?当时那一下子估计是真解气,过后呢?打完之后,他的心就会回到你身上?还是说,他再也不会出轨、分心?”
“并不会,他们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躲在你们身后看另一个女孩被打被骂,心里可能也没有任何内疚感。然而,身处战场上的我们,却被围观人的眼神洗礼,被议论、被嘲笑。不该这样,被议论、被嘲笑的不该是我们,而那也不该是我们的战场。如果是我们明知故犯,当然无可厚非,可如果是被蒙蔽被欺骗的,冤有头债有主,剑应该刺向的是躲在身后的他们,而不是我们。”
萧菁菁突然低低啜泣,“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对,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次他都跟我说是别人先主动的,他说他会处理好。我是偷偷看了他手机才知道,他每一条朋友圈都有分组,就连我们的合照纪念日都是仅我一个人可见。”
巧智听了,将自己手机拿出来,找到和蒋家桦的聊天记录,“从最开始的那条到现在的,没一条我都留下了。开始,我真的只是当同事相处,偶尔问问他我不懂的工作上的问题。后来,他开始每天早晨给我分享一首歌,晚上跟我说晚安,只有周末的时候他不会分享这些,但回跟我解释是因为陪父母。我才发现,他是不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他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只有过年的时候他才回老家看看他们。周末他不给你分享这些因为他跟我在一起,他不敢。每次都用同一个手法,每次的托词都一样,他是清白的无辜的,他是一时糊涂,他一定会改。可结果就是,他一次次犯错我一次次原谅。”
“那为什么还不分开?”章若卿问。
“六年。”萧菁菁脸色神情落寞,“从大学到现在,我的初恋,我最好的时光都是跟他在一起。好多美好的记忆都是关于他的。”
“我下不了决心,他一求我我就心软,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他就是捏住了我的软肋,所以才一次次折磨我。”
章若卿和巧智听完,都沉默着。感情的事情并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往往总是当局者迷,而旁观者似乎也不清。
酒喝到最后,清醒的就只剩下章若卿,她给巧智和萧菁菁一人搭上一条毛毯,收拾完桌上零零散散的酒瓶,薯片和瓜子皮,坐在窗边的矮塌上,刷开手机,才发现几个小时前章淑嘉发来一条信息,问她这周回不回去。
她看时间还不算太晚,便拨通章淑嘉的电话,隔了好一会,那边接起来,“还没睡?”